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山风送暖,佳偶天成
作品名称:红门大院      作者:殷宏章      发布时间:2025-10-24 08:30:20      字数:3461
  入夏的风,裹挟着山间草木的清芬,漫过大院的朱漆门槛,撞见周泉指挥伙计们,往门楣上悬挂红灯笼。竹梯斜斜倚着斑驳的砖墙,新扎的灯穗垂落下来,被风一吹轻轻的晃荡,映得青砖地上的光影,也跟着一起雀跃,恍如撒了满地碎金。马妹立在东厢房窗前,指尖捏着嫁衣下摆那朵刚绣完的山茶花,金线在那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泽,针脚密得能数清每片花瓣的纹路——
  这是她跟婆婆学了半年的手艺,从最初连针都穿不利索,又到如今能将后山的杜鹃、山茶、野蔷薇都绣得活灵活现,指尖不知被扎破了多少回,染血的丝线在布面上晕开,最后都化作了花瓣最艳的那抹红。
  “姑娘,二少爷在院里等你呢!”王妈端着铜盆进来,热水里浸着新摘的艾草,用来给马妹洗手顺气的。她望着马妹身上那件月白衬裙,这嫁衣绣得比城里绣坊的还好。二少爷见了,指不定要傻站着说不出话了。马妹的脸瞬间红透,攥着嫁衣的手紧了紧,耳尖还能听见院外传来的动静——牛建业跟伙计们搬嫁妆的声响。木箱在青石板上滑动,混着伙计们的笑闹,让她的心也跟着突突直跳,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兔子。
  她对着铜镜系上绣带时,才发现手腕上还戴着娘留下的银镯子。那镯子是当年娘嫁过来时的陪嫁,内侧刻着个“禾”字,这是她永远忘不了的小名。马妹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镯子,忽然想起三个月前的夜里,牛建业冒着风和雨,从后山给她摘野山枣的模样——他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青,却从怀里掏出裹得严严实实的枣子。憨憨地说道:“你、你说过想吃,是吧!”那一刻,她就知道,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把她放在心尖上疼惜。
  “马妹,好了吗?”牛建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像被风吹得发颤的树叶。马妹深吸一口气,对着铜镜里的自己笑了笑,镜中的姑娘眉眼弯弯,嫁衣上的花鸟仿佛要从布上飞出来。
  
  马妹不是当初那个怯生生、攥着旧布包的抵债丫头了。她打开门,撞进牛建业的目光里,果然见他愣在原地,手里还攥着个红布包,傻笑着说不出话,耳根子红得能滴出血来。“二哥,你怎么了?”马妹忍着笑,故意逗他。牛建业这才回过神,慌忙把红布包塞到她手里,声音结结巴巴:“这、这是我攒了半年的银簪,你戴着一定好看。”马妹打开布包,见里面躺着支梅花银簪,簪头的花瓣打磨得光滑温润,还带着点体温——她知道牛建业平日里省吃俭用,山货铺的工钱大多都交给账房,这银簪定是他偷偷攒钱,跑了好几趟镇上银楼才买下的。她踮起了脚,让牛建业帮自己插上银簪。他的手有些抖,指尖碰到她的发丝,像触电似的缩了缩,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将簪子插稳。
  牛建业说道:“你别说,还真的好看。”他望着马妹的样子,眼神亮得像后山的星星,比院里的花都好看了。马妹静静地靠在他肩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山货清苦气,一下子觉得眼眶发烫——从父亲把她送到牛家那天起,她就怕自己永远是个外人,怕这红门大院再热闹,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可现在,有牛建业他在身边,有婆婆教她绣活,有牛大爷信任地把药铺的账给她保管,这里早就不是抵债的地方,而是能让她安心停靠的家。
  婚期定在六月初六,也是牛大爷特意找镇上先生算的吉日。前一天夜里,马妹躺在新铺的素色被褥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窗外的石榴树被月光照得透亮,花瓣落在窗台上,像撒了层粉雪。
  
  她想起白天的事,婆婆给她戴银镯说的话。“建业这孩子实诚,嘴笨不会说好听的,可心里有数,以后准能护着你。”那时她没吱声,心里却甜得像揣了罐野蜂蜜。她知道牛建业的好,从不是挂在嘴上,那是冒雨摘山枣的疼惜,还是陪她熬夜算账的耐心,哪怕被牛建明嘲笑,也会站在身前护着她的坚定。婚礼当天刚蒙蒙亮,大院里就热闹起来。伙计们忙着搭喜棚,竹竿碰撞着发出“咚咚”的声响;王妈领着厨娘在厨房炖着红烧肉,油香混着肉香飘得满院,勾得人直咽口水。马妹坐在镜前,由婆婆帮她梳发髻。桃木梳齿划过发丝,带着点温热的触感,婆婆一边梳一边念。说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马妹的眼泪落在嫁衣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笑道:“娘,您别念了,我都记着呢。”吉时快到的时候,牛建业穿着崭新的红绸褂子,由牛建财陪着站在堂屋门口。他手里攥着红绸带的一端,另一端要交给马妹,牵着她拜堂。马妹由周泉的媳妇搀扶,一步步从东厢房走到堂屋。红盖头遮住了她的视线,却能听见院里宾客的喧闹,还听见牛建业紧张的呼吸声,又感觉到手里红绸带传来的力道——那是他攥得太紧,仿佛怕她跑了一样。拜堂的时候,红盖头被挑开,马妹撞进牛建业的眼睛里。他的额头上渗着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嘴角却一直咧着笑,像个得了糖的孩子。司仪喊到一拜天地,马妹跟着他弯腰,看见他红绸褂子上沾了点灰尘,一定是早上搬嫁妆时蹭到的了。
  在喊到二拜高堂的时候,她望着牛大爷坐在太师椅上,看见他眼里泛着泪光,手里的烟袋锅都忘了磕。又喊到了夫妻对拜,她和牛建业的目光撞在一起,他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靠近轻声说道:“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拜完堂,马妹被扶进了新房。她坐在床沿上,看着屋里贴满的喜字,有她亲手剪的缠枝莲,线条流畅、栩栩如生;还有建业跟着学剪的歪歪扭扭的“囍”,透着一股憨直的可爱;又有老四牛建学和阿青送来的绣着并蒂莲的枕套,针脚细密、情意满满。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喜字上,红得耀眼,像一团团跳动的火焰。不一会儿,牛建业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碗红枣桂圆汤。你趁热喝,娘说这个补身子。
  他把碗递到她手里,坐在她身边,手却有些无处安放,一会儿摸摸衣角,一会儿蹭蹭裤缝。马妹喝着甜汤,忽然想起刚进牛家的时候。那时她总怕做错事,连走路都轻手轻脚,像只受惊的小鹿,看见了牛建业就躲着走。可现在,她能坦然地靠在他肩上,能跟他一起管山货铺的账,能在这红门大院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二哥,”她放下了碗,握着他的手,他的手掌粗糙,却很温暖,“还记得我刚来,你帮我搬山货吗?”牛建业愣了愣,然后笑了笑,眼角的纹路都舒展开来。回道:“记得,你那时候搬不动,脸都憋红了,像个熟透的苹果,还不肯让我帮忙。”“那时候我觉得大院太大了,我像个外人。”马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笃定。“可现在我知道,有你在,这里就是家。”
  牛建业紧紧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马妹心尖发颤。他没说什么好听的话,只是重复着那句话。说道:“以后我挣的钱,都给你。咱们好好过日子,把山货铺管好,让爹放心。”窗外的阳光更亮了,照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也掠过嫁衣上的花鸟,又落在满屋子的喜字上,暖洋洋的。马妹望着他,忽然觉得五味杂陈,那些曾经的委屈和不安,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往后的日子,有他陪伴,这红门大院的烟火气,就算再遇到什么难事儿,也都能够扛过去。傍晚,宾客们渐渐散去,院子里的喧闹,也慢慢沉淀下来。牛大爷坐在天井里,看着院里收拾喜棚的伙计,又看了看新房窗户里透出的暖黄灯光,嘴角忍不住上扬。
  
  牛大爷掏出烟袋锅,慢悠悠地装上烟丝,火柴头“擦哧”一声响,火星在暮色里格外亮。周泉走过来,递给他一杯热茶:“老爷,您看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多般配。”牛大爷点点头吸了口烟,他想起马掌柜当初跪在门口的模样,想起马妹刚来时怯生生的样子,又想起她连夜算账认真的神情。“这丫头,那是个能扛事的。”他轻声说,“建业有福气。”
  新房里,马妹正帮牛建业整理着山货铺的账本。灯光下,她的侧脸柔和,睫毛像小扇子似的轻轻颤动,指尖在账页上轻轻划过,偶尔遇到不懂的地方,还就抬头问牛建业。他耐心地给她讲解,手指一时碰到她的指尖,两人都会脸红,却又忍不住相视而笑,眼里的情意像化不开的蜜糖。
  
  窗外的石榴树被风吹得沙沙响,时不时有花瓣落在窗台上,像在为这对新人悄悄祝福。马妹忽然想起白天拜堂时,牛建业看着她的眼神。那眼神里,有紧张,有欢喜,还有满满的珍视,像捧着稀世的珍宝。她知道,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或许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却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护着她,护着这个家。她低头看着账本上的数字,又看了看身边的牛建业,他正专注地看着账页,眉头微微蹙着,认真的样子格外动人。忽然觉得,这红门大院的日子,就像她亲手绣的嫁衣,虽然绣的时候费了不少功夫,扎破了不少手指,流了不少汗,可最终呈现出的,却是最温暖、最踏实的幸福,像山间的暖阳,一点点渗透进骨子里。
  夜深了,牛建业吹灭了油灯。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新人的被褥上,映着四角的喜字,红得格外耀眼,像是晕开的胭脂。马妹靠在牛建业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像山间安稳的溪流,渐渐的不知不觉睡着了。梦里,她又回到了后山,一起和牛建业摘野山枣,那阳光正好,暖暖地洒在身上,风里满是甜香,他笑着递给她一颗枣。说道:“你尝一尝,比上次的还甜。”她咬了一口,那甜味从舌尖一直甜到心里,像极了此刻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