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到燕家

　　民国初年，清螺湾的燕家，是当地第一富户。燕家的家业，有当铺、钱庄、酒楼、客店、商铺等。燕家的祖上有高中过状元，官至宰相的，后来渐渐转做了商业，但在清光绪年间，依然出过地方巡抚之类的官。在清螺湾，燕家亦属于官绅之家，在清螺湾影响不小。
　　到了燕淮斌这一代，已正值民国，专营商业了。
　　燕淮斌是燕家的大当家，虽家大业大，但是他经营得妥妥当当、风生水起，羡煞旁人。
　　龙庆镖局的总镖头席靖和燕家的关系属于生意往来，但多年的交情，两家也成了世交，来往频繁。
　　席总镖头，一身好武艺，但一双儿女却丝毫没有继承好基因，对习武没有兴趣，虽培养多年，没有上进，只得作罢。
　　春天的艳阳暖暖着，婆娑的绿树舞动着，草儿争先恐后地冒出泥土，好奇地看着这个世界。席总镖头匆匆地赶往燕家，一笔大生意，他要和燕大当家仔细商榷。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小小的人儿——九岁的席恋雪，母亲带着哥哥席沐阳回了娘家，她只得和爹爹一起过来燕家。
　　爹爹塞了把花生在她手心，嘱咐她就在院子里，不能乱跑。恋雪点点头。她清瘦的身材，清秀的脸庞，一袭月白的衣衫，一双晶亮的眸子好奇地看着燕家的庭院。
　　淡雅的丁香开满了院子，浓郁的芳香沁人心脾，她竟看着失了神。
　　“咚”的一声，恋雪感觉脑后被一块小石头弹砸了，有些吃痛，她用手揉了揉脑后。
　　“二哥，你好像打中了人！”一个小女孩的声音，随着声音的临近，一个小姐装扮约莫六七岁的女孩跑进了院子。
　　“真打中了人？”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手中捏着弹弓，蹿了出来。
　　“你是谁？”小女孩望着陌生的席恋雪，问道。
　　恋雪轻轻地摸着还有些生疼的后脑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好像龙庆镖局的席镖头和爹在叙话，她不会是——”小男孩看着恋雪，若有所思地道。
　　“席家的女儿？二哥，你又闯祸了，我告诉爹去。”小女孩刚说完，做了一个鬼脸，跑走了。
　　“燕月遥，你敢告诉爹，看我怎么整你！”小男孩边说边赶了上去。
　　“我没事，你们——”恋雪想说自己没什么事，可一看，两人早已跑得没影儿了。
　　恋雪的内心有些儿纳闷，看着怒放的丁香，竟失神了。一个少年的走近，她浑然不觉。
　　“二弟有伤着你吗？”
　　恋雪被惊着，回头看去，俊美的少年正从丁香花深处向自己走过来，金色的光笼罩着他，那么的熠熠生辉。她猜想着，少年的一身绸锻，该不会是这里的少爷吧。
　　“伤着？没，没有。”她结结巴巴地回道。
　　“二弟有些顽皮，你没事就好。”少年顿了顿，“你是……席总镖头的女儿？”
　　恋雪知道，一定是因为爹来到这儿，所以她的身份自然也容易猜了。
　　“嗯，我一个人没处去，爹就带我过来了。”她如实地答道。
　　少年点点头，问道：“带你放纸鸢去，可好？我是燕柏翔，你叫什么？”
　　“好。我叫席恋雪。”
　　“席恋雪？会写自己的名字吗？”燕柏翔微笑着问道，他猜想，眼前的小女孩一定是不会的。
　　恋雪摇了摇头，道：“我不会。”
　　少年笑了：“走，我教你写自己的名字。”
　　恋雪甜甜地笑了，有一个这样的哥哥多好。想起自己的亲哥哥席沐阳，恋雪撇了撇嘴。
　　
　　燕柏翔的书房宽敞明亮，古色古香，明清两朝的家具陈设典雅大气，沉稳庄重，文玩字画，古董花瓶，笔墨纸砚……散发着浓浓的书香气息。
　　燕柏翔的兴致很高，铺开宣纸，笔沾满墨，郑重地写下“席恋雪”三字。
　　“来，哥哥教你写。”
　　恋雪看到自己的名字，想自己写，燕柏翔却手把手地教她写起来。
　　不过十多分钟，恋雪已经把自己的名字写得有模有样了。
　　燕柏翔很满意，看到案上的食物，这才想起来，说道：“给，这是chocolate（巧克力）。”
　　恋雪接了过来，送入口中：“好甜啊！”
　　燕柏翔开始专注于手中的画笔，他在仔细地临摹着纸。
　　“柏翔哥哥，这是什么？”恋雪忍不住好奇地问。
　　“就是纸鸢——凤凰，快要完成了。你等会儿。”他没有停下手中的笔。
　　凤凰的图案太艳了，恋雪不喜欢，她伸头朝四周看着，一身青灰色衣裳：“这是做什么的？”
　　燕柏翔一听，停了笔，顺着恋雪的目光看过去，失笑道：“那是我的校服。”
　　“校服？什么是校服？”
　　“就是学习时穿的衣服。”他无奈地解释道。
　　“学习？”恋雪念叨着。
　　“我现在在读中学，以后会读大学，再之后留洋。”
　　“留洋是什么？”恋雪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嗯，就是出国学习。”他简单地解释。
　　“那哥哥回来吗？”
　　“回来，自然是要回来的。”他笑道，低头再次临摹起来。
　　恋雪也笑了。
　　“柏翔哥哥是少爷吗？”她忽然问道。
　　“是。”他燕柏翔不能否认自己是少爷的身份。
　　“少爷是什么？是有人伺候吗？我哥就想做少爷，可他哪有那福分。”
　　“我不想做什么少爷。你家不是有镖局？”
　　“爹说要关了镖局，说是揽不上什么生意，我和我哥也不想习武。”
　　“那你爹上我家来做什么？”
　　恋雪茫然地摇了摇头。
　　偌大的书房，燕柏翔在案上用笔在汉皮纸上细描着一幅凤凰于飞的风筝，一旁小小的恋雪专注地看着。初春已经有飞虫忙碌的小身影了。虫子总是不断地光顾着少年笔下的凤凰，飞来又飞去。
　　恋雪想赶走这只讨厌的小飞虫，它会影响柏翔哥哥作画。
　　“扑嗒、扑嗒、砰砰扑扑……”一连串的声音之后，黑漆漆的墨汁水毫不留情地洇入了七彩绚丽的凤凰身上。
　　恋雪当即吓蒙了，眼见此时的燕柏翔铁青着一张脸，似乎正酝酿着一场急风暴雨。
　　恋雪闭上了双眼……
　　“这只凤凰用去了我一个晚上的时间，看来，我要花上一下午的时间再画一幅。”燕柏翔懊恼地念叨着。
　　恋雪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少年没有迁怒于她，她睁开眼睛，缓缓地道起歉来。
　　燕柏翔又铺开一张纸做起画来，他脸上写满了认真。
　　恋雪长舒了一口气。
　　将近黄昏时，凤凰的风筝终于放飞起来，缥缈辽远，惬意柔美，在春光里肆意挥洒着它的光彩与风姿。
　　燕柏翔和席恋雪追逐着、放飞着，欢乐洒了一路。
　　两人走近看着他们——燕淮斌和席靖，恋恋黄昏中，他们不禁停下了脚步，被眼前的美好画面驻足流连。
　　看着眼前一个少年和一个小女孩在黄昏下放飞风筝的绝美画面，燕淮斌不禁道：“两个孩子很有缘啊。”
　　“这倒是。”席靖没想到，女儿恋雪和初次见面的燕家大少爷能玩到一起。
　　“席镖头，我看这样，咱们给这两个孩子定个亲，你看……”
　　“定亲？燕当家，小女哪能高攀少爷，使不得，使不得！”
　　“我看就这么定了，这次镖关乎身家性命，无论成与败，这亲就这么定了！”
　　“燕当家、燕当家，这——”席靖没有想到这一趟燕家，除了接了一个镖，还有了一个姑爷。
　　黄昏将尽时，他们也玩累了。
　　燕柏翔的脑海忽儿闪过奇想：“走，我们去街上，这会子街上最热闹了。”
　　恋雪疲累地道：“都这么晚了，爹爹他——”
　　“难得少爷我今天心情好，不能扫了我的兴啊。”
　　恋雪执拗不过，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去街上。
　　街上正热闹着，卖吃的、玩的，让恋雪应接不暇。
　　看到卖糖葫芦的，恋雪不走了，眼睛看着红红的果，咽了咽口水。
　　一旁的燕少爷看得真切，摇了摇头，这是穷人家孩子的表现吧？但还是很贴心地给恋雪买了两串，一路上，恋雪心满意足地舔着糖果果。
　　“看你一定也饿了，我带你去小吃街吧。”
　　恋雪快乐地点头答应，她还没有去过呢。
　　这条美食街很短，很多是露天放置着几张桌椅，一口锅升腾着热气，都是自家人在经营着。
　　但是食物的香味还是吸引了恋雪，燕少爷慷慨，满足着恋雪的胃。
　　各款包子、烧卖、烙饼，吃了个遍，最后燕柏翔带着恋雪走进了一家气派豪华的酒楼——当然是自家的，点了三两个菜。
　　兴许是一路吃过来的，恋雪竟吃不下了。
　　芙蓉鸡、酒香鸭、乳鸽汤，恋雪只能看着燕少爷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路上，大少爷什么也没吃。
　　“不吃了吗？”燕柏翔一边吃着一边问起小恋雪。
　　“吃不下去了。”恋雪如实回答。
　　少爷点点头，意料之中。毕竟一路过来的路上，这丫头吃了不少东西，于是也没强迫她再吃。
　　燕柏翔自在地吃着，恋雪只能看着。
　　“柏翔哥哥，长大了你会做什么？”恋雪无聊地想起来这个。
　　“长大？哥哥已经是大人了！”他还是少年，但已经老成了。
　　“恋雪问的是，以后，你读完书会做什么？”恋雪急忙纠正道。
　　读完书，他燕柏翔似乎没有想过，他想的只是多读书。是啊，不能一直读下去啊，他该去做什么呢？
　　“外交官。”他忽然想起来。
　　“外——外交——官？”恋雪没有听过，这是做什么的？是很大的官吗？
　　“是一种职务，对外的。”他轻描淡写地表述道。
　　恋雪的眼睛亮了起来，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有一个官字，不是很好吗？
　　“那会在我们清螺湾做吗？”
　　“那不行的。”
　　恋雪忽儿心失落起来。
　　摇曳的红烛的光映照着他们，一片红色的光晕里，一切变得朦胧而茫然起来。那遥不可知的未来会是什么样，没有谁知道，此时的恋雪更不会知道。
　　她只看到，在那摇曳的红烛的柔光里，少年的脸是那么的好看，她轻轻地低下头，不敢再看。
　　很快地，尴尬终于结束了，少爷风卷残云，眼前的菜品被吃得只剩下残羹冷炙。
　　恋雪不禁吃了一惊，如果加上她，估计这些还不够两人塞牙缝的呀。
　　走出酒楼，夜幕低垂，月色溶溶，柔和的清风吹拂着。
　　“柏翔哥哥，我们该回去了。”恋雪看着暮色，焦急地说。
　　少年看着绝美清凉的月色，说：“来，哥哥带你去一个地方。”
　　“燕大少爷，哥哥——”恋雪早已被拽着走了，唉，由着少爷去吧。
　　恋雪被燕柏翔带来了一棵巨大的榕树前，树周围着好多人。
　　这棵榕树几个成年人才能围起来，它葱茏、茂密，绿如华盖，飒飒作响，威武挺立。
　　恋雪从未见过这样的树，更看到在榕树的绿叶枝干间，从上至下，从左到右，被无数的红绸红布，还有很多的红纸金纸缠绕着、裹挟着。
　　恋雪吃惊、感叹，她想起了，母亲总是有一个关于“神树”的传说，难道眼前的这棵巨大的榕树就是传说中的“神树”吗？
　　“这是——”恋雪不敢说出那两个字。
　　“是，这就是——神树，许一个心愿吧，听说神树很灵验的呢。”少年狡黠地笑了。
　　“我——”恋雪面对传说中灵验的神树，她犹豫着——心诚则灵，那她许一个什么愿呢？
　　“一个人只能许一个愿，多了就不灵了。”少年开始许愿了。
　　恋雪虔诚地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在心底默默地说着一个心愿。
　　恋雪认真的样子逗乐了少年。
　　“那么认真，许的什么心愿，说来哥哥听听。”
　　“哥哥，你许了愿吗？”
　　“当然，哥哥已经许过了。”
　　“恋雪的心愿是——可以幸福一辈子！”
　　少年一听，笑了。
　　“哥哥许的心愿是什么？”
　　“哥哥的心愿不能说，说了就不灵验了。不过，你可以猜猜看。”少年扬起好看的唇角，挑了挑眉，道。
　　“那怎么能猜出来——”
　　“好了，我们该走了，瞧，我们家的人已经找到这儿来了。”燕柏翔看到几个家里伙计，知道应该是往这边来找自己的。
　　“哥哥，哥哥。”
　　恋雪的声音没入了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