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发小的“消失”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还粘在鼻尖，于民攥着刚交完费的单据，指腹反复摩挲着那行“住院费：8000元”的小字。单据边角被他捏得发皱，像只被揉皱的纸船。父亲蹲在走廊墙角抽烟，烟灰落进脚边的积水里，泛起细小的涟漪。母亲在病房里喊他：“民子，过来帮我翻个身。”他应了一声，把单据塞进蓝布衫内侧口袋，快步走进病房。
　　母亲靠在床头，枯瘦的手抓住他的手腕，指节凉得像块旧玉：“钱够吗？”“够了妈，”于民笑着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王哥提前给了工资，加上爸卖车的钱，刚好凑够。”母亲点头，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那你……接下来怎么办？”“我去找周强聊聊。”于民挠了挠头，把床头柜上的温水递过去，“他去年说在做电商，赚了点钱，说不定能帮我找分活。”
　　父亲掐灭烟头，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路上小心，别让你妈等急了。”于民应着，拎起墙角的旧布包——里面装着母亲给织的毛线手套，还有周强去年送他的保温杯——转身走出病房。走廊里的风卷着消毒水味扑过来，他裹了裹蓝布衫，抬头望了眼窗外，雨已经停了，天空还蒙着层灰，像块没洗干净的玻璃。
　　周强家的小区离医院不远，骑自行车只要二十分钟。于民沿着湿漉漉的柏油路走，裤脚沾了泥点，鞋缝里还塞着早上趟积水时带的草屑。路过街角的修车铺，老板老张正在补轮胎，看见他喊：“于民，去哪啊？”“找周强，”于民停下脚步，摸了摸口袋里的保温杯，“他上次说要给我看新手机，我去瞧瞧。”老张笑着摇头：“那小子最近忙得很，上次见他还是上个月，穿得西装革履的，说要去深圳谈生意。”于民心里一沉，嘴上却笑着说：“那是他有本事，等他赚了大钱，我也沾沾光。”
　　小区门口的保安室还是老样子，保安李叔坐在里面看报纸，看见他进来，抬了抬下巴：“找周强啊？他爸妈上个月搬了，说是去深圳陪他。”于民愣了愣，手里的布包差点掉在地上：“搬了？什么时候的事？”“上个月中旬吧。”李叔放下报纸，指了指里面的楼，“他家那层的阿姨说，连夜搬的，家具都卖了，只带了些衣服。”于民喉咙发紧，说了声“谢谢”，快步往周强家的单元楼走。
　　楼梯间的墙皮脱落了几块，露出里面的红砖。于民踩着湿滑的台阶往上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周强家在三楼，门是绿色的，上面还贴着去年春节贴的福字，边角已经卷了起来。他伸手敲门，指节碰到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周强，开门，是我，于民！”没人应。他又敲了几下，声音提高了些，“周强，我知道你在里面，我有话跟你说！”还是没人应。
　　隔壁的阿姨开门探出头，穿着花围裙，手里拿着把青菜：“小伙子，你找周强啊？他们家上个月就搬了，听说去了深圳，他爸妈说他在那边开了公司，赚大钱了。”于民盯着阿姨的脸，声音发抖：“阿姨，你知道他们的新地址吗？或者电话号码？”阿姨摇头：“不知道，没留。他们搬的时候挺急的，我问了一句，他妈妈只说‘去深圳享福’，别的没说。”
　　于民站在门口，望着那扇绿色的门，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周强在这里给他开门，手里举着杯热奶茶：“哥，快进来，外面冷。”屋里暖烘烘的，周强的妈妈端来一盘饺子：“于民，吃饺子，刚煮的，你最爱吃的猪肉白菜馅。”周强坐在沙发上，拍着他的肩膀说：“哥，等我赚了钱，帮你付首付，咱们住对门，天天一起喝酒。”那时候，周强的眼睛亮得像星星，于民笑着说：“行，我等着，到时候我给你做下酒菜。”
　　可现在，门是关着的，里面没有声音，没有热气，没有周强的笑声。于民掏出手机，翻开通讯录，找到周强的号码，拨了过去。听筒里传来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他愣了愣，又拨了一次，还是同样的声音。他连续拨了十次，每次都是“关机”，手指按得发麻，屏幕上显示“通话次数：10”，他盯着手机，眼睛里泛起泪花。
　　“周强，你在哪？”于民对着手机轻声说，“我妈住院了，我被开除了，我想找你聊聊……”没人回答，只有风从楼梯间灌进来，吹得他的蓝布衫猎猎作响。他把手机塞进兜里，转身往楼下走，脚步虚浮得像踩在云里。
　　小区门口的包子铺飘着香味，蒸笼冒着热气。老板娘陈阿姨看见他，笑着喊：“小于，过来，我给你留了两个热包子，猪肉白菜馅的，你最爱吃的！”于民走过去，陈阿姨用塑料袋包好，递给他：“刚出锅的，快拿着，凉了就不好吃了。”于民接过包子，塑料袋上有个小破洞，热气钻出来，扑在他脸上。他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塑料袋上，晕开了一个小湿点。
　　“陈阿姨，谢谢……”于民赶紧用袖子擦眼泪，声音哽咽。陈阿姨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跟我客气啥？你小时候经常来我这买包子，那时候你才这么高，抱着个大包子啃，嘴角都是油。”她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坐下来吃，我给你倒杯热水。”于民摇头，说：“不了，我得赶紧回医院，我妈等着我呢。”
　　他抱着包子，走到小区的花坛边，坐下来。花坛里的月季花瓣上还有水珠，像眼泪一样。他打开塑料袋，拿出包子，咬了一口，还是热的，猪肉白菜馅的香味在嘴里散开。他想起三年前的春天，他和周强坐在这个花坛边，周强手里拿着个包子，咬了一口，说：“哥，等我赚了钱，帮你付首付，咱们住对门，天天一起吃包子。”于民笑着说：“行，我等着，到时候我给你做包子，比陈阿姨做的还好吃。”周强拍着他的肩膀，笑得像个孩子：“哥，我跟你说，我最近谈了个大生意，等成了，我给你买辆电动车，你再也不用骑自行车去上班了。”
　　可现在，包子还是那个味道，周强却不见了。于民咬着包子，眼泪又掉下来，砸在包子上。他赶紧擦了擦，把包子塞进嘴里，慢慢嚼着。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把布包抱在怀里，望着远处的高楼。天空还是灰的，可他知道，雨已经停了，说不定明天会出太阳。
　　他摸了摸胸前的口袋，里面装着母亲的消息：“民子，雨停了吗？路上小心。”他掏出手机，回复：“妈，雨停了，我吃了包子。陈阿姨给留的，可香了，我马上回去。”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他没擦，任由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掉进嘴里，咸咸的，像小时候吃的腌菜。
　　花坛边的长椅上，有个小朋友在跑，手里拿着个气球，笑声像银铃一样。于民望着那个小朋友，想起自己小时候，和周强一起跑，一起笑，一起偷摘邻居家的桃子。那时候，他们以为长大是件很美的事，以为只要努力，就能实现所有的愿望。可现在，他长大了，却发现长大意味着失去，意味着不得不面对很多不想面对的事。
　　他吃完最后一个包子，把塑料袋扔进垃圾桶。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望着医院的方向。母亲还在等他，父亲还在等他，他得回去，得告诉他们，他没事，得告诉他们，接下来他会找份活，会赚更多的钱，会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风里飘来包子的香味，还有远处的汽车喇叭声。于民拎起布包，往小区门口走。阳光透过云层，洒在他身上，虽然很弱，但他觉得很温暖。他摸了摸胸前的口袋，里面装着母亲的消息，装着周强的回忆，装着他对未来的希望。他知道，不管怎样，他得坚持下去，因为他是父母的希望，是自己的希望。
　　小区门口的保安室里，李叔还在看报纸。于民走过的时候，李叔抬头喊：“于民，要是找着周强，给我打个电话，我也替他高兴。”于民笑着点头，挥了挥手。他走出小区，沿着湿漉漉的柏油路往医院走。路上的行人很多，有上班的，有买菜的，有带孩子的。他混在人群里，像颗不起眼的沙子，可他知道，他有自己的光芒，有自己的方向。
　　远处的医院大楼越来越近，于民的脚步越来越快。他想起母亲在病房里的笑容，想起父亲蹲在墙角抽烟的样子，想起周强的话：“哥，等我赚了钱，帮你付首付。”他笑了笑，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里面有母亲的消息，有周强的号码，有他对未来的期待。
　　雨已经停了，天空虽然还是灰的，但他知道，太阳迟早会出来的。就像母亲说的，明天太阳总会出来的。他望着远处的天空，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可眼里却闪着光。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他得自己走，得一步一步走，得走得稳，走得直，因为他是于民，是母亲的儿子，是父亲的儿子，是周强的发小，是那个永远不会放弃的于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