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天作之合 四、才子佳人
在众人眼里,这两个佳人虽然年龄相差悬殊,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玉人。而在柳三变心里,却反复叨念着天作之合、天作之合,若不是那日在宋祁家宴上听到虫虫演唱,又怎么能够知道有虫虫这样一个知音呢。
李玉虽说将虫虫等同白送一样的送与柳三变,她可不会作这亏本买卖。这不她提出的条件是,柳三变必须为虫虫和自己手下其他歌女多写些词。要知道在汴京城里,若是哪个歌女能经柳三变品题,立时声价十倍。更何况被他经常眷顾和爱恋着的歌女,身份品级大涨,立时名震京城。歌女一旦到了那个份儿上,客人需预约前来,真金白银会像流水一样淌来。
李玉又伸手向虫虫要钱,说是也不能白白养育你这些年,这是规矩破坏不得。虫虫也不争辩,便打开衣箧取出全部积蓄。
李玉笑眯眯地捧了金银首饰,倒退着出去掩上绣阁的门,冲柳三变坏坏地一笑:“前天我上门找你可是领教了,你是风月场上老手,虫虫她可是第一次,你可千万善待她啊。”
虽然虫虫生活、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整日里听到、见到的都是男女间的搂搂抱抱、耳鬓厮磨,和那些打情骂俏之事。前不久,李玉也特地给她讲了些闺房之秘和禁忌事项。
怎奈她毕竟是个未经事的少女,独自一个面对一个陌生似又熟悉的中年男人,心在砰砰地跳动。一时羞涩、慌乱的情绪笼罩了全身,鼻尖冒汗,身子轻微地战栗。站不是坐不是,拿这个不行,取那个也不行,只是手足无措。
见虫虫这般模样,已经四十多岁,阅人无数的柳三变竟然也僵在那里,不敢挪动分毫。
良久,还是柳三变打破了僵局。他见虫虫情窦初开,娇羞妩媚,刚过笄年,真个是杨柳小蛮腰,有女初长成,浑身上下散发着青春的气焰。柳三变小心翼翼将她搂入怀中,只觉得虫虫浑身一阵颤抖。他为虫虫轻解罗裳,虫虫羞红着脸闭着眼任他摆布。
在柳三变喃喃的倾诉和请求声中,怯雨羞云的虫虫推托着不肯就枕,只娇声说:“柳郎,你请先去睡。”
柳三变不愿相强,自顾先去床上躺下,灯影下只见虫虫身材姣好,如描似削,凹凸有致,乌云已经散落在润玉般的肩背上,待要盘起,却总是梳弄不起来,又怕柳郎着急,只得随它去了。
柳三变轻轻下床,轻抚着虫虫光滑紧致的肌肤,将她托在双臂上轻轻地放到床上……。
黎明醒来,看到身边鸳鸯绣被下侧卧着的虫虫,是那样的娇嫩,那样的柔弱无助,柳三变心中忽然感到一阵羞愧,自责自己是否太无耻了?
他后悔地对虫虫道歉,虫虫却坦然的望着柳三变的眼睛说:“我愿意!我是真心的以身相许,我高兴把我的第一次给了你,我不后悔,只是希望你今生今世好好待我。”
柳三变冲动地搂着虫虫,款款柔情地说:“我自今而后一定全身心的爱你疼你,此生此世绝不变心!”二人在床上相拥着喁喁私语,海誓山盟。
柳三变爱怜地对虫虫说:“你唱的可是太好了,这种功力不像是你这个年龄能掌握的,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虫虫听到心上人关心的问候,由不得轻叹一声“唉!”
这个年龄的女孩子的一声叹息,超出了她的年龄和阅历,像针扎了一下,让柳三变的心一阵刺痛,又引起他深深的自责。
虫虫轻轻地说:“说起练功真的很苦,每天早起先要压腿,下腰,稍有不到位便会挨打。你昨夜问我大腿外侧为什么有一道疤痕,那是师傅一次失手打得太重了。师傅之后多次道歉,我也知道是师傅无心伤害,还要反过来安慰她。身体练完了,就要练念功和唱功。”
柳三变听着虫虫的诉说,心中更痛。虫虫的思绪也随着自己的话语回到那难忘的时代,她说:“歌者要做到字正腔圆,必须进行正音训练,用感觉去细辨唇、舌、齿、鼻、喉五音的区别,务必要腔必真,字必正。首先要将每个发音相近或难以发音的字咬准,然后背熟一段,有的几行几十个字,有的上百行数百个字,直到不经过脑子就直接背诵出来,不能有一点儿结巴和不清晰,真的是如崩豆如贯珠。有一篇教坊乐府的《呼吸字指》,我们在童年时,每天都要背诵几十遍,里面都是发音相近极拗口的字,无论背得多快,每个字都要清晰,让人听得清清楚楚,你听我给你背诵一遍。”
虫虫在床上坐直身体,两手搂抱着一件粉色的纱衣笼在雪白娇嫰的胸前,调匀呼吸轻启檀口:“切韵先须辨四声,五音六律并兼行。难呼语气皆名浊,易纽言词尽属清。唇上碧班邠豹剥,舌头当滴帝都丁。……引喉勾狗鸥鸦厄,随鼻蒿毫好赫亨。上鄂嚣妖娇矫轿,平牙臻栉乍诜生。……大抵宫商角徵羽,应须纽弄最为精。世间礼义皆如此,自是人间不解明。”
柳三变认真听虫虫背诵这篇字指,初时还不觉得,待到背诵近声字时越来越快,也感觉不到她何时换气,长长一篇一贯到底,仿佛一串珍珠散落石板地上,清脆悦耳连绵不断。
一篇下来,虫虫心不跳口不喘。柳三变暗暗赞叹,虫虫的基本功真扎实啊。
虫虫接着说:“这还仅仅是基本功,真要唱曲,还要再学各种曲调、发声,这些你都懂的,就不用我多说了。同时要学习舞蹈,仅会唱还不行,演唱时必须配合舞蹈,练的时候,每一舞步,举手投足要一丝差不得。”
听得柳三变心都要碎了,他试探着问:“你是怎么到了这里的?几岁年纪来的?”柳三变的问话引来虫虫一阵沉默,没有回答。他赶紧打住这个话题,知道已触痛虫虫内心伤处。
良久,虫虫抬眼看着柳三变,说:“七哥,我爱你,信任你,我的身世只对你述说,也只说这一遍。”刚刚还是柔弱的小女子瞬间刚强起来。
虫虫的面色倒是很宁静,语气也很平淡。但是她的叙述带给柳三变的冲击却是极大的震撼,仿佛是一个晴天霹雳在头顶炸响,全身如同电击一样,耀眼的金光晃得他眼前一片漆黑。当他好不容易从震惊中醒过来,虫虫已经讲述完毕。
柳三变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小小女子的身世竟是如此的离奇,更想不到她的身世会和国初那桩惊世谜案有关。放在其他客人身上,听了只会认为荒诞不经,一笑了之。
但是他是饱学之人,他早就听说过国初在士大夫间的传言,说:“太祖八子”、“太祖遗腹子”等。还说这些太祖后裔,为了生存,“小隐于野,大隐于市。”
听了虫虫一席身世述说,柳三变不禁心中一阵愧疚,又深深责怪自己孟浪,非常后悔问到这个问题,他作梦也想不到一个歌女的身世会是这样的神秘、离奇、曲折、坎坷,真真不可思议。
原本只是想结识虫虫这个知音,互相饮酒赋词听歌赏舞,做个忘年知己,心中没有一点儿邪念。只是事情发展得极快,根本来不及多想,不知怎么被李玉三说两说的就答应了。
到了床上,更不该在知道虫虫还是懵懂无知时,轻易答允尚有些犹豫的她,在半推半就下夺去虫虫姑娘的贞操。
柳三变终于完全镇静下来,但是感到肩上像是压上了千斤重担,让他本来就不轻松的躯体更加沉重。他在心里暗暗地发誓,一定要守住虫虫的身世之谜,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她,爱护她。
见到柳三变一脸的愧疚之色,虫虫倒是很坦然,她娇羞地搂着她的一见钟情,并想一生相托的柳郎说:“七哥莫要自责,这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刚开始时我是有点儿怕,还是那句话,我不后悔,我愿意,只望七哥今生好生待我。鸨娘早已催逼多时了,让我招待客人。我也多受鸨娘之恩,再要相拒也不会太久了,有些客人确实是很正经的人,也舍得花钱,但是终不合我意。我只能一拖再拖,但无论怎样拖延时日,我终究是这等身份,最终总是要这样的呀。”
虫虫说到这儿,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柳三变心疼地将虫虫抱在怀中,虫虫继续说:“自从那日宋尚书家宴上,我在簾后扫了一眼台下,在那一群锦衣华服的官绅纨绔子弟后面,竟一眼看到郎君你坐在最后一桌,模样我没有看清,但那幅落寞的神态猛地刺的我心痛,同是天涯沦落人,刹那间,我感觉我和你已是心心相通,忽的对唐人诗句‘心有灵犀一点通’有所感悟,看来古今之人的情感都是一样的。”
虫虫握住柳三变的手,轻轻放在胸前,她说:“我感到我终于找到了可托付终生之人了,我心里激动极了。但苦无机会,直到歌舞罢,我急忙下来敬酒,却不料你已先行离去。我当时差点当众掉下泪来,幸好那位宋公子将你写的这首《凤栖梧》词送给我,可他却不说这是柳七所作,只说末桌有人写了这首词,其他人说是写给演唱者的,是填词的人让交给我的。我这时心知肚明,刚才在簾后一眼见到的人,肯定是他写的,而这个人也一定是我最近朝思暮想的柳七郎,这可真是上天之意啊!自那一刻我下了决心,非柳七决不委身他人。”
柳三变看得出,她的开朗骄傲的表象下,掩藏着深深的自卑和自强心理,她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自强,是因为她的自信;自卑,是由于无论她取得多大的成绩,挣得多少令人羡慕的钱财,受到多少人的追捧,都改变不了从事歌女这一现实,这是一个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卑微的行当,和从事这一行当摆脱不了的无奈和卑微心理。
柳三变深情地望着虫虫,有些哽咽地说:“是啊,我当时也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心里也有同感,你刚才说古今之人情感是一样的,确实如此。唐朝诗人李商隐的那首七律,诗题就叫《无题》,写的正是他与官绅家中女子幽会后的思念之情,‘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多好的诗句啊,只是无法言传,故此题为‘无题’。”柳三变决心此生一定要善待心爱的虫虫姑娘。
二人到了这时才有时间细细品味夜来光景,羞得虫虫满面通红。
柳三变直到日上三杆方才起来,虫虫已不在室内,柳三变知她害羞躲了起来,也不再寻找,见窗前案上现成纸笔,想着夜来情景,又写下一首《斗百花》:
满搦宫腰纤细,年纪方当笄岁。刚被风流
沾惹,与合垂杨双髻。初学严妆,如描似削身
材,怯雨羞云情意。举措多娇媚。争奈心
性,未会先怜佳婿。长是夜深,不肯便入鸳被。
与解罗裳,盈盈背立银釭,却道你但先睡。
想了想,心有未尽,遂又写下一行小字:右调呈吾之虫娘细品。
在柳三变看来,这个与他欢度一宵的少女虫虫,就是他心中的圣女,那是天生丽质与精雕细琢完美的结合,那是上天赐予她的美丽,也是上天赏赐他的绝色佳人。
他柳七只是个凡夫俗子,他知道经此一夜,虫虫那娇美的身躯便与他溶为一体,再也无法分离。少女虫虫占据了他的全部身心,也让他感受到,那是他生命中难以承重的美。
写罢撂下笔,轻叹一声,他陷入深深的沉思中,是啊,一首词的创作问世,在他看来是轻描淡写,可是如今这梦幻般的现实,也许就是他此生心灵里最沉重的负担啊!
准新郎官柳三变一出虫虫闺门,便被十几个歌女围了起来,调笑打趣争要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