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江流曲折路坎坷(7)
作品名称:三江逐浪人 作者:林朴 发布时间:2025-09-03 13:02:06 字数:3370
在江汉关二码头下船后,林炜和直奔永宁巷的大通实业公司。那是德隆货庄在汉口的生意伙伴,老板钱元通,宜昌人,是通过童老板、杨志刚的介绍与他相识的,一来二往,便成了忘年交。
一见林炜和,钱元通忙从柜台里起身,边走边说:“哎呀,炜和老弟来啦!实在对不起,有负老弟重托啦!曹健那娃儿平时蛮听话的,没想到北伐军一来,他成天跟着那些舞旗旗喊口号的学生兵们转,心思就变了,而且犟性蛮大,根本劝不住哇!”他把林炜和拉到茶几边坐下,提起茶壶给他倒上一杯飘着热气的茶,递到他手边,“么多的话都讲了,只差没把他绑起来。唉,要是真把他绑起来就好了,我就给老弟你有个交代了!”
林炜和摇摇头:“钱大哥,这事啷个能怪你呢!把他放你这儿学生意是我的主意,一是我那边确实有事需得赶回去料理,也是为他将来着想,跟着你学点本事长点见识。已经够麻烦你的了,哪还能怪你哟!这娃儿从小性子倔,看事情有点认死理,他决定的事其他人很难扭得转。我就是想到这一点,才专门赶过来的,我要去找他,无论如何也要把他弄回来!”
他两人仔细商量了一番,因为曹健说的是报考军校,便决定沿着这条线索去找寻。他们首先想到的是汉口市民们经常谈起的“黄埔军校武昌分校”。钱元通说,你人生地不熟,需得找个老街坊给你领路才行!他亲自去跑了一个多时辰,请来一个五十多岁名叫张老吉的“街串子”,还一再叮嘱他要耐心尽心带好路。
林炜和在张老吉带领下,先坐木船过汉水,再横渡长江,在汉阳门登岸,经黄鹤楼、平湖门,找到了人们口耳相传的那所军校。
临近军校大门时,张老吉突然说他一辈子最怕同当兵的打交道,说完一屁股在街边茶摊坐下不动了,林炜和只好一个人前去问询。
走到大门前,定睛一看,校牌上写的是“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武昌分校”,他一下子呆在那里,找错地方了?心里一阵焦急难受。他连忙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吐出,让自己平静些,然后回头退到街边,向路人询问,才得知两个校名是一码子事,不禁转忧为喜,连声道谢,再转身快步走上前去。
确实像张老吉说的那样,当兵的不好惹。
林炜和费尽口舌,还是被堵在门房外。一个蓄八字胡的老兵油子大声吆喝、斥骂,凶巴巴地把他朝外掀。也许是那难听的广东骂惊动了里面的人,一个五官端正戎装整齐的壮年军官走过来,卫兵们齐喊“教育长好”,毕恭毕敬向他行礼。林炜和一看机会来了,忙原地打躬作揖,也照着喊了一声。
那军官走过来,问了一句:“你有啥事?”江南口音,很和气的,林炜和的紧张一下消除了许多,便讲了事情的原委。那军官听后正色说道:“从军报国,参加革命,这是有为青年的抱负志向!当老辈的不应妄加干涉,更不是想叫回去就能回去的!不过,他事先没同你们说明,也有失当之处,这倒是可以弥补的。这事由杨参谋负责去办,你就在这等一会儿。”说毕,对身边一个年轻军官吩咐了几句,然后转身离开了。
哎,遇到这么好的长官,真是运气来登了吔!林炜和喜滋滋地搓着手,望着他们挺直的身影消失在院子深处。
他向一个年轻士兵打听,得知那长官叫张治中,军校教务长兼学兵总队长。他说,大好人哪,这名字我要记到能想起——他确实好记性,不但记住了张治中的名字、职务,还记住了他的样貌,这才有数年后的一段故事。
回到张老吉坐的茶摊后,林炜和讲了刚才的情况。张老吉半秃的小脑袋和一撮胡须直晃晃,看来你福大命大,这种场合都能遇到贵人,不容易哩!
等候了大约半个时辰,杨参谋来到大门边,林炜和急忙迎上去,却见他摇摇头,说:“我挨个看了,没有曹健这个人!云南籍的总共二十几个,没姓曹的。”
“哪会呢?他就是考的军校,然后就没回过公司了呀!”林炜和焦急地说。
杨参谋“嗨”了一声说:“报名的考生上万,只录了九百多男生两百多女生。你这外侄肯定没被录取。”
“杨参谋,您行行好,让我进里头转一圈找一下要得不?”林炜和央求道。
杨参谋一劈手:“不行!你也不想想,这里是军事重地,是可以随便转的么?再说,若是考上的没考上的家里亲戚都要求进里边转转,那还得了么?那成啥体统?”也许是林炜和那失望失神的样子触动了他,语气缓和下来,“我给你指条路,你去总司令部学兵团看一下,这边没考上的许多都去了那里。学兵团就在南湖,由这里往东走,不远。如果那里也没有,你还可以去农讲所打听打听,这一向,年轻人都爱往那些地方跑。”
林炜和心里又升起希望,他谢过杨参谋,并请他向张教务长道一声谢,就同张老吉前往南湖。在学兵团那里,不停的央求不住的送钱,终于见到了管名册的军官,查的结果却是,学兵中没有曹健这个名字,连姓名相近的也没有!
林炜和沮丧万分地跨出学兵团大门,跟着张老吉边走边问,穿街过巷,到了人们所说的“老黉巷”,来到一座青砖砌成的高墙大院面前。那大院有点像顺庆城里的旧学宫,高大的砖墙上开着一个大门洞,门洞上方一排黑灰色雨檐,看不清是砖瓦砌的还是木头做的,下方有几步石阶,两扇红漆大门向内里打开,门边一块长木牌,写着“中国国民党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几个毛笔字。与前两处不同的是,大门前没有站岗把门的兵丁,因此张老吉也跟了进去。
让林炜和大感意外又异常兴奋的是,值守门房的工友和教务处的李先生,都非常和气。李先生听了他的述说后,当即就从靠墙一个黑漆柜子里取出一本学员名册,用手指头指着逐一看过去,林炜和紧贴他右臂,专注地盯着从他指尖滑过的一行行名字,遇上姓曹的,都要细看一下来源地。随着一页页翻过去,林炜和心里越来越紧张,气息也变得粗而急,当翻到最后一页看到最后一行,还是没曹健这两个字,顿时一股热气冲上脑顶,眼一黑腿一软,人就瘫在地上了。
张老吉正要上前去拉,“莫动他!”李先生猛喝一声,随即蹲下身,拉过他的手腕,给他把了把脉,嘘了一口气,“还好,没大碍,让他歇一会儿。”
没多久,林炜和清醒过来,在张老吉搀扶下站起身。这时一个职员模样的人走进来,见状问了问,李先生说明原委后。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拍拍额头,说:“莫忙!让我想想。”蹙眉想了一会儿,猛然说道,“想起了!开学几天后,来了两个年轻人,一个黄冈的一个云南的,要求报名入学,我说这期学员名册是早就定了的,况且已经开学了,请他们过一段时间再来参加第二期。这时候有两个自称是县农委的走过来,说你们既然想参加工农运动,何不先去我们那儿体会一下呢!那两人就跟他们去了。但是他们说的是武昌呢还是汉阳,我就记不清楚了。”
林炜和急问:“武昌、汉阳的农委在哪个地方?”
李先生和那职员都摇头回答不晓得,因为不少地方搞农运的没有固定的场所,有的地方的活动还没完全公开。见林炜和难受的样子,李先生安慰道:“就那么些乡镇,找一个大活人不难。”林炜和又问那两人长啥样子,那职员说,当时没注意,记不清了。
林炜和垂头丧气回到大通公司。钱元通见他一脸沮丧,便不多问,自己心头的坎须得自己跨,外人是帮不上忙的。
林炜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下午一整夜,水米不沾,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冷静下来,决定先恢复汉口这边的业务,再抽时间去武昌、汉阳察访。主意打定后,他“呼呼”几下喝掉桌上那碗冷稀饭,迎着曙色去电报局拍电报,让黄玉祥安排好家事后赶过来协助自己。
不久,黄玉祥来了,汉口的生意逐渐恢复了,他便以粮行伙计的身份,借口打听青苗价格,挨个到武昌的乡场集镇去寻找和询问。
林炜和万没料到这察访竟是那么艰难。一开口问到农委农协的事,往往就引起对方的怀疑、盘问,在一个叫“山坡”的地方,还被当成奸细扣了起来。幸好脑筋转得快,说是“中央农讲所李老师”叫他来打听的,总算过了关。但是跑了快一个月,武昌的乡镇跑了过半,还是没打听到曹健的音讯。
钱元通见他身心疲惫,人也瘦了许多,劝他歇一阵子,养一下身子,慢慢去找嘛!他摇着头流着泪说,夜长梦多,害怕出啥子事情,我要对得起曹大哥香兰嫂,哪怕累死累活,也要走遍武昌汉阳的咔咔角角,把曹健找到,至少也要晓得他的下落!钱元通说,你都跑这么多地方了,我也天天留意报纸和市面上的消息,都没听说哪个地方有曹健那样的年轻伢子出祸事,这说明他人肯定在,只是躲在哪里或者被困在么子地方了,只要从长计议,坚持寻找,总会有个结果的。
经过钱元通一再劝说、开导,林炜和情绪平复了些,一边料理生意,一边抽时间再去武昌汉阳的乡镇寻访。
然而“屋漏又遭连夜雨,船迟偏遇打头风”,就在这时候,重庆发生了震惊全国的“打枪坝血案”,曾英农拍急电来:秀娟母子受伤!
林炜和只得暂时放下这边的事,沿途倒船抢时间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