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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作品名称:霜柏常青      作者:凡伊      发布时间:2025-10-19 09:02:11      字数:7260

  (一)
  
  “谷雨”刚过没几天,雨水真就多了起来。淅淅沥沥的小雨飘了一整夜,天地一片空濛,空气成了一层纱,辨不清是雨还是雾。丝丝凉意告诉人们,春寒还没有完全褪去。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沙源公社双柏滩大队勤劳的人们就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孩子们“吱嘎”一声推开家里晃晃悠悠的木门跑了出来,你叫着我,我等着他,背着哥哥姐姐淘汰下来的、打满了补丁的旧书包,手拿半段儿炕山芋或是一块玉米面贴饼子,边走边啃,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地冒着霏霏细雨向大队部村小的方向走去。
  偶尔也有几家读不成书的孩子,固然是不会赖在温暖的被窝里的。他们拎着铲子、篮子,走上田野,走进沟渠,挖上一篮子猪草;或是手拿铁钳,肩挎粪箕,从庄台东头寻到庄台西头,又从庄台西头寻到庄台东头,探遍犄角旮旯,捡着鸡粪、狗粪、羊粪……或许偶尔还会有人粪。这些都可以送到生产队,换上几个工分,积少成多,用以补贴家用。
  
  清晨是扯秧苗的好时机。大人们早已在秧田里忙得热火朝天了。女人们肩头披一块白色塑料布,头上戴一顶旧草帽,以此遮雨。裤管卷起到大腿面上,赤着脚,弯着腰,将秧苗一小把一小把地从秧田里扯起来,在浑水里荡上几荡;洗去根部的泥巴之后,又顺手打身旁抽出几根扎秧草来,麻利地拧成细绳,将秧苗扎成束,丢到身后的田埂上。男人们则负责重体力活儿。他们将一束束秧苗集中起来,码满挑箕,用扁担挑到南头的水田里,然后分散开来,间隔均匀地抛在水田里,做好插秧前的准备工作。
  滩里的生产工作井然有序地开展着,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和谐。这样的劳动美景总能激起人们对生活的热爱,让人憧憬着能够收获一个金灿灿的秋天。
  
  参加集体劳动的妇女社员们,嘴巴永远都是闲不住的,村里村外的大事小情、奇闻趣谈总是从她们这里首先广播出来。她们总爱三三两两地扯着漫无边际的磨嘴皮子的闲篇:张三家的鸡叫黄鼠狼偷了,李四家的菜被王二家的猪给拱了;谁家的婆媳又在大战了,家里的娃儿又尿床了;谁谁谁又钻进谁谁谁的被窝里去了,凡此等等,都是她们热衷的话题,并且乐此不彼。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有人冒了这么一句:“哎,我说,你们晓得么?林家二丫头前天生了。”
  哟!这可谓是小小的双柏滩大队一个天大的新闻了。
  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说话的是一个宽肩膀、肥屁股的中年女人。她叫苗家凤,嫁到双柏滩人民二队差不多也有十来年光景了。
  要说其他这些妇女们都是滩里的小喇叭,那苗家凤就是名副其实的大广播了。屁大点的事儿但凡通过她睿智的脑袋的发酵和创作之后,准都能优化成颇具影响力的国际新闻。
  
  在一九七三年的这个寻常的早晨,双柏滩大队所特有的田间讨论会拉开了帷幕。
  “是嘛,怪不得这两天没见她出门上工的。”有人搭腔了。
  “二流子还真是福气呢,讨了漂亮婆娘不说,现在还添了后了。”
  “就是就是,谁能想到唦。”
  “祖坟葬得好唦,冒青烟啦。准是死鬼老罗显灵了。”
  “我看呀,这就叫一人一命,老天安排好了的,不信不行唦。”
  “是的呢,真叫人算不如天算。”
  “要我说呀,就是眼瞎!一朵这么俊的花非要插在这摊牛屎上……奇了怪了!”
  “这叫什呢……山芋萝卜各有喜好,牛屎怎么了?牛屎还不照样开枝散叶、传宗接代?哈哈……”
  “哈哈哈……”
  真是三个女人一台戏呢!
  “咦,家凤嫂子,常清丫头生的小伙还是丫头?”不知哪个不识趣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晓得!”苗家凤没有料到会被问及这个令她不快的问题,愤愤地将一束扎好的秧苗扔在身后的田埂边上,溅起了好一片泥水。
  几个没忍住的“噗哧”笑出了声,随即又吐着舌头慌忙收住。
  “没听岔吧,家凤嫂子,这么快就生了?足月了么?”有人出来打岔圆场了,“该不是早产了吧?我怎么记得应该还没到日子的吧。”
  “谁晓得呢……总归是生了,几个丫头下学来家讲是小田老师告诉她们的。”
  “这下老林头还不把肺给气炸喽啊?”
  “这还要说?他那老脸多金贵?晓得你们又看他笑话,那老狗脾气一上来,还不骂得你们狗血淋头?哈哈……”
  “嘻嘻……”
  “嘘……让他听着,撕了你们的嘴!”苗家凤伸长了脖子朝庄台河坝方向望去,一边提醒着这几个胆大的女人。
  
  (二)
  
  小中的时候,雨渐渐止了,雾气也在层层消散。久违的阳光终于现身了。
  庄台前,玉带河中间的河坝上走来了一个人。他口中哼唱着小调,双手捂着上衣的口袋,有些滑稽。脚下也不挑路,很快就来到了秧田边。
  这人便是刚刚苗家凤口中提到的林家二丫头——林常清的男人,罗扣。
  在林常清嫁给他之前,他本是个三十啷当岁还孤家寡人的光棍条子。刚出生那会儿,他又瘦又小,活像只大老鼠。得子不易,做爹妈的担心这根独苗儿养不活,便依了村里老人的土法子,用盛粮食的箩筐给他扣住了。后来,他就落下了这么个奇特的名字。老法子就是老法子,果然不失众望,发挥了奇效,罗扣顺利活了下来,没做成“讨债鬼”。可出人意料的是,冥冥之中老天爷似乎早就定下了交换条件,让他的一双父母早早地撒手人寰了,最终留下了他独自一人闲游浪荡在这个世上。有句老话说得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罗扣就是这么一位活宝,早失怙恃的他挨到了今日,竟成了全队所有男女老少逗趣消遣、哂笑和提防的对象。
  
  瞧他面黄肌瘦的,肮脏的头发打满了绺,蓬乱得和他家的鸡窝一样。身上套一件缝补得早已走了样的蓝粗布棉袄,棉袄没有扣子,只用一截烂草绳扎在腰间,脏得发亮。袖子上不知道在哪儿刮破了一个大洞,仅有的一丁点儿破布烂棉花,怕是早就从这个洞口溜光了。
  “扣子,逛啊,这又是去哪游魂呀?”扯秧累了的苗家凤正坐在田头喝水歇工,拿罗扣打起镲来。
  “去彩虹集转转,买上些红糖,给婆娘补补身子。这不刚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嘛。”他倒是神气活现,“家凤嫂子要不要也补补?我也给你捎上半斤?”又斜眼瞥着苗家凤,不怀好意地笑笑。
  这个五大三粗的女人显然是被对方话中某些带刺的成分伤到了,气得嘴都歪了。倏地一下站起身来,双手叉在腰间,同时回敬了一个白眼,对罗扣嗤之以鼻:“哎呦,我说这世道也真就奇了怪了,这老天八成是害了水沙眼了,那么个干瘪瘪的女人也能生出男娃来!”语调有些阴阳怪气。
  “咋的?你还不服气呀?有本事你也家去生一个唦。我看你呀,嘿嘿,那大‘笆斗’算是白长了,糟蹋布料,哈哈哈……”罗扣见势不妙,赶忙收回落在胖女人肥大的屁股上的视线,撂下这么一句占了上风的话,拔腿开溜了,脚后跟带起的稀泥打到后脑勺上。
  “我呸,你这个不得好死的二流子,早死早好的货!扎根草绳报丧去!”一口愤怒的口水朝罗扣离去的方向飞去。
  罗扣没有听见苗家凤的最后一句咒骂,就算听见了,他也无所谓,因为此时的他心里是美的。自打去年夏天林常清突然提出嫁给他那刻起,他心里就一直美着,如今他罗家又续上了香火,更是美上加美了。至于当初林常清到底看中他哪点才会下嫁于他,以及这一年随之而来的各种风言风语,他都不愿去想,也懒得去想。对他来说,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心里很美,这就足够了。
  
  今天早晨,月子里的林常清拖着虚弱的身子,从床上爬下地,拾掇了几个鸡蛋,装在罗扣的棉袄口袋里,嘱咐他去集上换些盐和酱油回来。这几个鸡蛋是她靠家里仅有的一只母鸡,攒了十来天才攒下来的。
  还没走下河坝的罗扣摸着棉袄口袋,心里默默数了数鸡蛋,随手掏出了一个,直接敲在了嘴里;又用力将蛋壳砸进了坝下的玉带河里,惊得水面下好几条可怜的餐鲦逃之夭夭。他嘴里边品味边喃喃自语:“晦气,七个,这数字多他娘的不吉利。嘿,这下好了,六六大顺!”
  
  (三)
  
  天刚放晴的那会儿,郭少柏就牵着队里的水牛走上了田野。一连几个阴雨天,他和水牛都闷在南头的茅草房里,现在终于可以出来透透气了。
  柔和的春风拂面而过。不远处,林中杨树繁茂的枝叶像无数旗帜猎猎有声。双柏滩的小小村落如一幅美丽的油画,静穆而唯美。郭少柏使劲地呼吸着这难得的清新的空气。
  雨后的田埂上还是湿漉漉的。埂边的草稀稀朗朗,大部分已被勤劳的庄稼人割回家沤了肥料,或是送往队里的养猪场上兑成了工分。水牛风卷残云似地啃着所剩无几的青草,时不时挪一挪蹄子,领着郭少柏在这阡陌纵横的田埂上漫无目的地前行着。
  
  人啊,其实并不是什么都能由自己把握。命运有时候就能随随便便地将你从这条路上甩到那条路上,正如踏在这眼前交错的田埂之上,只要转换上一条,就会完全改变原先前进的方向。
  这一年来,郭少柏委实是不易的。他从一条宽阔的人生大道被甩到了另一条泥泞的小径,先后承受了工作、家庭、感情的三重变故,有过委屈,有过失落,更有过压抑。作为共产党员的他,年少有为,曾经担任双柏滩大队党支部书记一职,堂堂的高中毕业生,正正的七尺男儿,政治标兵,农事能手,胸中总有一团为党为民的熊熊燃烧着的火焰。他有理想有抱负,敢干敢冲,一心想着带领大伙儿改变贫穷落后的面貌,让人人都吃饱饭,个个都穿暖衣。但终究还是被别有用心之人抓了把柄,取而代之,将他从原先的位置上拉了下来,使他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一个“牛师傅”,放牛、用牛、养牛,整日与耕牛相伴。
  其实,郭少柏并不厌烦农民的身份。相反,他热爱农民,更热爱劳作在这一方生他养他的美丽的土地上。即便身处如此的艰难境地,他胸中的那团火焰依然没有熄灭。他将愤懑深藏在心底,积蓄着力量,不断地勘察着、思考着、描绘着那一幅暂时还不能公布于世的发展蓝图。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人生无常,世事难料。人的这一生,总是有着太多的变数和意外,也充斥着各种无可奈何和迫不得已。曾经格外重要的人,也有疏远的一天,曾经刻骨铭心的情感,也有淡忘的一刻。往事终成烟,他不会让自己沉沦在过往之中,不能在个人的情感遭遇里越陷越深。因为他明白,还有更多的事等着他去做,还有更重的担子需要他去担。
  曾有人这么对他说过:“女人的心,天上的云,飘浮不定。”郭少柏苦笑了一声,紧了紧身上泛白的藏青蓝咔叽布中山装,挥手驱赶着叮咬在水牛背上的牛虻。
  
  (四)
  
  临近晌午的时候,田有福才懒洋洋起床,穿戴整齐不慌不忙地出门。这个双柏滩大队的现任党支部书记,自打婆娘林常翠害了一场大病离世之后,便一直过着单身生活。妹妹田有香是他唯一的亲人,这一年来却也很少回家,总是独自住在任教的村小里。田有香常对旁人戏说,她的哥哥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哥哥了,他现在高高在上,是瞧不上我们这些引车卖浆之流、饭牛屠狗之辈了。
  她甚至又产生了一种错觉,她和这个哥哥一定不是一奶同胞,自己或许是被带养回来的,要不就是父母亲在某个深夜不知打哪捡来的。她厌恶哥哥为人处世的作风,与他话不投机半句多,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搬至村小的一间简陋的宿舍里去了,任由哥哥瞎折腾。没有妹子的干扰,田有福反倒落了个清静,一门心思搞他的“个人事业”。如今在整个沙源公社,他混得可谓是风生水起。在任的这一年里,双柏滩大队这支没眼儿的笛子,硬是叫他给吹得响响亮亮,美妙动听。因此他也颇受某些上级干部的特殊喜爱。
  
  今天本是要去公社里参加干部会议的,筹划去县上参加“三干会”的相关事宜。可之所以选择这时辰才迟迟出门,田有福心里自然是有小算盘的。他可不愿冒着雨天路滑,白白走上这么远的路,光光就是为了出席一个不痛不痒的会议。他是盘算着能够掐着饭点在公社革委会食堂里混上一顿免费的午饭呢。
  田有福走下河坝的时候,苗家凤还在秧田里气愤愤地扯着秧苗,她还在为刚才罗扣的话生着闷气。是啊,她能不生气吗?自打从十多里外的娘家幸福大队嫁到这里,跟了那个叫郭少华的男人,十年了,好似老天爷故意捉弄她一般,连续三胎楞是没能生出个男娃。而她的男人偏偏又是个扛不起事儿的窝囊废,整日里说话做事没有一点儿主见,对谁都是低三下四。眼看着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凄惶,这又生不出个男娃来撑门立户,好让她在别人面前硬硬腰杆、提提底气。想到这里,苗家凤满面愁容,不由生出两口怨气。
  不经意间的一抬头,她马上多云转晴,因为她瞧见不远处一个身穿“干部装”的汉子正往秧田这边走来。此人头发有些自来卷,一张瘦瘦的猴子脸上嵌着一对三角眼,五短身材,肚皮倒是便便的,也不知道里面究竟装的是墨水还是油水。人还没到,肚皮先到。胸前的口袋里还别着一支崭新的钢笔,在阳光的照射下,它正反射着刺人眼的光芒。身后紧随的一只大黄狗,不住地摆弄着尾巴,似乎有意要将自己尊贵的主人护送出村。
  
  苗家凤知道来人正是支书田有福,背地里大伙儿都叫他“田油蝠”。“油蝠”是当地庄稼人对蝙蝠的别称,她很清楚这个称谓背后的含义。蝙蝠这种动物,禽中它算兽,兽中它算禽,这不是明摆着骂他禽兽不如嘛。真是不得不佩服滩里广大社员同志们的过人智慧和起外号的能力。
  苗家凤心里这样笑话着,嘴上却不这样去说。
  “田支书,这是要去哪儿公干呀?”她隔着老远就喊开了,热情得很。
  老田并没有应她,自顾自朝这边走来。目没斜视,就连眼角的余光也随了主人的傲慢,不情愿施舍一丝儿给她。那只警觉的黄狗倒是被这突来的一声喊引得抬头瞄了一眼。
  打身旁经过时,苗家凤又继续陪着笑脸:“哟,有福书记,穿得这么利整,是要去公社吧?”
  老田依旧面无表情,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又整了整脖子上簇新的“的确良”白衬衣领子,脚下不作片刻的停留。单“吭”了一声,算是用鼻子回应了苗家凤热切的关心。这一声一点儿不像是在答复苗家凤,倒像是干活出力后喘出的一声重重的粗气。
  一个人想要蔑视谁,最好的方法就是爱答不理,明明知道对方刻意以言语巴结讨好,就是不作相应的回应,故意让对方的话沉到这满是泥浆水的秧田里。
  苗家凤被独自晾在那儿,眼巴巴看着支书大人大摇大摆地走远,手里拎着的一束秧苗还在“嗒嗒嗒”往田里滴着泥水。
  
  片刻冷场之后,苗家凤感觉到好一片“哧哧”的嘲笑声,从身体四面八方向她涌来,直刺得她浑身发毛,脸部发僵。这样的尴尬局面着实让她不知所措。
  一条不知死活的蚂蟥正吸在她的小腿上,半条身子已经钻进了腿肉里,肆无忌惮地吸着她的血。苗家凤恨得牙关紧咬,正愁无处泄火。她聚集了浑身的气力,一个巴掌拍打下去,随即又将已经拍烂了的蚂蟥拽下来,狠狠地扔到刚刚“油蝠子”走过的土路上,丢在晌午火辣的太阳下,曝晒它,烤焦它,将它蒸发成一股臭气。
  口中还在愤然地骂着:“这个杀了剥的吸血鬼,真是瞎了你的狗眼了,敢惹到老娘的头上来。呸!算什呢东西。”
  
  (五)
  
  双柏滩大队庄台前的这条美丽的玉带河,发源于长江的某个支流。它日夜静静地流淌着,在阳光的照射下,远远望去,恰似一条碧玉般的绸带飘浮在大地上。
  玉带河在它的上游段自西向东流经了一个古老的镇子,这里便是沙源公社的中心。镇子被河流一分为二,隔开成南北两块。临河的两侧街道称之为南街和北街。两街街面皆由各式各样、高高低低的青石板自然地拼接在一起铺垫而成。经过悠悠岁月的磨砺,青石板早已失了棱角,变得光滑透亮。搭配着青砖、黑瓦、灰墙的小镇建筑,这样的街道竟也露出浓郁的古韵古风来。两侧街道的后身分布着众多纵横交织成网状的巷子,它们或宽长或窄短,或笔直或蜿蜒,或明亮或昏暗,古朴幽深。
  南街上,多以两层的小楼居多,其间夹有单层平房。低低高高,错落有致。房屋多为砖木结构,二楼木质雕栏,朱漆斑驳。这一侧是财政税务所、食品站、农机站、卫生所、邮电所、市场管理所、粮管所等等政府单位和社办企业的所在。供销社的各门市部则位于北街那一侧,净是一水儿的旧时铺面样貌。诸多门市各占一铺,譬如日杂百货店、粮油食品店、布匹裁缝铺、豆腐坊、肉铺等等。此外,还有一家国营餐馆也列于其中。由于物资贫乏,餐馆平日里也仅仅供应一些馒头、面条、糍粑之类的简易食品。即便如此,每到逢集之日,它们对大人和孩子们还是会产生很大的诱惑力。这个时候,往往大人们都会狠一狠心,花上几毛钱,让自家的娃娃们过一过嘴瘾,杀一杀馋虫。
  在南北两街之间的河面上,巍然屹立着一座石拱桥,它是连接两街的主要通道。看那桥身爬满了的厚厚一层绿绒似的苔藓,足以印证它历经了多少的风霜雨雪。远看,它形似一轮弯弯的月牙儿,又更像是架在雨后天空中的彩虹。单纯朴素的沙源人便给它取名叫作“彩虹桥”,这个集市也就顺理被叫成了“彩虹集”。
  
  早晨那个穿着邋遢、头顶鸡窝的人此时正站在彩虹桥下面的河坎上,看着不知道哪家的小孩正在河埠头上玩水。水很清,一簇簇小小的鱼儿漂游在河床清晰可见的细沙上。孩子试图伸手将它们捉住,正弓着身子全神贯注地盯着水下。但是一旁的看客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双手捂着棉袄口袋的奇怪造型依旧那样摆着。
  今天不是逢集的日子,偶尔经过一两个打油买盐的,也是匆匆而来急忙而去,压根没人愿意停下脚步来搭理这个蓬头垢面的闲人,更别提收购他的鸡蛋了。他无所事事,伸长着脖子东张西望,对面北街上国营餐馆的招牌吸引住了他的眼球。此时临近晌午,他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肚子里来了一只蛤蟆,咕咕乱叫。至于今早婆娘交代他上彩虹集的任务,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看见有人打着饱嗝抹着嘴从餐馆里走出来,他心里像猫抓了一样。他多想和这个人一样,也大摇大摆地坐进去,吃上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三鲜肉丝面呀!
  唉……可他身无分文怎么吃面?对!口袋里不是有鸡蛋嘛,再这么捂下去,怕是小鸡仔都快孵出来了。他使劲吞了吞满嘴的口水,为了心心念念的三鲜肉丝面,决定搏上一搏。于是,他丢开了捉鱼的小孩,爬上了河坎。
  
  刚冒出半个身子,就听到有人“罗扣”一声叫。这突如其来的招呼吓得他差点儿翻身滚下河坎去。
  罗扣定神一看,是邮电所负责送信的小乐。一身标致的工作服,推着一辆崭新的邮政专用自行车,威风极了!
  “你在这做什呢唦?今天队里不用出工?放假么?”
  “没呀,没做什呢,没事……逛逛。”罗扣说得躲躲藏藏。
  “这不年不节的,真有你的!”小乐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弯下腰去,伸手从挂在车杠上的帆布邮袋里拿出了信夹,从一沓信里抽出了一封,递给罗扣,硬止住笑,说道:“喏,这有一封你婆娘的信,正好撞见你了,给捎回去吧,我就省事不单独跑一趟滩里了,我可没你这么清闲。”说完又望望罗扣,依旧还是笑。
  罗扣从捂着口袋的两只手里腾出一只来,接过了信,又将它胡乱地塞进了另一个口袋里,转身便要离开。
  “着急忙慌地去哪呀这是?公社有会等着你去开么?”小乐又故意逗了他一下。
  “没,没事,逛逛,对,说过了嘛,瞎逛逛。你忙你的去吧。”
  “真是个浪荡鬼子!”小乐心里匿笑着他,右腿往后一撂跨上了自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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