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剪红寄意,相守定心
作品名称:红门大院 作者:殷宏章 发布时间:2025-09-24 08:10:10 字数:3205
那晨雾像揉碎的棉絮,裹着大院的青砖黛瓦,青石板路沁透了夜露,踩上去时“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寂静的晨光里漫开。马妹坐在东厢房窗下,指尖捏着张裁得方整的大红纸,剪刀在她掌心转得轻巧,银亮的刃口偶尔映出窗台上还有半筐野蔷薇样子,脑海里一下子想起,那是傍晚她跟牛建业去后山摘的,粉白花瓣还沾着露水,甜香混着浆糊的微涩,在屋里织成暖融融的网。
前几日牛老太坐在廊下纳鞋底,瞅着二房那床素色粗布被褥,咂着嘴不停的念叨。马妹听说:“建业都定下日子了,被褥上连点红气都没有,得添些喜兴才好。”马妹记在了心里,连夜用温水调了浆糊,又从镇上杂货铺扯了最好的红纸,想着赶在晌午太阳最足的时候,把喜字贴在被褥四角,让晒透的被褥裹着红意,也裹着她藏在心里的期盼。剪刀“咔嚓”一阵轻响,红纸在她指间翻折,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一朵缠枝莲便绽在纸上,花瓣尖儿微微上翘,像后山春天刚开的模样,连叶纹都剪得细致,倒像是跟城里绣娘学过的手艺。
门口突然传来的声音,让马妹手一抖剪刀差点戳到指尖。她慌忙抬头一瞧,马掌柜的远房表姐刘叨叨,穿件洗得发旧的花布褂子,手里挎着个竹篮,篮底铺着几片青菜叶,装着几个皱巴巴的茄子——这刘叨叨三日前从邻县来串亲戚,原住在镇上客栈,不知怎么竟找来了大院。
马妹是赶紧起身,把剪好的喜字往身后藏了,手心里瞬间沁出细汗。说道:“表姐,您怎么寻到这儿来了?”刘叨叨迈步进屋,眼睛像扫尘的扫帚一样,把屋里打量了一圈,最后落在马妹攥着红纸的手上,嘴角撇了撇,带着说不清的酸意。说道:“这不是听说你在牛家站稳脚,连二少爷的亲事都定下了。”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扎在马妹心上,让她耳朵瞬间发烫。刘叨叨特意来瞅一瞅,没想到啊!当初抵债来的丫头,倒先过上好日子了。她攥着红纸的手紧了紧,指尖几乎要掐进纸里,却没敢反驳——马妹知道自己的身份,父亲当年欠了牛家三百多块银洋,在病得咳血之时,把她的手塞进牛大爷手里,红着眼说求您高抬贵手,让这孩子有一口饭吃。很显然在旁人眼里,她就是一个欠了债、靠着牛家接济的外人,哪怕牛大爷早说过账勾了,不是买卖;哪怕牛建业待她处处体贴,可这话从刘叨叨嘴里说出来,还是让她心里不悦。
刘叨叨走到窗台前停住脚步,拿起马妹剪了一半的喜字,对着晨光看了看一眼,嗤笑一声。说道:“这喜字剪得倒精巧,可再巧又有什么用?你以为把它贴在被褥上,那就能真成牛家的正经主子?”她随手把喜字扔回桌上,红纸飘落在浆糊碗边,沾了圈黏糊糊的浆水,像块被弄脏的心病,“说句不好听的话,你爹那笔债到现在都没还清,你这身子,说到底就是抵账的物件,哪配用这么好的手艺?”马妹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她想起刚进牛家的时候,牛大爷坐在堂屋里,把一杯热茶推到她面前。说道:“以后就当这儿是家,不用怕。”
去年秋天她染了风寒,牛建业冒雨跑了十几里路,从镇上药铺抓回退烧药,守在她床边熬药,手都被药汁烫红了;想起牛老太给她做棉袄,特意多絮了层新棉。嘴巴唠叨“丫头片子怕冷,就的穿得暖些”。可刘叨叨的一番话,像把她猛地拽回当初那个漏雨的破屋——父亲蜷缩在草席上,咳着血说“是爹对不住你”,窗外的雨砸在瓦片上,跟现在她心里的疼一样,密密麻麻的。她狠狠的咬着下唇,没敢哭出声,只是把脸扭向了窗外。看到晨雾都已经散了,阳光穿过石榴树的枝叶,落在青石板上,碎金似的晃眼。可她的心里,却像被浓雾裹着了,连呼吸都觉得发堵,又冷又闷。
“怎么?我说错了?”刘叨叨见她不说话,声音更尖了些,像指甲刮过木桌。“你以为牛家是真心待你好?不过是看你手脚勤快,能够洗衣做饭、帮着打理山货铺罢了。等哪天你没了用处,或者牛二少娶了正经的大家闺秀,你还不是得卷铺盖走人。你到时候,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没想到的事,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怒喝。牛建业大声说道:“你闭嘴,胡说八道什么呀!”吓得刘叨叨猛地回头。只见牛建业站在门槛边,脸涨得通红,拳头攥得紧紧的,指节都泛了白。他刚从镇上山货铺回来,手里还提着个油纸包,那里面是马妹爱吃的桂花糖糕,路过东厢房时听见屋里的尖声,赶紧跑了过来,正好撞见刘叨叨说这些刻薄话。
刘叨叨愣了一下,又摆出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撇着嘴说:“哟,二少爷来了。这是怎么?我说你家的抵债丫头,你不乐意了。我说的不是实话吗?她本来就是……”牛建业说道:“马妹怎么了,她是我媳妇!”牛建业几步跨进屋里,把马妹护在身后,眼神像要冒火,声音又沉又硬。“她是我爹点头认下的,也是我牛建业要娶的人!她剪的喜字,比谁都好,轮不到你在这儿说三道四!”他长了这么大,从没跟人红过脸。小时候在村里被别家孩子欺负,他都只是默默的躲开,从不跟人争执;后来在山货铺跟客商讨价还价,也总是客客气气的,宁愿自己少赚点,也不愿跟人闹僵。
今天,刘叨叨欺负心爱的人,他心里像有团火在烧,什么客气、什么忍让,全都抛到了脑后——他不能让马妹受这种委屈,不能让她觉得在牛家是无根的草。马妹躲在他身后,看着他宽厚的背影,终于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知道牛建业老实,平时话也都很少,连跟她说话都常脸红。此刻,他却像座稳稳的山,把她护得严严实实,连一丝冷风都漏不进来。她伸手拽了拽牛建业的衣角,小声说:“二哥,算了……”牛建业说道:“不算,算什么算了?!”他回头看了马妹一眼,眼神瞬间软了下来,可转回头对着刘叨叨时,又硬了回去。我牛家不欢迎你,这种搬弄是非的人,你现在就走!再敢说一句难听的话,我就把你轰出大院。
她被牛建业的气势吓住了,往后退了一步,竹篮里的茄子滚出来一个,落在地上摔得紫瓤外翻。刘叨叨嘴里还想硬撑,可看着牛建业通红的眼睛,知道他是真生气了。没敢再说话,慌忙拎起了竹篮,灰溜溜地往门口走,出门时还差点被门槛绊倒,踉跄着跑了,连掉在地上的茄子都没敢捡。
屋里,终于安静了下来。牛建业转过身,见马妹还在哭,眼眶红红的,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慌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他笨拙地从怀里掏出帕子——那是马妹前几日给他缝的,青布面上绣着朵小兰花——递到马妹手里,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别哭了,她就是胡说八道,你别往心里去。”
马妹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抬头看着她声音带着哭腔。说道:“二哥,我是不是真的……不配待在这儿?是不是真的……配不上你?”牛建业心里一疼赶紧摇头,伸手想碰她的头发,又怕唐突,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不、不是!你别听她的瞎讲。我爹早就说过了,你进了牛家门就是牛家人。你是我媳妇,怎么会不配了?”他拿起桌上被弄脏的喜字,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擦掉上面的浆糊,指腹蹭过红纸,生怕把花纹蹭坏了,“你看这喜字剪得多好,比镇上绣坊做的都好看。等贴在被褥上,咱们的屋子就更热闹了。以后每天睡觉,都能看着喜字。”马妹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里的委屈慢慢散了些。她接过喜字,重新坐在窗下,拿起剪刀,想把剩下的半朵缠枝莲剪完。
指尖还是有些抖,剪出来的花瓣,不如刚才规整,边缘有点毛糙。牛建业没走,就坐在她旁边的小凳子上,安安静静地看着马妹剪喜字。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发顶上,细软的绒毛亮晶晶的,像撒了一层碎金。他想起第一次见这个女孩,那怯生生地站在大院里,手里攥着个旧布包,低头连抬眼的勇气都没有;想起她刚学做饭时,把粥煮糊站在厨房门口,红着眼眶一直道歉,却还是把糊掉的粥,自己吃了。嘴里嘟囔说不能浪费;想起她夜里在灯下看书,眉头轻轻皱着,像在琢磨账本上的数字,他悄悄给她端去一碗热糖水,她抬头笑的时候,眼里像有星星。他觉得,马妹就像后山的野禾苗,看着柔弱却有股韧劲。
去年夏天闹旱灾,地里的庄稼都蔫了,可后山的野禾苗却凭着根扎得深,熬到了下雨,又绿油油地长了起来。马妹也是这样,不管遇到什么难事儿,从不说苦,只是默默扛着,慢慢熬过去。而他,想做护着这株禾苗的人,不让她再受委屈,不让她再觉得自己是外人。晌午的时候,牛大爷听说了这事,特意从书房过来。他没骂牛建业冲动,只是坐在堂屋里,让周泉把马妹叫了过来。马妹心里有点慌,以为牛大爷要怪她惹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