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霜柏常青>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作品名称:霜柏常青      作者:凡伊      发布时间:2025-11-07 09:00:44      字数:4866

  (廿四)
  现在,望儿已经躺在卫生所的病床上睡着了,脑门上扎着针,他正在打吊瓶。医生说望儿是因为细菌感染得了肺炎,得在卫生所住上一两天。一筹莫展的林常清坐在病床边,怔怔地看着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的细雨,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儿。那个挨着机房整日充斥着机油味和发霉味的房子,是断然不能再住下去了。她开始怀念做姑娘时自己的温馨安逸的小屋子了,她是多么渴望现在就能搬回去,回到那个自由自在没有烦恼的生活状态中去,可这眼下……
  她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缴完住院费后仅剩的六毛三分钱,强忍着的泪水终究还是流了出来。
  郭少柏始终远远地站在病房的门口。可在这个时候,见到了眼前这个孱弱得像个小孩子的女人落下了艰难的泪水,他再也不忍心了,像做了某个决定似的,走近病床,轻柔地对林常清说道:“别难过了,你安心照顾好孩子,钱的事我去想法子,你不用操心了。”
  林常清泪眼模糊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心却被一种莫名的酸楚狠狠缠住。
  “你放心吧,在这里等我回来!”郭少柏说得异常坚定,事实上他已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帮林常清渡过这个难关。啊!“今生今世我都要护着你!”这是曾经他向她许下的爱的诺言!
  “嗯。”林常清应了一声,望着他转身离开了卫生所的病房。
  郭少柏没作片刻停留,径直朝车站方向疾走而去。现在还能赶得及去县城的班车。
  一整夜过去了,窗外又细又密的花针小雨未曾停歇。林常清倚窗而立,户外的凉气从窗棂缝隙挤进来,使这个单薄的身体阵阵发颤。稀微的风将落雨斜打到玻璃窗上,发出春蚕食桑般的沙沙声。窗下摇曳着一棵瘦弱的泡桐树,热水瓶木塞般那么粗,显然是刚栽种不久,心灵受了一夜的风雨戕害,有气无力地杵在灰蒙蒙的潮阴之中,仅有的几片残叶上挂着的雨珠断断续续地滴落着,似乎是它的泪水,正在哀恸着自己鲜为人知的不幸。远处湿哒哒一片,南北两街和彩虹桥上人来人往,他们或撑着油布伞,或顶着塑料布,有的干脆双臂裹衣缩着脖子冒雨前行。各自行色匆匆,脚下却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望儿的烧已经退去,今天的药水也得以续用。孩子还在甜蜜的梦乡里不愿醒来,林常清心里踏实了许多。可想到了少柏哥,她不免又有些心焦起来。他会回来吗?去哪儿了呢?是回滩里了吗?他又能想到什么办法呢?窗外的雨自顾自地落着,似乎不屑于回答她的问题。在这艰难的境地下,孤独、无助、失落如同卫生所无处不在的来苏水味一样,涌满整间病房,又一次笼罩了她。她确实需要一双有力的手将她解救出来,当她感觉脚下无力,快要站不稳的时候,能有一个坚实的身躯让她倚靠一下。她清泪潸然,决出眼眶,顺着鼻翼流进嘴里,涩苦如药……
  病房的门开了,一老一小两个身穿白大褂的护士先后走了进来。其中,皮肤偏黑相对年长些的径直凑到病床前去检查患儿,而另一个白净一些的小护士则显出不太友好,她板着脸孔,白大褂一阵风飘到林常清的跟前,冷冷地说:“这位同志,你家缴的住院费已经用完了,你赶紧去补起来,要不然就得停药,孩子也不能再住在这儿,得赶紧抱走。”咄咄逼人的气势。
  林常清慌忙收了泪水,面对这个语气生硬、表情冷傲的年轻护士,老实的她显得害怕极了,好像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一样,深低下头,轻声恳求着:“护士同志,能不能通融一下?我这……这真的是没钱了,家里人正在想法子,应该很快就能把费用给补上的。”
  在不经意间,“家里人”这个称呼被林常清脱口而出,她不禁有些脸红,心跳也加快了几拍。事实就是如此,一个人不假思索说出的话,往往都是内心深处真实感受的表达,是潜意识里真情的流露。或许,在这个弱不禁风,饱受生活煎熬的女人心里,郭少柏一直都是她的“家里人”,一直都是她想与之成为一家人的那个“家里人”。
  年长的护士检查完了望儿,她的语气倒是柔和不少,她对林常清说:“这位孩子的家长,刚刚我初步检查了一下孩子,烧已经退掉了,肺部感染也得到了控制,不过还是需要继续用药巩固的,所以你还是尽快把费用补上吧。卫生所有卫生所的规定,你也体谅一下我们,这是我们的本职工作。”
  “就是,哪有你这样的孩子妈妈,孩子看病都不带钱来,个个都像你这样,赖着不给钱,卫生所还要不要开了?”小白护士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她显然看不起这个穿着破旧,头发还有些蓬乱的庄稼女人,她越说嗓门越高,竟引来了周围不少的病员和家属围观。
  这时,从人群外挤进来一个干部模样的人,他微笑着向两个护士点头,示意她们静一静,然后很是和善地说道:“这大人孩子我都熟悉,是我们双柏滩大队的,我是队里的支书,我叫田有福。”
  来人口齿流利,完全没有一丝怯场,一瞧就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汉子。听到这个名字,林常清在昏沉沉中提起头看了一眼,果真是那只“油蝠子”。她心头一紧,顿生厌恶: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真是阴魂不散!有他出现的地方总归没有好事发生。
  但是,“油蝠子”今天却要做一件好事,一件在场群众看似毫无算计之心的大好事。他和两个护士商量道:“两位护士同志,容我说两句……大家都是无产阶级统一战线的革命同志,一根藤上结出的瓜,你们为人民服务,是好样的。不过她们孤儿寡母的在这儿治病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呢,你们看这样行不行?卖我一个面皮,你们先去忙着,一会得空我先替她们娘俩把钱垫上……还有后面的各位乡亲,大家都是一个战壕里的贫下中农,都是与生俱来的根正苗红嘛,出门在外总该相互照应一下的嘛,你们看我说的对不对唦?”
  他说得在理。围观的群众纷纷表示认同,两个护士也就不再不依不饶了,她们叮嘱田有福及时缴费之后,便离开了病房。凑热闹看景儿的也都跟着各自散了开去。
  林常清琢磨不透田有福的做法而感到局促不安,但理智告诉她,没有企图面前的这个人是绝不会为她娘儿俩出头的。
  “你这是做什呢?”她不想蒙受这个人一丝一毫的恩惠。老田虚情假意的笑脸并没有给她的心里带来一丁点儿温度,它就像一面冷冰冰的镜子,林常清从中照见了自己的冷漠。
  “你别误会我唦,公社那个徐副……哦不……公社里一个老熟人,也在这住院,我过来看望一下,刚巧碰上。你这怎么样?罗望好些了吧?你说你,这没钱看病怎么也不和姐夫言语一声?我这就去把费用给补上。”
  田有福在林常清面前并没有讨要感谢的意思,他说罢没等林常清开口拒绝,便转身急急走出了病房。
  
  (廿五)
  
  晌午过后,郭少柏果然赶回了公社卫生所。看到他推开病房的门,慢慢地走了进来,满面憔悴的林常清顿生笑容,但她却惊愕地发现少柏哥浑身上下狼狈不堪。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脸颊,引着雨水往下流,顺着脖子滑进衣领里;薄薄的浅灰衬衣被雨水牢牢锁在了身上,整个人像刚从河里捞出来一般;藏青蓝中山装没有穿在身上,而是折成了块状紧紧地夹在腋下;裤腿和布鞋上泥迹斑驳,每走一步地面都留下一道湿湿的泥鞋印。
  她急忙上前扶着郭少柏坐下休息。
  郭少柏脸色惨白,唇上没有一丝血色,看起来极度疲惫,颓丧得使不出劲来,整个人瘫靠在墙角的长条椅上。他错过了早晨从县城回沙源公社的班车,因为心里装着牵挂,四十多里土路,他是冒着雨连走带跑赶回来的。
  “怪我不好,错过了班车。我没事,就是着急赶路有点累了,歇会儿就好。”看着林常清用不安和关切的眼神注视着自己,郭少柏硬撑着正了正快要虚脱的身子,摆了摆手,笑着说道。
  “你是去县里了么?一路走回来的么?那么远的路……外面还下着雨呢!”林常清投了一个热毛巾,想帮他擦干身上的雨水。她觉得为了她的事真是太为难他了。
  郭少柏并没有等到林常清上手,就抢先接过毛巾,在脸上胡乱地揩了揩。随后展开手中的外褂,从里兜掏出一叠钱来塞到了林常清的手里,安慰着她:“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钱的事解决了。”他兑现了他的诺言。
  林常清泪汪汪地收好了干蓬蓬的钱。她感动极了,转身拿出了昨天带来的两个粽子,用热水烫了,剥了一个递在郭少柏的手里。四溢的粽箬的清香让此刻的他俩都有点儿陶醉。
  两人相视一笑,默默无语地吃起了粽子,各自内心翻腾着万千道不明也说不出的情愫。谁都不再开口,生怕不小心打破这来之不易的一派温情柔意。雨丝连绵,情意拳拳!
  渐渐地,窗外的雨停了,云罅慢慢开裂开来,太阳逐步透出了云霞,天光终于放晴,驱走了灰暗的阴霾。一束温馨的阳光穿透玻璃窗户,照射在林常清的身上,给她一种比阳光普照还透彻的悸动。她迎着这束光昂扬起头望向远方的天空。这充满了爱意的阳光,就像久违的亲人那般亲切,让她泛起无从言表的舒心。
  是的,这雨过天晴的世界,总能给人以一种重生和焕然如新的感受,让昨日被风雨践踏的花朵重新得到爱的关怀,重现生命的活力。
  
  (廿六)
  
  上午柔和的阳光,洒在沙源公社通往双柏滩的道路上,微风徐徐。一男一女,一前一后,从远处大步走来。今天是小罗望痊愈出院的日子,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郭少柏就赶到了卫生所,帮忙办理了出院手续。
  在这平坦宽阔的道路上,林常清手臂上挽着个布包,怀里抱着望儿,身后跟着郭少柏。有希望的生活是灿烂的,它能让人忘记眼前的痛苦。她走得昂首挺胸,既不感觉羞怯,也丝毫没有半点畏惧,对于爱情的向往和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使她的脸色微微泛红,她目光平静地凝视着远方,好像是在向全世界昭示:她林常清,并没有被生活所遗弃,从这一刻起,她要追寻自己新的归宿,她要重建自己新的家园!
  的确,谁能说,这一路走来的三个人不像一个和谐的家庭呢?谁又敢说,他们就不应该拥有自己温暖的爱的港湾呢?
  此时此地,林常清感到,仿佛这世界上就仅有他们三个人了,她多么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一直走向天荒地老……
  郭少柏跟在林常清的身后走着。从卫生所刚出发时,他还没有特别在意,现在,道路旁两棵高大的柏树已经近在眼前,当有队里熟人经过,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的时候,他越发觉得为难起来。他一路走着,一路想着,这几天的朝夕相对,常清竟然表现得如此地依赖于他,这是他始料未及的。这一切和去年常清的突然离去一样,对他来说,实在是来得太突兀了,他还缺少思想准备。可是,如今的林常清又是何苦给自己招惹麻烦呢,人言可畏呀!造言生事者们的飞短流长,难道她真就不怕了吗?
  这一年来,郭少柏所承受的压力和忧虑,比起林常清生活上的苦楚,要广阔得多。他被势利的嫂子借故撵出家门,被迫离开了从小长大的庄台,落户在冷冷清清的村子南头。其实,他并不是畏惧他那彪悍的嫂子,只是心里装着年迈的母亲,放不下。母亲为了这一双儿子,操劳了大半辈子,她再也经不起生活的折腾。
  困居在牛棚旁的茅草屋里,郭少柏思考过太多的问题,对于双柏滩的现状,社员们的疾苦,他想得很多,忧心如焚,彻夜难眠。他常常追忆,当初接过老支书梅文山的担子,成为双柏滩的带头人,他也曾立志要带领着乡亲们大干一场,祈望通过自己的双手创造出幸福。可是事与愿违。当乡亲们依然处在巨大困境中的时候,他怎么能独自要求自己生活得幸福美满呢?他做不到。作为共产党员,他永远都是心系群众。在遭到挫折之后,他并没有服输,咬紧牙关,忍受一切困苦,甚至残忍地逼迫自己不要沉沦在个人的情感里面,潜心钻研专业书籍来充实自己,向下放的工程师李振宇虚心请教,苦心孤诣,逐步去合理和完善他那建设双柏滩水利体系的蓝图。有多少个夜晚,图纸上的河流、沟渠、桥梁、电灌站一起进入他的梦中。他甚至能够清晰地听见潺潺的流水声,电灌站里轰鸣的马达声,听到地里庄稼破土而出蓬勃生长的声响,以及人们庆祝丰收的欢呼声。现在他已经习惯于这样的生活,完全没了吃苦的感受。儿女情长的事,在他脑子里似乎没了太重的位置。
  两人刚刚走到柏树下的岔路口时,郭少柏便匆忙忙转向通往南头的小道上。这个粗心的汉子,他甚至连一声道别的话也没有。
  林常清怔怔地站在原地,牙齿紧紧咬着自己的上嘴唇,直着眼睛盯着走远的那个熟悉的背影。忽然间,她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似乎生命中某件重要的东西就此丢失,再也回不来了。
  她拼命吸着鼻子,控制着随时都会落下来的泪水。小中时候的热辣的太阳,蒸发了噙在她眼眶里的热泪。过了好一阵子,她终于打起了精神,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径直朝庄台方向走去。她走得很快,水车上车水的男人,水田里薅草的妇女,菜地里捉虫的孩子,道路上拾粪的老人,都被她远远地抛在了后面。但她并不知道,不远处的水田里正有一句恶毒的言语骂向了她:我呸,这就勾搭上了,不要脸的货。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