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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结局

作品名称:蓝颜知己      作者:太行飞剑      发布时间:2025-10-14 10:05:59      字数:4289

  清早的雾气还没散尽,公墓里静得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一声一声,敲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也敲在心里。白云手里攥着那张略显厚重的奖状,另一只手提着一只小小的布袋子,里面是几样简单却精心准备的东西。越往里走,她的步子越慢,不是累,是近乡情怯。七年了,这条路,她闭着眼睛也能走到。
  那方熟悉的黑色墓碑终于出现在视野里,碑上的照片有些旧了,边缘微微泛黄,但照片里的人,欧阳源,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嘴角噙着一点笑意,眼神清亮,透过岁月看着她。好像他只是出了个远门,随时会从墓碑后面转出来,对她说:“来啦?”
  白云在墓前站定,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草木和泥土清冽气息的空气灌入肺腑,驱散了一路走来积攒的那点微喘。她弯下腰,伸出手,指尖轻轻拂去碑座上的几片落叶,又在那张照片上停留了片刻。指尖传来的,是石头特有的、沁入骨髓的冰凉。
  “欧阳,”她开口,声音不高,在这寂静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习惯性的汇报口吻,“我来了。今天……有点不一样。”
  她把手里的奖状小心地靠放在墓碑前,让那红彤彤的封套正对着照片上的人。然后,她蹲下身,打开布袋子,先拿出一块干净的软布,将墓碑前供放物品的石台仔仔细细又擦了一遍,才取出里面的东西——一碟小巧的桂花糕,摆得整整齐齐;两只洗干净了的、黄澄澄的橘子;最后,是一只小巧的白瓷酒杯,和一瓶二两装的红星二锅头。
  酒瓶盖子拧开,一股辛辣醇厚的酒香立刻逸散出来,混入清冷的空气中。她慢慢地将透明的液体注入小酒杯,直到满溢。
  “看见没?”她指了指那奖状,像是展示一件了不起的战利品,语气里带着点努力压抑,却还是泄露出来的骄傲,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省里的三等奖,《破冰教坛》和《挚爱亲情》,两本书前后脚评的。颁奖大会昨天刚开完,好多人,灯光晃得人眼睛都花了。”
  她停了一下,仿佛在回忆那喧嚣的场面,然后目光重新落回照片上,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嗔怪,又像是叹息:“你总说我有才华,比你自己强……以前我总觉得你是在哄我,现在,我自己好像也有点信了。你呢?现在总该信了吧?”
  只有风穿过松柏枝叶的簌簌声,像是无声的回答。
  七年前,白云刚从教学岗位上退下来。忙碌了半辈子,突然之间,生活像被抽走了主心骨,空落落的。儿在外地成了家,一年也回来不了几次,弟弟是个技术工人,退休后迷上了钓鱼和下棋,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对她那种文绉绉的伤春悲秋,向来是理解不了,也懒得深究。
  那时候,欧阳源还活着。他是白云的“蓝颜知己”,这个词,是当年学校里几个年轻女老师半是玩笑半是羡慕地叫开的。他们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又巧合地到同一所大学里任教,欧阳源教金融市场。几十年下来,两人之间那种超越普通同事、又两情相悦的默契,早已是彼此生命里最熨帖的一部分。
  他们聊学生,聊教学,聊最近看的书,聊家里的琐碎烦恼。白云心里那些细微的、无人可说的波澜,在欧阳源那里总能得到最妥帖的承接和理解。他懂她的敏感,她的理想主义,甚至她那点被柴米油盐掩盖了多年的、关于文学的、不为人知的野心。
  记得刚退休那阵,她心里发慌,经常和欧阳源聊家常,谈理想,还像是初恋时期一样。欧阳源后来也退了,在家侍弄花草,照顾年迈多病的母亲,闲时写点考证本地古迹的小文章,自得其乐。他家的书房,是白云最爱待的地方,满墙的书,阳光好的下午,能晒得人浑身暖洋洋。
  那天,她看着窗外欧阳源精心打理、却因季节更替而难免显得有些萧索的小花园,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欧阳,我觉得我快要锈掉了。”
  欧阳源正给她续茶,闻言手都没抖一下,把茶杯轻轻放在她面前,笑了笑:“锈不了。你这块材料,得用墨汁儿泡着,越泡越亮。”
  “说什么呢。”白云嗔他一眼,心里却因他这句话微微一暖。
  “我说真的,”欧阳源在她对面的藤椅上坐下,神色认真了些,“白云,你文笔好,心里又有故事,以前是忙,没整块时间。现在好了,时间大把,为什么不写点东西?”
  
  “写什么呀?写教案还是写工作总结?”白云自嘲地摇摇头,“都这把年纪了,还能写出什么名堂。”
  “年纪怎么了?”欧阳源不以为然,“好故事什么时候写都不晚。就写你熟悉的,教育,家庭,身边的事,身边的人。”他顿了顿,看着她,眼神温和而笃定,“白云,你要继续写。不为别的,就为你自己心里痛快。”
  他自己身体不算好,有心脏病,但精神头一直不错。尤其照顾他母亲那几年,端茶送水,擦身按摩,夜里几乎睡不了一个整觉,人都瘦脱了形,可他从无半句怨言,脸上总还是那副平静温和的样子。白云去看他母亲,有时帮着搭把手,看着他细致地给老人梳头,轻声慢语地陪着说话,那份耐心和温柔,常常让她看得眼眶发热。
  他曾一边轻轻给母亲按摩着浮肿的腿脚,一边对白云说:“人老了,就像小孩,得哄着,得顺着。你看我妈,现在多听话。”那语气里,没有疲惫,只有一种历经世事后的慈悲和包容。
  谁能想到,那样一个坚韧而温柔的人,会走得那么突然。心脏病发作,送到医院就没救过来。前后不过几个小时的功夫。
  
  欧阳源的离去,对白云的打击是沉重的。好长一段时间,她都觉得心里缺了一大块,呼呼地灌着冷风。她少了那个唯一的、可以无所顾忌倾诉的听众,那个总能给她最精准点拨的挚友。世界仿佛都褪色了不少。
  处理完后事的那天下午,她一个人又去了欧阳源的书房———书房里还保持着原样,书桌上摊着几本他正在查阅的地方志,稿纸上是他未写完的考证文章,字迹清隽。阳光透过窗棂,照出空气里浮动的微尘,一切静得让人心慌。
  她坐在他常坐的那把旧藤椅上,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桌面,最终停留在那一叠空白的稿纸上。恍惚间,好像又看见欧阳源推过稿纸,对她说:“白云,你要继续写。”
  那一刻,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勇,混杂着巨大的悲伤和怀念,猛地攫住了她。她不能就这么“锈掉”。她得写下去。不仅为自己,也为欧阳源。他信她,她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就是从那时起,她真正开始动笔了。
  第一部,就是《破冰教坛》。素材大多来自她几十年的教学生涯,但灵魂,却是她和欧阳源无数次关于教育理想的探讨、碰撞甚至争论。她写一个充满热情、试图打破陈规的年轻教师,在僵化的教育体制和复杂的人情世故中挣扎、碰壁、坚持,也写一位睿智宽容的老教师(那里面,多少有欧阳源的影子)对她的引导和支持。她把那些年积压在心里的困惑、愤懑、希望与感动,都倾注在了笔端。写得顺的时候,文思泉涌,废寝忘食;写得卡住了,就对着窗外出神,或者,下意识地就会想:“这个问题,要是欧阳在,他会怎么看?他会怎么说?”想着想着,好像真能听到他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分析、建议,思路便又渐渐清晰起来。
  写完《破冰教坛》,还没等找到出版社,她又开始了《挚爱亲情》。这部小说,几乎是围绕着欧阳源照顾母亲的那段岁月展开的。她以他的故事为蓝本,塑造了一个面临中年危机、事业受阻的男主角,如何在照顾罹患阿尔茨海默病的老母亲的过程中,重新审视生活、理解责任、获得心灵救赎的故事。她写男主角的疲惫与无奈,更写他的耐心与温柔,写那种在琐碎、磨人甚至不堪的日常中,悄然绽放的人性光辉。写着写着,常常是泪流满面,仿佛通过文字,又一次触摸到了欧阳源那颗金子般的心。
  
  两部书稿,断断续续,写了将近五年。这五年里,她经历了无数次退稿,修改,再投递。儿子和弟弟起初并不太理解她这股近乎自虐的劲头,劝她歇歇,享享清福。她只是笑笑,不多解释。只有她自己知道,在每一个枯坐的深夜,在每一次被否定后的沮丧时刻,是欧阳源那句“你要继续写”,和她一定要让他“看到”的执念,支撑着她没有放下笔。
  转机出现在两年前。一家省内颇有影响力的出版社的一位老编辑,偶然看到了《挚爱亲情》的部分书稿,被打动了,主动联系了她。经过又一番细致的修改,两部小说先后得以出版。出乎意料的是,书出版后,竟引起了不错的反响,尤其是在中年以上的读者群里,很多人说从书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感受到了真实的力量。报纸和文学刊物上也出现了一些评论文章。然后,就是这次意外的获奖。
  墓前的酒香,被风带得淡了一些。白云端起那杯酒,缓缓地、均匀地洒在墓碑前的泥土里。清亮的液体迅速渗入深色的土壤,只留下一小片湿痕。
  “这酒,还是你爱喝的那个牌子。”她轻声说,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味道冲,但够劲儿。”
  她重新直起身,看着照片:“《破冰教坛》里,那个总在关键时刻点醒女主角的周老师,原型就是你。出版社的编辑还说,这个人物写得特别真实、温暖。欧阳,你的那些想法,我算是用这种方式,让更多人知道了吧?”
  她又拿起那本《挚爱亲情》的样书,摩挲着封面:“这本……就更不用说了。写的时候,我老是想起你照顾老母亲的样子。有时候写着写着,就忘了是在写小说,只觉得你就在旁边看着……我没给你丢人吧?我把你写得太好了吗?可我觉得,生活里的你,就是那样的。”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说创作时的艰辛,说获奖后的纷扰,说儿子这次打电话来时语气里的骄傲,说老张虽然还是不太明白这奖的分量,但也特意去买了熟食加菜……她把这几年的成长岁月,一点点地,毫无保留地,摊开在这方冰冷的石碑前。
  风大了些,吹得她花白的头发拂过脸颊。她抬手理了理,目光落在靠放在那里的奖状上。沉默了片刻,她像是下定了决心,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印制精美的奖状从硬壳封套里取了出来。
  “这个,”她把奖状展开,正面朝着墓碑,用手指轻轻抚平上面的折痕,“得让你亲眼看看。虽然……是复印件。原件我得留着,儿子说要拿去裱起来。”
  她蹲的时间有点长,腿脚有些发麻,便顺势在墓碑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也不顾那上面的凉意和湿气。她从布袋里又拿出几块干净的小石子,然后,极其郑重地,将那张奖状复印件,平平整整地铺在墓碑正前方的石台上,用那几块石子,仔细地压住了四个角。
  春日的阳光终于完全驱散了晨雾,明晃晃地照下来,落在红彤彤的奖状上,落在她已不再年轻、带着细密皱纹的脸上,也落在黑色墓碑那张泛黄的照片上。
  一切都做好了。她静静地坐着,看着欧阳源的照片,看着他那永恒不变的、温和的笑容。所有想说的话,似乎都说完了;又似乎,还有千言万语,都融在了这无言的陪伴里。
  坐了不知多久,直到感觉身上的暖意被石阶的凉气渐渐取代,她才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衣服。
  “我得走了。”她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稳,却带着一种完成重大仪式后的释然与平静,“下次再来看你。”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方墓碑,那张被她用石子仔细压好的奖状复印件,在阳光下,红得格外鲜艳,像一团小小的火焰。
  她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地向外走去。脚步比来时,似乎轻快了一些。
  
  春风依旧温柔地拂过墓园,掠过松柏,发出持续的、沙沙的声响。这一次,听在白云耳中,不再只是风声,更像是一声悠长的、满足的叹息,又像是许多年前,那个午后,在洒满阳光的书房里,他推过稿纸时,那一声温和而坚定的——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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