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萹蓄草
作品名称:舒武的世界 作者:襄江水 发布时间:2025-10-17 11:36:20 字数:3117
1988年8月7日的襄潭县乡下柳堰铺镇,酷暑笼罩着中午的大地,没有一丝风,火热的太阳炫目地烧烤着庄稼地,地里面是蓬勃的包谷秸子,碧青的叶子在炙热的气浪里欢快地向四周舒展着,交叉着,推嚷着,包谷秸子的脚伸出一节节的须根奔向干涸的大地——
天气实在是炎热。
舒武,这个黧黑的乡下少年,挎着篮子提着镰刀,正在田垄间搜寻萹蓄草。这种常见的药草就散漫分布在田垄道边。
舒武,不时地蹲下身子,欢快地用镰刀小心翼翼地搜寻着萹蓄的根部,而后一蹴而就割下整个草团,抖一抖尘土,甩入篮中。
萹蓄草是蓬松的一大团,很占位置,需要不时地挤压才能够放的更多!
舒武脸颊上流满了汗水,眼睛被这咸涩的汗水蛰得有点疼;汗水流淌进嘴巴之后有点咸,流进脖项之后更觉得汗津津。
舒武不时地要用黝黑的胳膊挥舞着镰刀去拂掉脸庞上的汗水,顺带着吐一下口水,来释放自己的烦闷。
庄稼地里面是蓬勃的生命,正在炙热的阳光下欢快地生长,老妈说的对,天气不热,庄稼哪里能够生长?哪里能够多产粮食?饿肚子远比晒太阳不划算,舒武心里面想着。汗水浸润着眼睛不能够睁大双眼,环顾着辽阔的田野,嘿嘿,终于有风来了——
地里面没有一个人。
舒武从小就习惯了这种环境。
舒武这样的乡下孩子,他们的世界大部分是农田和农具还有牲畜,他们需要割草喂猪,放羊,背柴禾,烧火烧饭,甚至游戏都是在田地间互相追逐,扔土坷垃,在道场的麦秸垛子上猴耍,随随便便地搞几个血印子实在是家常便饭!
他们几乎不进城,不是不想去,是没钱。
所以,空旷寂寥的原野在他们眼里早就已经习惯,何况,各种各样的植物实在是吸引他们的眼球。这不,萹蓄草就吸引上了舒武的眼球,因为,晒干了拿到镇上供销社收购部里面就能够换钱。
眼瞅着竹篮子已经盛不下,舒武决定回家。
家,并不远,就在乡间土路的那一端。
这个家就坐落在一条街的北头,这条街是柳堰铺镇的主街道,像蜿蜒的河道一样南高北低大约五百米,街道左右都是比肩连踵的民房,街市交易就在这条道上靠近南头的一端——
卖菜的就在路两旁住户家的屋檐下蹲坐着,菜品或在竹篮子里,或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买东西的人群就在路中央晃荡,地面不平所以高一脚低一脚的。
这条主街道的两边——民房之后各有一条道路,一条是通往河南邓县的运输路,一条是狭窄的土路。
土路西边是三个巨大的贯连的堰塘,堰塘通往洪水坝,最后流进北大桥。塘西边就是曾经的寺庙——庙岗上,现在的小学和镇上放电影看豫剧的空场子——呵呵,生产队的文化中心!
从天上俯瞰下去,柳堰铺镇地形呈现一个川字,这个川字的上下部分却被南北两座桥收拢了过去。
不过桥,就进不去川字街道。
主街,南边的就叫南头,北边的叫北头,这个川字中间的就是主街道,以前是有石板铺满地的,现在呢?就是土路。
柳堰铺镇,实质上是古代的一座驿站,已经存在了上千年。
舒武过了北大桥,爬坡走向自己的家。
家,高高地就耸立在陡坡的尽头,街道上家家户户房子互相挤兑着,一如包谷地里面的包谷叶子。舒武家的房子特别厚实,有着两百多年的时光,高大厚实的迎着北大桥的一边墙壁上,刷写着农业学大寨的标语,是竖着写的,虽然有些斑驳,却透露着时代的特征!
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母亲盆里留着凉面,陶瓷大缸里面飘着井水浸泡的黄瓜,有滋有味地正吃着,忽然一阵铃铛响。
“舒武,这是舒武家吗?”一个顶着草帽,脖子上挂着湿哒哒毛巾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提拉着凉鞋推着自行车,红光满面,汗水流淌,高声询问着。
“齐老师!”舒武迎出去,诧异地喊了一声,“您怎么来了?齐老师。”
“果然是这个地方,一点儿也没有变化。”
来者不是别人,却是舒武的初中班主任齐有全。
母亲赶紧地让进屋里,一番清洗擦汗,茶水蒲扇送了上去,坐定之后,一番言语让慵懒平静的舒武愁上眉梢。
原来,县里面招生办工作人员在招录襄潭市卫生学校的学生时,发现舒武的嗅觉检查被打了个叉,原本是就此否定了舒武。只是舒武的中考成绩实在是优秀,有些可惜,斟酌之后就上报了领导。领导打了电话到李集镇的初中学校,要求舒武去县里医院重新做个嗅觉检查,赶紧地送到县里面的招生办去,耽误了就可惜了!
所以,接到通知的齐有全老师就赶紧地骑着自行车,顶着烈日,经过了两个多小时挥汗如雨,才赶到柳堰铺镇。
齐有全刚刚上班的时候就在柳堰铺镇初中教书,恰恰就当过舒畅的老师,曾经家访过,柳堰铺镇街道上就巴掌大的一点地方,所以,凭着记忆就找对了地方。
每每回忆至此,舒武都是不堪回首,为什么?
因为1987、1988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少不更事的黧黑少年有太多的敏感和懦弱和压抑!
生下来就是农民子弟,接触最多的就是泥巴。
舒武,1970年出生,童年的光阴是在红薯稀饭中度过的。爹妈时常训斥道:馍馍是要留给你大哥吃的。你大哥在砖瓦厂干重活,吃不饱那哪行?读个书,吃欠欠的就行……
上小学的时候,同学们的衣裳都是补丁摞补丁,家家饭食大同小异,物质生活贫瘠,但他们的童年都是快乐的。
跳绳、踢毽子、跳方、玩泥巴,追逐嬉戏,聚拢着小伙伴们的心,个个玩的是嘻嘻哈哈,蓬头垢面,热汗直淌,身上沾满了灰尘。
那时候,家里养了一群羊。
放羊,就是舒武的任务。
生产队里有羊的小伙伴们就邀约着一起去放羊。快乐的时光自然不消说,烦恼的日子就是下雨或者飘雪的时刻,听着羊儿饿得咩咩叫,看着羊儿那温顺期盼的目光,就是一万个不情愿,也会心软的。
一把破雨伞飘荡在空旷的田野,冷风阵阵,或雨或雪,潇潇洒洒,乌云笼罩四野。耳旁是呼呼的风声、雨声、雨伞被阵阵敲打的声响,再就是羊啃草和咩咩叫的声音,再有就是冷和寂寞的感觉!
从脚到头的冷——妈妈纳的鞋底做的布鞋哪里能够抵挡得住雨水的浸润?
舒武在地里放羊,往往会错过很多好事。
譬如夏天,看到家后院有西瓜皮的时候,而家中又没有留下的西瓜块,就一万个不愿意而嚎啕大哭。
他们把有限的西瓜吃了个底朝天。
还有舒武三姐的男朋友,也就是三姐夫在秋天第一次来他们家发生的事情。
那一次,三姐夫是带了黑白相机来的,中午吃了饭,舒武就去放羊了,下午他们却是张罗着照相——
每一个人特别是大哥舒勇摆了很多的姿势在照相,个个都兴奋异常,以至于舒武傍晚回家后他们依然沉浸在兴奋的照相话题中——
结果是不需说的,胶片早就没有了。
嚎啕的、失落的、愤慨的舒武,从此得到了一个“好哭包”的名分。
再譬如三姐舒畅五一节出嫁的那一天,舒武被安排去地里放羊,大哥舒勇二哥舒林则是跟着去送亲吃大碗席。
在野地里放羊,耳朵清晰地听着那接亲燃放的炮竹声,舒武涕泪纵横,心里面那一个不情不愿和那种莫名的失落和孤寂!
陪伴自己的只有老母羊和它的崽崽们,它们的咩咩叫和着春风阵阵,野草、庄稼地郁郁葱葱,伸向无边无际的绿原。
说到鞋子,一直以来都是母亲纳鞋底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直到十三岁那一年。父亲舒家老汉和母亲冲着舒武嘀咕了一会,终于,母亲给了舒武一些钱,让他到镇上供销社去买一双下雨天也可以穿的那种胶底解放鞋。
舒武从没拥有过这么多的钱,他根本没有零花钱,供销社里面的商品,从来都是过过眼瘾,压根没有买过东西。所以站在柜台前,舒武这个小男孩害羞了,彷徨得很!
穿上新买的解放鞋,舒家老汉直冲着舒武笑,舒武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鞋太新了,有着眩目的光彩!
农村穷人多,家长们平时很少给娃子们买衣、买鞋,只有在过年的时候,娃子们才会从头到脚换新的——年三十大家都还是灰头土脸地吆喝着一起玩,到了大年初一的早晨,呵,乍一见面都是光鲜可人,脸上搽着雪花膏,蓬乱的头发毛也理顺了,像唱大戏似的穿着好看的新衣服。
那个相互蹦跳着对着乐呀!
所以,不是过年,穿新的衣服、新的鞋子在平时是很扎眼的,那种微妙的、不自信的、平凡的、怕引人注目的、扭捏的心情一直伴随着舒武童年、青年的光阴,在每每需要舒武抛头露脸“人场表现”的时候,就蹦出来,困扰着他,与他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