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海人尘（十三）

13、倾诉衷肠（1）


　　出县委大院后，魏明刚打开手机就接到田恬的电话，说李天成和施小宝去县城找他，还说她有情况通报。魏明刚才到团县委沟通好提拔她当乡团委书记的事，也想征求她的意见，于是约定到她表姐家见面。
　　此时，施所长电话告知县公安局刚刚通知他，凡涉及施小宝的事没有县局同意不能介入。他悟出施小宝的背后不简单，而且他刚对许书记说了派出所介入了此事，出门才十几分钟，公安局的电话就打过去了，这让他费解的同时，又激发了他天生不信邪的脾气，心里已经坚定了要坚决处理的决心。
　　赶到约定地点，田恬已提前到达并准备了饭菜，仨人谈笑风生吃喝得很愉快。她表姐借故离开后，田恬告诉他昨晚在机关值班时，无意间听到李天成和施小宝的对话，言称到许书记家活动的事一定要保密等。
　　魏明听了后，证实了许书记今天的话不仅仅是暗示，而是很艺术的为施小宝说话，他感到很悲哀，一个县委书记竟然为这种丑事说情！
　　“你准备怎么处理施小宝？”
　　“还没考虑成熟，不过，如此严重的违纪不处理是不行的。”
　　“你还是要慎重一些，他和许书记虽然是拐了很多弯的亲戚关系，但走得很近也下了血本。”
　　“哦……！”
　　“依我看你就不要那么认真了，现在是多事之秋，又是你的关键时刻，不要因小失大。”
　　“什么关键时候？”
　　“当县委副书记啊！”
　　“那都是外面的传说而已。”
　　“恐怕不是传说吧！据我所知，已经上报市委了。”
　　“你也不是常委，你知道什么啊？”
　　“我怎么就不能知道呢？现在这个社会有什么秘密可言，什么事只要它出现或存在，立刻就会有人知道。”
　　“不见得吧！”
　　“你不相信？”
　　“不是不相信，我是想你怎么能知道呢？”
　　“我有内线。”
　　“内线！什么内线？”
　　“暂时保密。”
　　魏明笑了笑说：“别故弄玄虚了。”他不想再扯这些没影的事情，转话题问：“说说为什么对施小宝的事不要认真的理由？”
　　“按说，像施小宝这样的人，抓他进监狱都不过，他花的女人怕是连自己也数不清了，你又不是不清楚。”
　　“过去传闻多我确实不很清楚，是听于钢和刘玉新扯起这些事才知道一点，但没证据不好处理，现在抓了现行！不处理就说不过去了。”
　　“怎么处理，乡镇企业的头这种事多了，施小宝顶多是严重一点罢了。”
　　“严重一点罢了？你说得倒轻巧，大白天在工厂里嫖娼，绝不是简单的生活问题。”
　　“处理他势必牵动很多你不可预知的矛盾，万一……！”
　　“我已经感到处理上肯定有很多的阻力，但我不会放弃原则。”
　　“你以为你是包青天，别忘了你只是个乡党委书记，有多大的能量挣扎得出他们编织了多年的权力网和关系网啊？也许你还没处理人家，倒先把自己给装进去了。”
　　“我不想当包青天，也没那个能耐，但最起码的党性原则还是有的。”
　　“在这个社会上还有什么原则可言。”
　　魏明感到很吃惊，这个平时在他面前从来不高声说话，也从来不违背他意见的姑娘，竟然……！但他认准的事是绝不轻易回头的，于是他说：“能不能挣扎的出来是另外一回事，可作为一个党员，一个基层党委的书记，对这样的人都不处理，那就是失职。”
　　“魏书记……，我……我是为你好啊！”见魏明不以为然，她有点着急的又说：“你虽然有能力、有魄力、有正直的品质，但却缺乏政治斗争的技巧和防范他人的戒备心理，虚伪逢迎者偏能做高官食厚禄，投机钻营者偏能走红运发横财，构成了社会权力的畸型现状，你无法改变自己的品质，无法附庸堕落成小人，必定会为小人所害。而且你没后台，没人帮你说话和推荐，你的仕途肯定充满艰险。 ”田恬眼眶里涌动着闪亮的泪花。
　　魏明理解田恬这番苦心劝导是敬重和关心，但也感觉她对自己还有另外一层超越上下级关系的情感，他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了，说：“我和于钢商量过，也征得团县委的同意，准备安排你担任团委书记，还有就是苟部长有调你到团市委工作的意思，不知道你愿意吗？”
　　“你是不是不愿我在你身边干，想把我赶走？”
　　“你想到哪里去了，这是给你个锻炼和提高的机会，再说管党团线是我书记的本职，难道还脱离了我的领导？”
　　“办公室的工作我已经驾轻就熟了，到那里……！”
　　“你也不能总干打杂的活，我相信你有能力搞好团的工作。”
　　田恬沉思着没说话。
　　“你还年轻，承担点责任能磨练自己，经过锻炼才能承担更大的责任啊！
　　“那好吧，我听你的先干干再说，不过，我绝不去市委，苟部长看人的眼神让我害怕，他把我调去，再安排个让人眼热的工作，保不定想从我这里捞点什么”
　　“苟部长这个人，我看也不能把他看得太坏，他在临走时对我说得那几句话还是很中肯的，现在看来不仅仅是中肯，而是很有道理，所以，这个人除了感觉上是花了一点，待人还算可以，我想他还不至于明目张胆地对你非分，再说凭你的智慧也不会让他占到什么便宜的。”
　　“那倒不一定，我孤身一人到市里去，就是和他干干净净，别人也会说三道四，谁会相信我是凭本事凭能力调上去的，说的好听点是巴结上了他，说的难听点那就是靠姿色获得的帮助，我说的是带引号的‘帮助’，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帮助意味着什么，一个握有权力的男人对一个年轻貌美颇有姿色的女人的帮助又意味着什么，说穿了倒不如说陪他上床的回报更直截了当些。我才不愿为了个人的提拔，把我的青春都压上去，那点所得与付出的代价太得不偿失了，而且满足利用权力的人的淫欲太不值得了，我也没那么贱的要出卖自己的身体去得到点什么，你说呢？”
　　魏明觉得田恬说得这番话很有道理，也看得出她属于有头脑有理智的女人，不是现在社会上那些卖青春的女人，为了一点点个人的小利，而置廉耻于不顾。
　　14、倾诉衷肠（2）
　　田恬见魏明在沉思，说：“我知道说服不了你但我还是想说，我曾经恨你恨得牙根疼，那是你刚来就要换掉我，当时真想赌气走人，可又一想我偏不走，要让你离不了我时再走，但没多久却发现你不同于一般的领导，竟然不想离开你了。”她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说：“唉……人的感情有时是很怪的，不愿离开你却又盼着你能早点脱离乡里的工作，以你的能力和条件，应该给你一个更大的舞台去施展才华，不管外面的传闻是真是假，但我想人的一生能碰到的机会是很有限的，仕途之梦和升迁的机遇，都是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一旦失去将会永远失去。如果在机会面前的一次小小闪失和不当，都可能断送机会。”
　　“……”
　　“我也许是杞人忧天，但我发现你不像个搞政治的人，也不完全了解官场，世界上最光明的是官场，最黑暗的也是官场，它的光明是指能给予人向上爬的机会和条件，它的黑暗是充满了险恶和狡诈，充满阴谋的程度更是很难一言以敝之，一旦跨入官场，一旦容身于官场的人事关系之中，面对官场上的人事环环相扣、丝丝相连，一旦置身于其中，根本就无法自控。你得抹平个性，掩藏真实想法，对上司得有惊人的克制力，对下面人得有超乎寻常的麻木，要把自己的灵魂一分为二，要将连接自己身上的每一扣每一丝搭配好、平衡好，这样你才能自如地生存。一旦平衡好这些丝丝扣扣后，你就如同被捆绑在一块浮于海面的木板上，任何一扣一丝的松动或断裂，都会相应地引起波动，倘是问题出在了主扣上，那么你掉进海里必然无疑，无论你有多么英勇多么智慧，或有过多少辉煌的业绩，想要重新爬到木板上都是徒劳无益。这些话不能说它是千真万确，但最起码点出了官场上的险恶之极，因为，你无法左右身边的任何事，也无法把握住任何一个人，不管你的权力有多大，你都不能随心所欲地按你自己的所思所想去摆平各种各样的关系。任何时候任何事情任何人于你而言，都有可能置你于死地。”
　　“……”
　　“而且你踏入官场的第一天开始，面前就会有许多陷阱，虚伪逢迎者偏能做高官食厚禄，投机钻营者偏能走红运发横财，社会是畸型的，人也应该有对付畸型现状的办法。你无法改变你的品质，无法附庸堕落成小人，你就必定为小人所害。而且你没有后台，你没听说人家讲：真理在讲台，清官在舞台，当官要后台，发财要乱来嘛！”
　　“……”
　　“你想捍卫真理和做清官、好官都没有错，问题是你无法摆脱处处制约你的那张网，从表面看，施小宝的事是严重的，他也只是孤立的一个人，但他的身后呢？你处理他一个，就有可能得罪一大片，而当你一旦明白你触动的是一个依你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撼动的一个圈子、一张大网时，也许一切都晚了。”
　　一席话说得魏明心惊肉跳、惊汗淋漓，他瞪着一双吃惊的眼睛，看着面前这位美丽漂亮的姑娘，难以置信刚才那番话是她那个薄薄的小嘴唇上下翕动着吐出来的。
　　此刻，田恬仿佛是费了很大的劲，经过极大努力般有些疲惫地靠在沙发上。她的脸上呈现出一副宁静祥和，间或温柔深情的神色，同时，还有一吐为快的轻松感在她秀美的脸颊上游动着。
　　魏明惊讶于她的貌美，更惊讶于她的老成聪明，以及世故，一瞬间，他极难把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同上面那番形同一个官场上拼搏一番败下阵来，陷入深沉的思索后大彻大悟，才有可能发出这样令人叹服的表白的人融合为一体。如果面前是一个饱受磨难，顿悟人生，侃侃而谈官场真谛的老人，他丝毫不以为奇，但是，她却是一个年龄不大，经事不深的姑娘，这就不能不使他对眼前这个女人刮目相看了。这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眼前这个女人的可怕，甚至感到有一种寒气迎面扑来，将他的满腔热血瞬间凝为寒冰让他不寒而栗。此时他说不出一句话来，也的确不知如何说是好。
　　“怎么啦？你不会是在想我这个人怎么这么世故，而且还有那么一点阴险可怕吧？其实我说得这些话并不是你没有经历没有感受过，而是你没有从理论上加以汇总和浓缩，同时，你置身于其中很难看得清而已。俗话不是说，当事者迷，旁观者清嘛！我并不是因为有多么城府多么世故，而是我虽置身于你们之中，却从心理上保持着距离，所以，能够看得清楚一些，加上我本身是学中文的，有着比常人多一分的洞察力以及观察生活的细腻而已，虽然我写不出那些精辟入里、揣味人生、富于哲理的作品，也没有作家的敏感和用语言文字表达感情、阐述论点的本事，可我爱看书，爱看那些揭露性的小说，并且能调用自己的思维去理解发生在身前身后的人和事。”
　　“哦……，我没有充分的理由去反驳你的论点，但我又无法从感情和认识上接受这些，尤其我不能苟同你把官场看得那么凶险的观点，这个社会尽管存在着许许多多黑暗的现象，但好人还是多的，就官场而言，主旋律的东西还是唱主角，如果都像你所说的，岂不是没有正义可言吗？”魏明不服气地又说：“别说这是共产党领导的天下，就是封建社会里也同样有忠臣有正直的官嘛！”
　　“我不和你争论，我只希望你能少一点磨难，多一些成功。”
　　魏明明白她是为他好，思索了一下说：“谢谢你了，今后处事为人上尽可能的多个心眼，不过我始终认为，人们在憎恶邪恶的同时，更呼唤真诚，苍海桑田世事万变，唯有真诚依存，但愿这个世界都充满爱，人人都多一份真情少一分邪恶。”他诚恳地说完后，思索了一下又说：“你还年轻，我希望你能多花一些精力在工作上，要在政治环境中不断地磨练自己，为今后承担更大的责任打好基础，尽可能地不要受到这些社会恶习的影响，这样也许对你能更好的成长有利。”
　　他刚说完手机响了，是爱人钱秀花打来的，告诉他李天成和施小宝在家里等他，他说你别管了后就关了手机。
　　“他们还没走？”
　　“是啊，你说我要不要见他们？”
　　“也不能总这么躲呀，不如先摸摸他们的底，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既然你已下决心处理施小宝，那就绝不能手软，无毒不丈夫，一定整得他把尿撒到裤裆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撒的才行。”田恬的样子挺狠，但似乎心有余悸的又说：“不过，我担心你不是他们的对手，也下不了狠手。”
　　魏明心里一惊，想着这个女人也不是那么简单，说：“是不是对手我也没把握，而且真的要处理必须要有绝对把握，否则会很难，况且许书记已经暗示我不要处理了。”
　　“哦！许书记的能量很大，真想帮施小宝，决不会轻易放手。”
　　“嗯，所以处理上既要掌握分寸和注意方式方法，也要把不利因素限制在最小的程度。”
　　“嘿嘿，到底是聪明人，还不属于孺子不可教也。”
　　魏明听她说完后一乐，假装嗔怪说：“说话没大没小，按我的年龄你应该叫叔叔了，对叔叔不能没有礼貌啊！”说完也忍不住笑了。
　　“叫你叔叔你敢答应吗？”
　　“怎么不敢，有人叫我叔叔还不开心死了。”
　　“嘿嘿，当叔叔我不要，还是当你是大哥的好。”说完，田恬也许是触动了别的什么心思，表情忽然黯然了，又说：“我真的要是有你这样的大哥多好啊！唉……，可惜我没这个福分哟。”
　　魏明听出她话音外的异样，不敢再和她打趣了，站起身说该回去摸摸他们的底牌了。
　　正要迈步，听到田恬叫了他一声：“魏…魏书记，我……！”田恬说这话时，两眼盯着他看，几近目不转睛，渐渐地，她的眼里燃起一股异样的火苗，而且这火苗愈来愈强烈，以至于她的脸颊也泛起一片潮红。
　　她在情绪上的异样，魏明不是没有看见，而是克制着自己不去触电，也没有胆量去触电。
　　出了小楼打开车门正要上车时，田恬拉住了他的手，虽然没有说话，但他已感到一股热流沿着手传遍全身，他用力地握了握她纤细的小手，钻进了汽车。发动汽车后，他望了望站在车门外的田恬，看到田恬的眼睛十分明亮，似乎饱含着热泪，他忙转过头，踩油门松离合器开动了汽车，他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