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圣心难测 二、唯恐不乱
“还政”,这个字眼太敏感了,一经挑明,牵动了朝廷上下多少人的神经,最先反应过来的就是知谏院晏殊。晏殊担心的是范仲淹的这把火会烧到他的身上,范仲淹是他保荐担任秘阁校理的。
谏院是专门给皇帝挑毛病的机构,晏殊这个谏院首领努力在皇上和太后之间保持平衡,对“同知国事”从没说过什么。可是,他举荐的人却突然发难,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晏殊授意的,即便没人那么想,举荐人也有失察之罪,这可把他吓得不轻。
范仲淹寓居应天府时,晏殊当时正在应天府任知州,他听说辖区内有个叫范仲淹的人是个人才,就亲自上门聘请他,请范仲淹主持应天府学。
晏殊进京后,范仲淹继续主持应天府学,他没有辜负晏殊的期望。他学识渊博,通晓六经,深孚众望。同时以身作则,克勤克俭,还拿出自己的俸禄供养四方游士,由此府学大盛。
天圣六年,经晏殊荐举为秘阁校理,由此范仲淹进了京城。秘阁校理是馆职官,属于文学侍从一类,当时人认为担任馆职,既可接近皇帝,又是一种荣誉,称之为入馆。
范仲淹通晓易经,担任这一职务可说是实至名归。官职虽小,却有一个好处,他在这里可以遍览珍稀书籍,对于酷爱读书的他,简直是如鱼得水。
可以说,晏殊对范仲淹有知遇之恩。
这个时候,刘太后的权势正如日中天,范仲淹的措辞如此激烈,宰相哪敢将这样敏感的奏疏呈递御览啊。吕夷简交待晏殊处理这件事,晏殊把范仲淹召来一顿训斥,将奏疏退还给他,范仲淹不干了,他顶撞晏殊说:“仲淹缪辱公举,每惧不称,为知己羞,不意今日反以忠直获罪门下。”
晏殊心说,你给我惹的麻烦够大了,你这不是给我长脸,是在害我呀。范仲淹心知自己身微言轻,无力扭转局面,于是提出辞职补外。晏殊一看这样还算是知趣,眼不见心不烦,趁早走得远远的,便和宰相一商量,答应了他的请求,让他出知河中府任通判。
这是范仲淹仕途上第一次遭贬出京,虽然是贬职离开了京城,但是职务上却有所提升,看来朝廷还是很爱护他的。
晏殊是江西临川人,生于宋太宗淳化二年,他比范仲淹还小了两岁,但是他成名早,步入仕途早。
他自幼聪明过人,七岁时就能诗文,成为远近知名的“神童”,十几岁时便应召赴朝廷参加“神童”考试,可以想见其名声之响亮。晏殊年纪轻轻就步入仕途,一路顺风顺水,直到现在进入朝廷中枢。
他的文章诗赋都很有名,且填得一手小词,可称为当今婉约词派的代表。他是最早尝试填词的宋代文人之一,也自诩继承了西蜀婉约派的词风和李煜的文人之词,在填词上他认为自己才是正宗。
晏殊自年轻时候起,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官场上青云直上,又与相知三两填词作文,既作雅词,又长艳曲。诗酒人生,公私兼顾,确是无比享乐,享尽了人间的富贵荣华。
宋代的高官显宦,几乎都是像晏殊那样生活,追求生活的极致并以此为荣。
这就难怪晏殊看不起柳三变了,两人不是一个级别的人,他是高官,柳是布衣。
两人在填词上的名气都很大,他们的词都应归属到花间派,晏殊俨然已成为花间派的领袖,而柳三变却是有些另类。他们都是以花前月下为主要题材,抒发儿女情长的情调,但在晏殊看来,柳三变尽管填词的名气很大,但是他的词一点含蓄婉约都没有,词语低下流于庸俗,流于直白随意。即使柳词受到无数人的欢迎喜爱,他的所谓成功,也只是因为走的不是寻常路,是市井庸人里矬子拔将军。
问题挑明了,不得不正视。
但是,太后、皇上那里还都是隐忍不发。
尽管宰相把范仲淹的奏章压了下来,没敢上奏,但是消息已经传开了。同情范仲淹的人几乎都是缄默不语。唤起的却是一群心怀叵测之人的鼓噪呐喊,他们像是看到了曙光,再也按耐不住。
东华门外的第一白厨脚店里,三个人相聚在一间包厢里正在吃酒,一个是程琳,一个是方仲弓,还有一个人,是程琳让方仲弓约出来的大宦官罗崇勋。
第一白厨脚店虽比不得矾楼那样的大酒楼的规模,但制作的精细菜肴极其上乘,吸引了宫内有头有脸的宦官的青睐,有了机会就会来这里一饱口福。
方仲弓三杯酒下肚,嘻笑着说:“机会来了,范仲淹这个愣头青这么一闹,算是把盖子掀开了,太后、皇上、文武大臣谁也不能再回避这件事了,下面往哪个方向发展,还真拿不准。”
程琳往两人跟前凑了凑说:“咱们不能再等了,我已经向太后她老人家进献了《武后临朝图》,有几天了,只是听不到什么动静呀?”
方仲弓惊讶道:“这事你怎么没跟我说呀?”
“这不就轮到你了嘛,今天请你们二位来,就是商量下一步的事。”
罗崇勋笑着说:“这事我知道,那幅画还是我给挂上去的,啧啧,画还是真漂亮,有水平。太后每天都在看,只是这能动了她的心,还是不能让她下决心呀。”
方仲弓不甘落后说:“我这两天就上奏本!”
罗崇勋咂咂嘴,“还是不行,穿龙袍、立七庙,都是太后的心愿。但是,皇上谨言慎行,谨守仁孝之道,没有一丝一毫失德之处,太后下不了狠心呀。皇上那里没有授人以柄的短处,太后即使有心,也没有借口吧?”
方仲弓也嘬开牙花子了,“也是,你说话还真是一针见血,说到点子上了,只是从哪儿下手呢?”
“哈哈,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先喝了这杯酒,”程琳端起酒杯,“我这儿已经有了主意啦,今天请二位来此,就为的商量如何办得天衣无缝。前不久开封府查办招摇撞骗案时,有一个假冒柳七的无良文人,作了一首艳词,咱们就拿这个作文章。皇上荒嬉,定会让太后怒火中烧,双方必会引发争吵。”
方仲弓酸酸地说:“程大人真是技高一筹,这一手挑拨离间玩得漂亮。”
“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罗崇勋说:“妙,太后正听唱新曲上瘾,皇上出宫也访到了柳七,就用这首艳词拴对,哪天皇上参见太后时,就让歌女们去唱。”
程琳还在介意刚才方仲弓的话,赶忙说:“喂喂,你们别误会了,填那首词的是假冒柳七的人,可不是那个名动京城的填词名家柳七柳三变。这个柳三变前两天我还见过一面,那是个正派人,学问也深,过些天就要下考场了,金榜题名不成问题,咱们可不能坏了他的前程。”
方仲弓说:“程大人,您是干大事的,志存高远,您的志向是宰相,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今日之事容不得半点犹豫,难道您还要行妇人之仁?”
“我不是遇事优柔寡断的人,我是在想,这样的人拉过来为我所用,还是拿他当成手中利器,哪个更好啊?”
“您若那样想,我替您抉择了吧,把他当做一支冷箭,在关键时刻放出去,让人防不胜防,一定能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罗崇勋咯咯笑道:“说他名气大,我信。太后、皇上都知道柳三变,太后爱听他的曲子,皇上还出宫夜访过他。依我看,就因为他名气大,才要拿他做文章,屎盆子往他头上扣,那味儿才爨!程大人平日怜香惜玉也就罢了,要命关头可不能滥发善心呀,不就是一个读书人嘛。话又说回来,咱们也就是把这个柳七当个由头,也不见得伤到他哪儿吧?”
程琳与方仲弓对视一眼,“拴对?冷箭?真真假假?主意是高,只是损了点儿,有点儿栽赃陷害的味道,柳七招谁惹谁了。”
罗崇勋又是一阵咯咯地笑,“一个填词度曲的,是福是祸都是他的命,咱们干的是大事呀。正好我今天不当值,你们找个会唱的,我先过过耳福。”
程琳说:“早就为您备好了,你们两个过来,好好给公公表演。”
禇千娇、卫百媚两个歌女走到罗崇勋面前,为他翩翩起舞,一展歌喉。
罗崇勋轻轻拍着手,吩咐说:“你俩个不要拘谨,要大胆夸张地表演,皇上高兴了,我就安排你们一齐侍候皇上,就跟这词里唱的一样,来个黄金殿里,烛影龙凤戏。”他边说边唱,尖尖的嗓子让人忍不住去捂耳朵。
两个歌女心花怒放,连连称谢。
这轴画就挂在寝室的墙上,无论躺着坐着的总能看到,她已经看了三天了,看得她心旌摇荡、不能自已。这是开封知府程琳最近呈送的。
不看这幅画的立意,只看画中人物的神采丰韵和服饰的精细高贵,以及高超的绘画技法,就会是一幅传世珍品。
她一会儿坐下来欣赏,一会儿站起来端详,兴趣越来越浓,其实她并不懂书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