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一节 恢复平静的矿山(2)
作品名称:矿山岁月 作者:渭北儒生 发布时间:2025-07-29 10:45:01 字数:5048
自己单身的时候在这里,人地两生。这两口子撮合他俩口子,可是他的侄子来矿上工作,口风太严了,直到今天小侄子因公殉职。蓝光跑前跑后,忙碌自己弟弟的事。作为蓝光的长者和刘正清的好友,他都深感内疚。
夫妻二人在三岔路口相遇。一路上,二人各自想着和这家人的交往。赵雅芝首先开口说:“老张,那个新工咋是正清哥家的人?你都不知道,如果不是蓝光在医院太平间空地摆祭品哭灵,看着和他相像的人,也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说棺木已做好,就这几天准备回乡。”
张子清无奈地说:“就咱两家的关系,咋说都不至于让娃干了半年还在一线工作。蓝光这个娃,我很看好她,要不是因为成份问题,凭他的能力早到局机关工作了,职务有可能比我和老刘都高。造化弄人呀!这次还不知怎么给老刘哥说呢!”
两个人边走边说,就来到南山刘正清的小院。赵雅芝敲门冲里面喊:“里面有人吗?”岳琴听到声音,辨别了一下对刘正清说:“是子清两口子。”刘正清就冲着门外喊:“你俩赶紧进来,就等你俩了。”
蓝光赶紧起身出门相迎:“小姨,姨父快进门,我叔和婶子在屋里等着你们。”刘小芳领着两个小家伙在屋内写着作业,岳琴已早早把饭菜准备好,摆在桌子上等候客人的到来。
听到动静的刘正清和岳琴夫妇也在屋里应声:“是子清和雅芝来了?赶进屋里坐,饭菜已准备好了。”
赵雅芝笑盈盈地说:“刘领导,下来是微服私访还是回家?”岳琴笑着说:“死丫头,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说话还是不着调。”刘正清笑着说:“赵大夫,不减当年,风采依旧,子清还是老样子。”
张子清很无奈地说:“刘哥,你看你才调走几天,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我都不知该怎么给你说话了。咱侄子的事,我也是才知道,对晚辈关心不够呀!”
刘正清有点伤感地说:“子清呀!你也不要自责,人各有天命,忠娃出了事故,也不是谁希望的。放下包袱轻装工作,这次的事故你还要处理后续工作。蓝光坚持原则,是为了不让你我在工作上被动。矿上需要照顾的人很多,比我们困难的也是大有人在。”
岳琴说:“老刘,快让妹子和妹夫坐下吃饭,一来就说你们的工作,他俩也是上了一天班,吃过饭再说吧!”
刘正清说:“小光你叫你妹子,俩娃赶紧出来吃饭。”蓝光应声而去。
众人围着小桌坐下,东谝一句,西谝一句,说着最近矿上发生的一些事情,也聊到了这次回来还有一件事情要处理。
张子清说:“刘哥有啥事情你就说。”刘正清说:“子清,我这次回来,要跟蓝光一起回家。局里面也把房子给我安排好了。我走以后,你和你岳琴亲姐在家里搬家,负责小芳的上学移交问题。我安心处理老家的事情,也不知老哥和嫂子、老母亲能挺住不,白发人送黑发人。”
张子清说:“老哥,你和小光放心地回吧!我安排矿上的人负责给你搬家。家里需要啥你说,我把手头的工作安排一下,到你老家看看老伯母。”说着刘正清把同城的房子的钥匙交给了岳琴。
张子清问候了蓝光,弟弟在后面的事中有什么处理的需求,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事项。孩子们在饭桌上吃也是规规矩矩,吃完饭谈完事情,赵雅芝夫妇离开了南山生活区回到自己住处。一夜无话,人们也随着夜色加深,除了上下班的煤矿工人,矿区的人们也关门闭户。
当次日的阳光从东方冉冉升起时,鳌背矿人们也开始了他们正常的一天。5.4伤亡事故已过去多天,矿工们开始他们正常生活。蓝光和刘正清带着蓝宇和蓝晓霞,跟着矿上派的解放卡车,拉着蓝忠的棺材回到寿县禁军公社人五里村。
老二蓝地虽说和豆小琴回来打前站,可他在这段日子也是压力很大,担心老父亲和母亲、刘婆年龄大了,知道这些事不知能否撑住。当蓝地回家的那天,三个老人就知道有什么事要发生。随着日子的临近,刘正清和蓝光,带着孩子扶灵回家,两个孩子身穿重孝。那一刻,蓝天安排人在三岔路口放炮,迎亡人。三个老人也知道了自己的亲人离他们而去,并且是黑发人送白人,人生的一大痛楚。
让亡人回归故里,五里村的蓝家院内,此时也是人头涌动。家里也获知了小儿子的死讯,因为是客死异乡的人,棺木也只能停放在村外搭的小棚子里。蓝炳德和钱晓燕也是在那屋里伤心,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刘周氏整日魔怔般地在村口,呼喊着“忠娃,回家了”。一日日重复着。
村子里的本家也知道炳德老汉家里的事,也知道刘正清和这家的渊源。受过蓝家的恩惠的人们,在这个时间也是尽着自己的本能,帮助蓝家处理后辈的事情,同时也让这个村子的人们真正了解,在煤矿讨生活的出门人的不容易。
悲伤的人们,无尽的伤痛,回想着蓝忠的音容笑貌,那个热心青春活力的小伙。在村子种种的好,不管哪家有事,都会主动的帮助,见了长辈叫打招呼的小伙就这样没了。蓝天作为老大,用他的行动守护着家风,承担着这件事给家里带来的压力。
因为是小辈人不在了,老人也只能看着由他们同辈操持着丧事。矿上的领导和局机关的来人也过来慰问了老人。就这样蓝忠草草地下葬以安老人的心。
痛苦的心情终于压不住了,刘婆在这期间也倒下了。在这个时刻见到了儿媳和孙女刘小芳,昏昏沉沉走完了她的一生。没多长时间,因哀成疾不久故去了。刘正清在处理完侄子的丧事,又忙活自己母亲的事,他整个人也是苍老了很多。父亲去世多年,等有能力让老人家享几天清福,世事难料母亲却离开了他。这里唯一的念想母亲没了,剩下的就是兄弟情。
村人们通过这件事,村里人看到了蓝家淳朴的遗风,曾经在难处收留刘家,直到现在刘蓝两家相互帮扶。
旧社会蓝家在本地的好名声,到解放后,凭着乐善好施,救人于危难,虽然是地主成份,那些受过蓝家恩惠的人也没有落井下石。岳琴看在眼里,真的被这里感动。就这样一走三回头,蓝光一家四口和刘正清家里的和众人洒泪而别,告别这片土地的亲人回到属于他自己的地方。
蓝光蹲在工会办公楼后那棵老槐树下,指缝间的烟卷燃到了尽头,烫得指尖一缩才猛地回神。脚边的烟蒂已经堆成了小丘,就像他心里堵着的那些话。昨天在调度室整理事故材料时,老调度员老李头压低声音说的那句“要是张班长没逼着蓝忠去抢那班急活……”还在耳边打转。
他攥紧拳头往树干上抵了抵,树皮的糙纹嵌进掌心。上个月刚挂上牌的“工会主席”办公室钥匙还揣在兜里,冰凉的金属硌着肋骨——这位置是熬了十年才等来的,可现在连为弟弟说句公道话都显得底气不足。小叔刘正清调去局里那天拍着他的肩膀说“稳住”,可如今能撑腰的人远了,张建国在矿上盘根错节,听说连安检科的人见了都得绕着走。
一阵风吹得槐树叶簌簌响,像极了弟弟蓝忠总爱哼的那支矿歌。蓝光想起三天前在太平间,弟弟那双总沾着煤屑的手还保持着握风镐的姿势,张建国却在早会上说那是“新工人违规操作”。他摸出怀里皱巴巴的事故认定书,“违章作业”四个字被指腹磨得发毛,突然起身将烟头狠狠摁灭在地上。
远处传来下班的铃声,蓝光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他知道现在不能急——工会办公室的抽屉里,还锁着这半年来矿工们反映张建国强令加班的三十多份匿名记录。他得等,等小叔处理完家里的事,等自己在工会站稳脚跟,就像当年在井下遇到塌方时那样,先找好支撑点,再一寸寸凿开生路。
蓝光攥着连夜整理的矿工证言,手指在“张建国”三个字上反复摩挲。窗外的矿灯忽明忽暗,映得他眼底的红血丝格外清晰——这份材料里,五个掘进队工人摁了红手印,证词都指向同一个事实:5.4事故当天,张建国强行命令蓝忠带新人进入未完成安全检测的断层区作业。
他起身时碰到了椅腿,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工会办公室里格外刺耳。桌角还压着小叔刘正清临走前留的字条:有事随时联系,注意保护自己。蓝光摸出皱巴巴的通讯录,指尖在“同城矿务局”那栏悬了很久。他知道小叔刚到新岗位,张建国在矿上经营多年,连安检科的老周都要让他三分,这个时候把事情捅上去,会不会给小叔添乱?
走廊传来脚步声,蓝光迅速将材料锁进铁皮柜。进来的是老矿工老王,手里攥着个油纸包:“蓝主席,这是张建国前几年给供应科送腊肉的收条,我儿子在废品站翻出来的。”油纸包上的油渍浸透了底层的报纸,露出“1980年腊月”的字样。
蓝光盯着那些泛黄的收条,突然想起小叔说过的话:“工会是工人的娘家,怕事就别坐这个位置。”他抓起电话听筒,转盘拨号时指节泛白——电话接通的瞬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小叔,我有关于5.4事故的新情况要汇报……”
蓝光跪在蓝忠的灵前,指腹反复摩挲着棺木上未干的漆痕,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咳嗽声——是父亲蓝炳德拄着拐杖来了。老人没看他,只是对着棺木深深作揖,声音里带着痰音却异常清亮:“忠娃走得直,你哥仨把后事办得也周正。”他顿了顿,枯瘦的手搭上蓝光的肩膀,“我知道你这些天没合眼,工会的事、矿上的事、家里的事压着,可你得挺住——你弟在天上看着呢。”
这时灵棚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三个穿着洗得发白工装的男人怯生生站在门口,为首的正是被蓝忠救下的新工。他手里攥着个用红布包着的搪瓷缸,走到蓝光面前“咚”地跪下:“蓝主席,要不是忠哥把我推开……”话没说完就被蓝光扶住。他看见对方手背上还缠着绷带,那是事故当天被掉落的煤块砸的。
“起来说话。”蓝光的声音有些沙哑,“忠娃在矿上总说,新工人是矿上的根,得护着。”新工突然从红布里捧出搪瓷缸,里面是满满一缸晒干的野菊花:“这是俺老家治咳嗽的,忠哥说你总熬夜审材料……”
蓝炳德在一旁看着,忽然对三个工人说:“你们要是真记挂忠娃,就好好上工,守着安全规程干活,这比啥都强。”他转向蓝光时,眼里的泪终于落下来,“你爹没本事,可知道啥是本分。你在矿上为工人撑腰,就像当年你爷收留讨饭的我,都是积德的事。”
灵棚外的风卷着纸钱飞过,蓝光望着父亲佝偻却挺直的背影,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们写字,在黄土地上写“人”字,说“一撇一捺得站稳,才对得起头顶的天”。他抹了把脸,转身对新工说:“明天到工会来,把事故当天的细节再跟我说说。不光为忠娃,也为往后下井的每个兄弟。”
张子清翻到记录里“新工人被刻意派往危险工作面”那页,指腹按在“蓝忠”的名字上,突然想起蓝光前几日红着眼圈却仍坚持原则的模样。他猛地抓起电话,拨号时手微微发颤:“通知纪检、安全、人事三科负责人,现在到我办公室来。另外,把近三年的井下作业调度记录、干部任免档案全调出来——从今天起,鳌背矿的风气,该好好整整了。”
张子清指尖捻着报纸边角,广播里《铡美案》中“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的唱腔刚起,他便被那股凛然正气勾得抬了头。虽是南方人,在鳌背矿待了十余年,也渐渐听惯了这秦腔的苍劲,就像这片埋着乌金的土地,粗粝里总藏着股较真的执拗。
门被推开时,他正听到“杀妻灭子良心丧”的唱段,抬头见刘正清进来,对方军绿色外套上还沾着同城的风尘。“子清,蓝光查到的事,我得跟你说。”刘正清把一叠材料放在桌上,最上面是矿工们摁了红手印的证词,“张建国不光是强令蓝忠下险井,这半年里,好几个没背景的新工人都被派去了不安全的工作面。”
张子清拿起证词的手顿了顿。他想起蓝光前几日红肿的眼,想起自己还劝对方“先顾着处理后事”,喉间像卡了煤渣。广播里包拯怒喝“开铡”的调门刚落,他突然抓起电话:“让纪检科立刻调近三年的井下作业派工单,还有所有中层干部的亲属任职记录——现在就调。”
挂了电话,他望着窗外矿区的烟囱。“以前总觉得抓生产是头等事,”他声音发沉,“却忘了工人的命比产量金贵。蓝光一个刚上任的工会主席都敢查,我们这些当领导的,不能装看不见。”刘正清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想起老领导陈玉顺说过的“子清看似温和,骨头比谁都硬”,此刻倒真应了这话。
广播里的戏文还在继续,张子清却已在纸上列起整顿清单:先查作业派工是否公允,再清退靠关系占着轻闲岗位的人,最后要给所有工人建安全档案。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里,他突然抬头:“明天开全矿干部会,就从5.4事故的责任查起——谁也不能例外。”
张建国落马的消息像炸雷般在鳌背矿传开时,矿区的广播刚好在播送安全整改通知。纪检人员进驻的第三天,就从他办公室搜出了加密账簿和带有绿色铜锈的弹壳——这些正是刘正清此前发现的关键证据。随着调查深入,十八名相关人员陆续被处理,其中既有收受贿赂的采购科干事,也有在事故报告中弄虚作假的安检员。
蓝光在工会办公室整理材料时,看着公示栏里被划去的名字,突然想起蓝忠刚到矿上时,总爱坐在窗边看运煤车驶过。如今矿上的安全规程重新修订,每个工作面都安装了实时监测仪,那些曾经被张建国压制的矿工诉求,终于能通过工会的意见箱直达矿领导办公室。
张子清在整改大会上烧掉了旧的作业派工单,灰烬被风吹向矿区的方向。“从今天起,下井的顺序只看工种需求,不看关系背景。”他说这话时,台下的蓝光攥紧了手里的新安全手册,封面上“拒绝违章”四个烫金大字,在矿灯的映照下格外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