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海人尘（39、40）

39、利诱铤险
他俩急吼吼到了轧钢车间，许书记一行已经站在轧钢机前了。

车间一片热火朝天的样子，大型轧钢机轰鸣着飞速运转着，工人们今天的穿着很整齐，整个车间也显得比平时清洁了许多。

施小宝忙跑到许书记面前热情的招呼着。

许书记饶有兴致地看着轧钢机飞速运转，问：“每天能轧多少？”

“三百多吨吧！”

“能不能再多点呢？”

“按照安全负荷运行的技术要求，这样规模的生产线，设计轧制能力为一百五十吨，我们已经提高了拉伸强度和速度。”

“哦，超了一倍，没什么问题吧？”

“已经接近理论设计负荷的上限，目前看没什么问题。”

“那就是说还有潜力可挖？”

“这……！”施小宝思索了一下说：“理论设计负荷上限和安全负荷运行上限不是一个概念。设计的数据和限定的上限，只是根据材料力学和机械性能并经过寿命试验后设定的数据，而不能作为安全生产的依据，如果继续挖潜可能会出事故。”

“理论数据和运行数据肯定有距离我还能不知道吗？”

“……”施小宝吓得不敢说了。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嘛！什么事你不实践怎么能知道行不行呢？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产量大大提高了，说明设备的潜能并不是不可以挖掘的。”

施小宝不是听不出许书记的意思，心说：你做领导的说说可以，万一出问题呢？

“当然了，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如何做还要你这个厂长决定，不过，我今年准备树立一个企业厂长的典型，让他到县电视台做报告，成为全县的明星厂长，有可能的话，还要考虑进政协或者做点别的什么政府工作！”许书记说完后，转身朝车间外走去。

施小宝见状忙和李天成跟着出了车间。

出门后，许书记长长地喘了口气说：“工人们在这样的环境下生产的确很辛苦，你们要搞好福利和卫生保健，不能只顾生产不顾工人们的身体健康啊！”

“是，是，我们很注意这个问题，每个月都给工人们一定的卫生保健费，24小时开放澡堂，让工人们都能洗热水澡。”

“嗯，不错，是要注意这个问题。”许书记说完后转过脸对李天成说：“老李，你这个党委书记也要强调各个企业注意安全生产和职工的保健工作。”

“许书记放心，我明天就召集各企业领导开会。”

“既然你明天要开会，我看这个问题强调后，还要要求各个企业多超额。”

“好，我一定要求多超额。”李天成说完后又说：“许书记，你看我们的小宝能不能考虑作为厂长明星的候选人啊？”

“具体人选你们乡里自己考虑，不过，企业的产值和利润上都成为全县最高，那才有说服力啊！据我所知，马家乡电工器材厂年底准备达到五千八百万！”

“五千八百万？”施小宝刚才听李天成在许书记面前推荐自己挺高兴，一听电工器材厂的情况有点着急了，按照如今的速度到年底最多达到五千四百五十万，他也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脱口而出：“他们五千八百万，那我就做到六千万。”

“啊，你可以吗？”许书记看着施小宝有点不相信的问，刚才说电工器材厂的数字只是给他压力随意说的，其实，那个厂到年底能完成五千万就不错了。

“行不行的都要争取啊！”

“好，你要是达到六千万，我就树你做县里的明星厂长。”

“放心吧！我施小宝说到做到。”

一旁的李天成见施小宝那副踌躇满志的样子，真的佩服许书记的激将法，见施小宝像吸足了大烟一样来了精神头，他也煽和说：“你要是真能达到六千万，我就推荐你作为下届副乡长的候选人”

“嗯，老李的提议不错，如果搞得好，做乡长也不是不可以的嘛！于钢目前只是个代理乡长，他那么年轻，我还真有点不放心呢！”

诱惑其实是一种司空见惯的现象，它常会变换着手法让人陷进不可自拔的泥潭，在五光十色的生活中，诱惑时时会刻意粉饰自己，挤眉弄眼地卖弄风骚，引诱着毫无戒备的人们糊里糊涂地投进它的怀抱。难怪有人形容“诱惑是裹着砒霜的蜜糖”，生活中，有不计其数的人被诱惑，乃至诱惑得身败名裂，甚至倾家荡产、下场可悲。

施小宝正是这样被诱惑的不能把握自己了，他小脖梗子一挺说：“娘姨夫，你放心好了，只要你不变卦，我就是敲骨头卖骨髓也要完成六千万，至于副乡长还是乡长你看着办吧！”说完又转过脸说：“天成，你别以为这是为我自己，要是我当了明星厂长，不也给你的脸上贴金吗？”

“是啊，是啊，你做明星厂长，那是乡里的荣誉！”

“我就知道你们是可以的，只要你们相互支持，我看工作一定能搞好。”许书记转过脸对身边的秘书说：“徐秘书，你起草文件的时候，尽可能的按照施小宝具备的条件量身订做评选标准，我看原则上只要他能达到六千万，那个明星厂长就是他了。”

“好！”徐秘书答应着拉开了车门。

送走许书记后，李天成对施小宝说：“按照目前的速度来看，我看你有点吃力，实在不行你再提高一点速度。”

“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许书记的意思就是要我再次提高。”

“估计再提高一点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可说不准，万一出了问题呢？”

“能出什么问题呢？许书记不是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吗？你不实践怎么知道行不行呢？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说过：要知道梨子的滋味，一定要亲口尝一尝吗？”李天成说完后，‘嘿嘿嘿’的干笑了起来，他很为自己把这句过去人们常常挂在嘴上的话用到这里而得意。

施小宝听了后也跟着笑了，说：“那我就尝尝梨子的味道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出了问题我就说你指使干的！”

“我指使就我指使，难道你不愿当明星厂长？不愿当副乡长乡长吗？不干出成绩，你当个屁。”

“你他妈的就知道用空头支票哄我卖命，在你这样的坏人手下干事，想做好人也难！如今这个世道就是坏人当道好人遭殃啊！像魏明那样的好人，只能被你小子算计的去党校。”

“好人有什么用，我也知道魏明是好人，可他还不是要栽在坏人手里，再说，我有什么能耐算计他？那是许书记的本事大，要说坏我比他差远了，人家那才叫吃人不吐骨头，整人都不露半点痕迹。”

“要不是你到许书记那里使坏，能把人家魏明整走吗？”

“我使坏也得有人接招啊！比起许老大的坏，我充其量只是重孙子辈的。”

“他是个什么鸟儿，我心里明镜一样要你说，他妈的，小时候看戏里的奸臣当道觉得无法理解，现在才明白奸臣就是你们这些人。”

“明白顶个屌用，你还不是屁颠屁颠的朝我们坏人身上凑。”

“狗屁，那是你，我就引着你去了许书记家一次，你就撇开我三天两头朝他家跑，像孝敬亲爹一样送钱送东西，这下好了，两个坏人让我给扯上线搅到一起，那不更坏上加坏了！”

“在这个社会想混得像个人样子，不使坏就不行，不使坏就不能得到你想得到的东西，好好干吧，想当明星厂长，想当乡长，那就要动歪脑子想鬼点子多超额。”

施小宝看着李天成钻进了车里，心说：说得好听，出了事不推给我才怪呢！但他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能够当县里的明星厂长才是他要考虑的，而实现目的的前提就是多超额。
40、临危受命



轧钢厂的事故是在夜里两点多发生的，恰逢工人换班，一下子被断裂的钢筋扫倒十几个，有俩工人抛到机器上当场咽气，还有三个伤势严重在抢救。

最初告知魏明的是田恬，但只说发生事故死了人，具体的也说不清楚。

他的心情十分沉重，看来当初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违背操作规程甚至不按科学去生产肯定是要出事。他很为自己当初没有坚决阻止他们而懊恼，更为自己那种侥幸心理而内疚。虽然离开了，但作为一个老领导，不在其位不应多过问，但从关心的角度应该提醒施小宝继续注意安全生产，而每次施小宝来电话他都没有再叮嘱。

但他隐约意识到发生事故可能还有其他因素，从他掌握的情况来看，即便是有点违规操作，但只要注意防范未必能出这么大的事故。是不是又有谁给施小宝施加了压力？他加剧了违规操作的程度呢？是李天成吗？按照他对施小宝的了解，如果自己要他继续加速违规兴许能听，而李天成的话对施小宝没什么用。那不是李天成，还会有谁呢？

中午回家后，他也没心情吃饭，手机响个不停，全是乡里的人告诉他事故的事。有的说的清楚些，有的就是通报事故。面对这些电话，他只听不表态，毕竟处在现在的情况，他的每句话都可能引起一些矛盾。

此时，接到施小宝的电话，告知事态发展恶化了，前去企业看望的县领导，刚进厂即被死亡工人的家属们堵了厂大门，围观的有数百人且情绪很激动，扬言血债要用血来偿。施小宝几乎是用哭腔求：“魏书记，我求求你了，你来一下吧！你要不来局面没办法控制了。”正在犹豫时，听到手机传来：“我开给他说。”接着听到许书记的声音：“魏明，我是许志清，你马上来轧钢厂，我已经让车去接你了。”说完就挂了电话。

许书记的话很干脆，没给他一点思考的余地，他深感为难之时，手机又响了，打开后听到：“魏明同志，我是刘文水，轧钢厂的事故后出现了一些特殊情况，我和许书记的意见是请你来一趟，你是老书记了，我们希望你能协助处理好这件事。”

此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魏明知道是接他的车子来了，县里的两个主要领导都亲自打电话给他，他没有退路只能前往了。

老远就看见轧钢厂门前人山人海，下车后，派出所施所长和他打招呼，他问：“情况怎么样？”

“群众抬着死人堵在厂门口，情绪很激动我们也不敢动。”

人群中有认识他的，都喊着：魏书记，魏书记！

其中一个人大声说：“魏书记，我们都知道你是好人，那次你去看老吴和给老吴捐款的事，乡里乡亲的听说后都说你是我们的好官。”

他这么一说，旁边很多人都七嘴八舌地说：

“是啊，魏书记是好人。”

“好人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被调走了。”

“魏书记你帮我们说说话好吗？”

“魏书记，你一定要为我们做主。”

“魏书记，你来为我们评评理啊！”

“……”

“……”

“……”

大家七嘴八舌的诉说厂里出了事故不说救人，却让工人们保护机器，一点人性也没有，重伤员不送县医院，全都拉到乡卫生院，结果耽误了抢救，还要隐瞒事故真相，把事故死亡的人员，说成是个人的责任造成的事故等等。大家的情绪很激愤，有的指手划脚，一时间场面乱哄哄的。

魏明见状大声喊着：“大家静一静，大家静一静。”乱轰轰的人群很快就平静了许多，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他。看着那一双双热切的目光和眼神，他感觉到很大压力，生怕引发更大的矛盾。思索了一下说：“出事故我和大家一样痛心，失去亲人的痛苦，那是什么都不能替代的。”他有点哽咽，在场的人也一片唏嘘，紧接着又响起一片议论声。

魏明意识到必须控制群众的情绪，大声说：“我希望大家都冷静一点，采取围堵领导的做法，对解决问题没有帮助，大家是否能选出代表并集中你们的要求，与厂方坐下来好好协商，最后达到彼此都满意的处理方案，这样才有助于事故的解决啊！”

“……”

“……”

他的话引发了大家短暂的议论后很快引起共鸣和赞许，没多大会儿，他们自发地推荐了几个代表，并围在了他的身边。见群众的情绪基本稳定了，也选出了代表，他马上向许书记汇报了情况，让他们组织好事故处理小组，他慢慢动员群众让开路。

关了手机后，他掏出香烟给群众散着，带来的两包烟很快就散完了，正发愁时，旁边送他来的县委办乔主任从背后塞给他两包烟，他顾不上说谢谢了，继续给那些围在身边的群众散发着。

魏明边发边朝厂门口的人群走去，那些人看到他过来后，都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他看到厂门口停着两副担架，死者的身上盖着白布。他走了过去，对着死者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引发了群众一片哭泣声。

此时手机响了起来。他接了后是县长刘文水，他说：“魏明同志，我们已经研究组成了以副县长李全民同志为组长的事故处理小组，厂里也安排了地方，你看他们的代表选好了吗？如果好了，可以安排他们进来商量了。”魏明说，好。

魏明向代表们通报了电话内容，并询问选出来的代表组长： “你看，咱们是现在进去，还是等县领导走了后进去呢？”

“你魏书记说怎么就怎么，我们都听你的。”

“好，既然这样，你让其他的乡亲们都先散了，回去准备亲人们的后事，等县领导走了后，我和你们几个代表一起进去，把你们安排好后我再走，好吗？”

那个组长转过头和身边的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后，朝身后的那些群众挥挥手。很快，群众抬着死者闪出了厂门前的道。

魏明说：“天气很冷，还是让群众先回去吧？”

“这……！”

“总是等在门口也不是个事啊！”

“魏书记，大家都不愿意回去，都要在这里等消息，不过，你放心，我们说让路就让路，不会为难县领导。”

这么一说，魏明如果坚持要群众回去也就不很合适了，他说：“那好吧，我给领导们打电话，让他们先回县里。”

“好，你放心，我去挡着那些人，有谁不听话，我们就不谈了。”组长说着朝门口的人群走去。

魏明打通了刘县长的手机告诉他，可以出来了。

很快，厂大门打开了，里面开出了几辆县领导的车子，车子出来时很慢，魏明本以为县领导看到停在路旁的死者,可能会停下来表示一下慰问之情，然而他们的车子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是在越过人群后加速开走了。

他心里十分悲哀，不管如何，作为父母官，也应该对死者表示最起码的慰问，不能因为群众的围堵，连车也不敢下啊！

还没等他继续想什么，手机响了。接通后是许书记，说，魏明同志，你就留下来协助他们处理事故，等妥善处理完了再回学校。魏明刚想说话，他已经挂断了手机。魏明心里很不舒服。心说，我是哪棵树上的鸟儿，有什么权力去协助他们处理事故呢？

看着绝尘而去的车子，魏明带着十分复杂的心情，与那几个代表朝厂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