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孤儿

　　世界在男孩眼中笼罩上了一层梦幻般的色彩。
　　天空无限广阔深远，赤霞与白云像一座座高大的山峦，在高空交错、混杂，连绵不绝；蔚蓝的天空中流淌着粉红色、橙红色的云彩，彩虹在白云间跳跃、穿梭，温暖的光辉透过云层洒向大地；脚下的青草地如地毡般铺向天空，在远处如浪潮般连绵起伏，一眼望不到头。
　　男孩分不清现在是早晨还是黄昏。头顶的苍穹布满白云和红霞，可远处贴近地面的空中却漂浮着一层厚重阴沉的乌云，向四面八方涌去，像一面镜像，与平坦的草原保持着平行。
　　一整个充满光明的世界顷刻间黯淡下去。
　　只有在男孩头顶上方的位置破开了一个圆形的大洞，才能看见乌云之上那壮丽的景象。
　　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层不可预知的阴影之中。阴影外阳光明媚，却显得触不可及，在夜幕降临、黑云压城的处境中，又给人一种山雨欲来但却宁静祥和的感觉……这一定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男孩回过神来，顿时感到饥渴难耐。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觉得身体像四分五裂了一般，处处都隐隐作痛。
　　男孩头痛欲裂，试着走了几步，又一头栽倒在草地上。
　　空旷的草原上没有一点儿声音。男孩的意识渐渐模糊，如天空的景色那般朦胧。他似乎听到了风穿过草地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微弱却有些悦耳，那仿佛是上天给予他的除了死亡之外唯一的馈赠——一首动人的安眠曲。
　　男孩在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中聆听着和风的声音，这让他感到了一丝慰藉。
　　不知过了多久，这份宁静被无情地打破了。仿佛是千军万马在草原上驰骋，将一切阻拦践踏在脚下。
　　那声音是那般嘈杂，仿佛就围绕在他身边。突然间，他清楚的听到面前传来了一个小女孩娇怯的声音：“奶奶，这有个小哥哥。”
　　男孩潜意识里感觉有人将他翻过身来，用手垫着他的头，将手指放在他的鼻孔下查看他的呼吸。
　　来者是一个年迈的老奶奶，她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水浇进男孩的嘴里。
　　男孩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张大了嘴。
　　“可怜的孩子，一定是饿的不……燕燕，快看看有没有人看过来？”老奶奶没有回头，急忙对孙女说。
　　旁边的小女孩转过身去扫视了一圈，看到远处的灾民都忙着掘草根，小声说：“奶奶，他们没看见。”
　　老奶奶连忙拍了拍男孩的脸蛋，急切地低声念叨着：“快些醒来，孩子，给人家看见就遭殃了！”
　　喝下了些水，男孩意识瞬间清醒不少，缓缓睁开了双眼，一眼便看见了老奶奶苍老的脸庞。
　　“你……你是谁？”男孩的双眼中透着迷茫与不安。
　　老奶奶赶忙将他抱起，试图让他坐起来：“别怕，孩子，我不会害你的……先坐起来、坐起来说。”
　　男孩坐了起来，发现自己依旧身处草地。他看到了老奶奶身后的小女孩，稍稍放下了戒备。
　　老奶奶问他：“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来？”
　　男孩看着她，茫然摇头。
　　老奶奶抬起枯瘦的右手，温柔地摸了摸男孩的头，轻声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
　　虽说距天魔皇发动的“统一战争”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年，可这个世道依旧容不了穷苦人民，经常会出现一些流浪的孤儿，悄然的出现，又悄然的消失。
　　老奶奶没有子女，膝下只有一个六岁的孙女，日子过得艰苦，但也还不至于完全过不下去。
　　男孩眨了眨大眼睛，漂亮的睫毛在日光中跳动：“我……我饿。”
　　老奶奶于心不忍，谨慎地回过头去观望远处的人群，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小女孩拍了拍满是泥土的小手，望着男孩。
　　老奶奶拉住男孩的手，看着男孩说：“孩子，你无依无靠的，不如就跟我们回去吧？”
　　“那……”男孩看了看小女孩，又看向老奶奶，眼中带着祈求，“你能给我东西吃吗？”
　　老奶奶眼中透着淡淡的哀伤，将为数不多的一点呈碎块状的食物递给了男孩。
　　男孩看着眼前那少得可怜的食物，眼睛闪闪发光，却又有些犹豫。看老奶奶伸了伸手，这才接过来，又看了老奶奶一眼，几下将食物塞进嘴里，吞进了肚子里，显然并不满足。
　　老奶奶一脸的心疼：“乖孩子，奶奶现在没有多的东西可以吃了，等我们挖多些草根带回去，奶奶给你煮汤喝。”
　　男孩看着直吞口水的小女孩，顿时感到有些羞愧。
　　老奶奶带着小女孩在地上挖起草根，男孩有些不理解，坐在地上看着她们挖，思索了一番后，也学着她们的模样挖起来。
　　老奶奶看着男孩吃力又有些笨拙的模样，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过了许久，感到头晕眼花的男孩抬起头来，却发现天色似乎没有一点变化，他问老奶奶：“奶奶，现在是什么时候？”
　　老奶奶抬起头看了看天，很快又低下头去：“应该快落日了……”说完，老奶奶又抬起头看着小男孩，“孩子，你没来过这吧？”
　　男孩摇了摇头。
　　老奶奶笑了笑，对小女孩说：“燕燕，告诉哥哥，这是什么地方？”
　　男孩对这个称谓感到有些害羞。
　　“奶奶说过，这里是‘寂虚之地’，是不会落日的。”
　　老奶奶点了点头，望着男孩：“没错，这是寂虚之地，是不会落日的。”
　　男孩很是惊奇，有些不太相信她们说的话，但也只能痴痴地望着梦幻般的天空。他伸手指向远处低垂的乌云，问：“是不是要下雨了？”
　　老奶奶拍了拍手，回头看着那些死气沉沉的乌云：“那些乌云一直都在，不会下雨的，孩子。”
　　回去的路上，男孩看到了足足有几百人。男女老少，老弱病残，全是来寂虚之地挖草根的。
　　老奶奶带着男孩和小女孩混迹在人群之中。
　　男孩注意到，这些人大都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活像一群乞丐。有的拖儿带女，有的拉着锅碗瓢盆，像是流浪到此地一样。
　　老奶奶拉着女孩的手，将男孩护在身旁，小声对男孩说：“孩子，你记不记得自己叫什么？”
　　男孩抬起头看着老奶奶，有些失落：“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没关系，”老奶奶始终看着地面，像是在回避什么，“从今往后你就叫林哲吧，看你比燕燕大不了多少，你就是她哥哥了。”
　　“林……哲？”男孩小声地嘀咕着自己的新名字，觉得是个好名字，“那我就叫林哲了……奶奶，那妹妹叫什么呢？燕燕吗？”
　　老奶奶笑了笑：“妹妹当然叫林燕了。燕燕，从今天起林哲就是你哥哥了，叫哥哥。”
　　林燕转过脸看着林哲，苍白瘦削的脸蛋泛起了片片红晕：“哥哥。”
　　男孩腼腆地点点头，想了想，抬起头看着老奶奶：“奶奶，那我可以叫妹妹阿燕吗？”
　　老奶奶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那就是你们两个的事咯。”
　　林哲偷偷地和林燕对视了一下，两人都笑了。
　　他们不知道走了多久，脚下的青草不知何时起变得十分稀疏，黑色的泥土几乎都被人翻动过。
　　越往外面走，青草越少。
　　当林哲发觉头顶的乌云已经落在身后时，脚下只剩湿漉漉的泥泞了。
　　奶奶告诉林哲，他们就快走出寂虚之地了。
　　突然间，旁边响起了一个粗犷的男人的声音：“喂，林家的老太婆，你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孙子了？”
　　一个高大的男人挡在他们面前，不怀好意地看着林哲。
　　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哆嗦着停在原地。男人抱着一个瓦罐，面露凶光：“这小子看着不怎么精神啊！”
　　随后，又有一些人停下脚步围了上来，皆是一脸的凶恶，那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
　　老奶奶一把将林哲和林燕揽到身后，抬起头来，目光十分坚定，冲着这群人大喊道：“他是我孙子，不许你们打他的主意！”
　　为首的男人有些恼怒了：“老不死的，别太过分了！你个半个身进棺材的，还想罩住两个小崽子？”
　　男孩紧紧地抱着老奶奶的手，却发现老奶奶的身躯也在颤抖。恐惧之中，林哲感觉一只有些温暖的小手拉住了自己。林哲回过头，发现正是林燕。林哲对上了林燕那无助的目光，心中升起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男人嚣张地上前了一步，三人吓得一齐后退一步，无助地看着周围这些贪婪的面孔。
　　林哲突然发现，人群中鲜少有幼童，偶尔有一两个，都是被好一些大人包围着走的。
　　想到这，林哲顿时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男人露出一个坏笑，垂涎欲滴地看着林哲和林燕：“实在不行，你留下那个女娃娃也行……”
　　老奶奶颤颤巍巍的，她望着面前的男人，有些气急败坏地指着他：“你们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连畜生都不如！”
　　“老东西，你要知道，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们以前一直没动手，已经很给你们林家面子了，现在大伙连树皮都吃不上，你总得大义点吧！”
　　眼见众人围得越来越近，老奶奶几乎哭喊起来，但依旧将林哲和林燕护在身后：“你……你们这群畜生！要……要吃……你们就吃我吧！”
　　“谁稀罕你！”
　　男人走上前去，刚想将老奶奶拉开，远处就传来了马的嘶鸣声。众人回头望去，发现远处的人群早已惶恐地逃开，在平原上让出了一条路。
　　“那是什么人？”
　　“不会是天魔军的人吧？”
　　趁着人群一片慌乱，老奶奶连忙拉着林哲和林燕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别说话，快走！前面就是寂虚之地的边界了。”
　　那远处的一人一马开始减速，最后缓缓地停在了寂虚之地的边界外，面朝着他们的方向。
　　林哲心中暗暗吃惊，不明白人们为什么如此害怕那个人。
　　身后的众人已经开始散开，慌慌张张地逃离这片仿佛刚刚被死亡笼罩的区域。
　　那是一匹雄健的黑马，马上的人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将全身都遮盖住。
　　人们跌跌撞撞地低着头从那人的附近走过，连大气都不敢喘。
　　当老奶奶带着林哲和林燕从离马匹只有几步远的地方走出寂虚之地时，林哲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还没走出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了年轻男子沉稳的声音：“老婆婆，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