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沙万里的决定

　　“你父亲被抓进以后，承认了自己强奸两姐妹的事情了？”沙万里给姚天生的茶杯里又续上一些水。
　　“没有，虽然他们对我父亲进行了刑讯逼供，我父亲一直也没承认，但是，这也没影响对我父亲的判刑——有吴琼洁和吴琼白姐妹的人证，又有那条我父亲精斑的裤衩。就这样，我父亲被判了十年。”姚天生喝了几口水。
　　“你父亲这案子，只要吴家姐妹不改口，很难翻过来的。”
　　“那条作为物证红裤衩应该还保留在公安局吧？从1987年开始，我们公安系统破案就已经开始使用DNA检测了。你父亲被判了十年，出狱应该是1997年，那时公安系统用DNA破案已经很普遍了。如果那条裤衩还在，通过DNA检测就能还你父亲清白。”
　　“我父亲是一个很好学习的人。在监狱里通过看新闻和到监狱图书室看书，他也知道了用于破案的DNA检测。但是他相信善良的吴家姐妹之所以诬陷他强奸她们，肯定是受到了坏人的胁迫，是坏人强迫姐妹俩诬陷他的，现在十年过去了，姐妹俩早该出嫁了，早该远离了那个强迫她们的坏人了。所以如果他现在去找姐妹俩，让她们到公安局说明自己当年懵懂无知，是受了坏人强迫才诬陷姚老师的。凭着自己多年对吴家姐妹的帮助，他相信吴家姐妹会这么做的。”姚天生叹了口气，“我父亲太善良了，所以他把别人也都想得和他一样善良。我父亲想错了，吴家姐妹俩虽然去了公安局，但不是为我父亲翻案去的，是报案去的。吴家姐妹说我父亲骚扰她们，强迫她们到公安局为他翻案。为此，我父亲被叫到派出所训斥了一顿，警察并且警告我父亲，再去找吴家姐妹，还要把他抓回来关进监狱。”再后来，吴家姐妹就搬走了。据说姐妹俩的丈夫买彩票中了大奖，全家都搬到西安了，我父亲即便再想找也找不到了。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父亲才向公安提出，对十年前那个所谓留有他精斑的内裤做DNA鉴定。”姚天生双手一摊，“很遗憾，公安局早把那条内裤丢掉了。所以，我的老父亲到死，都背着强奸犯的罪名。”沙万里看到，姚天生已经满脸泪水。
　　“你父亲的哥哥姚辉呢，他没帮助你父亲洗刷不白之冤吗？”
　　“我父亲出狱以后，他已经荣升县教育局局长。我大伯有个儿子比我小一岁多不到两岁，叫姚天聪，一到学校放寒暑假，大伯都要带他到我们家住几天，我和他仍然像父辈一样是非常好的哥儿们。即便到现在，我是有钱的老板，他是没多少钱的北漂，仍然不妨碍我们哥俩儿的友谊。我爸爸进监狱以后，大伯经常来我们家看我奶奶，每回来都给我奶奶好几千块钱。我奶奶要是不要，他就给我奶奶长跪不起。我上大学，也是大伯资助的。我从北京大学毕业以后选择了自主就业，看到北京到处都是新起的楼群，看到马路牙子边经常有零散的装修工被业主们找去做装修，我觉得这是一个商机，就把路边零散的装修工们组织起来，起名‘天生装修公司’，带着这只团队在新建的小区寻找装修活，很快就挣到了第一桶金。再后来挣的钱多了，我让在京城北漂的堂弟也进了公司，和我吃住都在一起，后来还为他娶了媳妇，买了房。去年我大妈死了，剩下大伯一个人住进了县里的养老院。我想报答大伯的恩情，把他接到北京的养老院，一来是条件好，二来是我和堂弟看老人方便。可是却遭到堂弟的坚决阻拦。他说姚辉不是人是畜生，不配我对他这么好。我反复追问堂弟为什么，他才告诉了我实情。”姚天生接过沙万里递过来的纸巾，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停了半天才蹦出一句话：“姚辉真的是一只畜生！”
　　那天好像是正月初一，念小学六年级的姚天聪穿了一身新衣服，爸爸今天要带着他去看望乡下的二奶奶。二奶奶特别疼他，每回去，都给他拿出他最爱吃的柿饼。金黄色的柿饼上挂着一层白白的厚厚的柿霜，可好吃了。哥哥姚天生也特别疼他，暑假去了，带他去小河里游泳，钓鱼；春节去了，带他滑冰，和村里的小朋友打雪仗。姚天聪看着爸爸把给二奶奶带的东西都放进车里，以为爸爸马上就要开车走了，可是爸爸却又返回屋里。不一会儿，姚天聪就听见了从屋里传来爸爸妈妈的吵架声。
　　“姚辉，我够容忍你的了。年年你都给乡下你的那个穷亲戚送东西送钱，我都没说什么。今年让你给五千你还嫌少，非得要给一万。我不明白，你是欠他家的吗？就是欠他家的，这么多年也早该还清了！”是妈妈的高音大嗓门。
　　”没错，我就是欠他们家的，姚瑞一家是我的债主，是我一辈子的债主。”爸爸说，“我当年根本就没考上大学，之所以能够上大学，那是因为当年姚辉把他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给了我，我是顶替姚辉的名字上大学的。我现在姚辉的名字，都是我弟弟给的。当年没有姚辉给我那张录取通知书，我能上大学吗？不上大学我能有今天吗？从这个意义上讲，我难道不是欠姚瑞家的吗？你知道姚瑞是怎么进监狱的吗？你知道他的强奸犯的帽子是谁给戴上的吗？那是我啊！当年建筑公司给了姚瑞二十万的回扣，他像个孩子信任家长一样把二十万全部给了我，让我交到县教育局。二十万啊，我当年一月才五十四块钱，就算到死也挣不到这么多。可假如我私吞了这笔款子，又怕将来姚瑞不放过我，没办法，才导演了那么一出姚瑞强奸女生的戏，把他送进了监狱。可我毕竟是人不是畜生啊，把对自己有恩的兄弟送进监狱，我心里不难受吗？我的良心每天都在受煎熬，都在拷问自己啊！为了良心上少受一些煎熬，我只能尽量多给他家一些钱和东西。”
　　十三岁的姚天聪听了父亲这番话，当时就冲进去和父亲吵了起来，骂他忘恩负义，骂他是畜生，顶替叔叔进了大学还把叔叔送进监狱。姚天聪说当时他骂父亲的时候，他父亲脸都吓白了，母亲也拼命捂住他的嘴不许他说话。看看还不能把姚天聪制止住，他的父亲情急之下拿起桌子上的一盆水仙花，照着他的脑袋狠狠地砸了下去。姚天聪当时就血流满面晕倒在地上，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才治好出院。伤口虽然好了，可是姚天聪没以前聪明了，学习成绩一落千丈。人也变得很沉闷，不再好说话，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来北京打工。
　　“谁都知道农夫和蛇的故事及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我的大伯，不，姚辉就是毒蛇，就是狼啊！”姚天生悲愤地说。
　　听了姚天生说的事，破案无数抓过歹徒无数的刑警队长沙万里心中感慨万千，见识过这么多的坏人，这么多恩将仇报的小人，也没见过姚辉这样的坏人，真的如他儿子姚天聪所说，他就是一个畜生。“你堂弟姚天聪说的话，你跟你父亲讲过吗？”沙万里问。
　　姚天生摇头：“讲又有什么用？找不着我父亲的那两个女学生，对我父亲的案子没有丝毫帮助！只能给我父亲徒增烦恼。还不如不告诉他，让我父亲孤独凄苦的心里，留下一丝丝兄弟的温暖。我能做到的是尽量多给我父亲点儿钱，抽时间多看看我父亲。”
　　沙万里叹口：“甭管过多少年，只要能找到吴家姐妹，你父亲的案子就有翻过来的可能。”
　　姚天生又流泪了：“这两姐妹如果活着，也应该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可是茫茫人海，到哪里能找到她们呢？”
　　“网络就能找到她们。”沙万里说，“你知道中国的一位著名作家应红吗？”
　　“当然知道。我特喜欢女作家应红的作品，她出版的所有小说我家里都有。甭管工作多忙我每天都要看网上应红的连载小说。我爸爸也喜欢应红的作品。”
　　“如果我请她帮助用你父亲的真名实姓写一篇关于你父亲的纪实文学，发到网上连载，我相信应红的网迷们不用号召，肯定会找到姐妹俩。只是要征得你的同意才行。”
　　“那我怎么不同意？只是应红那么大名气的作家，慢说咱们不认识，就算您认识，怕是也请不动人家吧？”
　　“请得动还是请不动，那是我的事，只要你愿意。”
　　“我愿意。”
　　“那好。”沙万里指着桌上的纸箱子，“那里装的全是你父亲的日记，如果你愿意，我想把这些让作家应红看看，以便他更了解你父亲。”
　　“行。”
　　“那请你清点一下数目，我给你打个收条。到时候女作家看完了再还给你，保证完璧归赵，一件不少。”
　　沙万里的收条刚打完，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柳局长拎着两袋子早餐进来：“吃吧，就知道你这儿可能有客人，我特意买了两份早餐。”
　　沙万里赶紧把柳一鸣局长给姚天生介绍：“这是我们负责刑侦的局长柳一鸣。柳局长对姚大爷一直特别关注。”又指着姚天生向柳局长介绍，“姚大爷的儿子姚天生，从天津连夜赶来的。”
　　“谢谢柳局长对我爸爸的关照。”姚天生紧紧握住局长的手，“每次和爸爸微信，他都跟我说在这里比在家还好，所有人都把他当家人看待，比在家里舒心。”
　　“你父亲的事情还有什么问题需要我们帮助解决的，可以跟沙队长直接说，先吃饭吧！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了。”
　　送走姚天生，上班的时间也快到了。
　　“沙队，您又熬了一夜？”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庞勃进来了，见沙万里正在收拾会议桌上的餐盒，忙抢过来沙万里手中的抹布，“队长，还有十来分钟上班，您回自己办公室先迷糊一小会儿吧，我来收拾。”
　　“庞勃你今天一会儿就联系订票的事，明天咱接茬还得去东北，这袋子白骨案子到现在还一点儿眉目都没有，早点儿查出尸源早点儿破案，不然哪儿睡得着啊！”
　　“是。”庞勃答，“我建议您今天早点儿回家，一个是补觉。最主要的是见见您儿子。您儿子沙雄鹰不知道从谁那儿打听到我和您在一起，今儿一早就给我打来一个电话，说让您回家。”
　　“啊？这么说我儿子从新疆旅游回来了？这小子，回来不告诉我这个老爸一声，倒先跟你这个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说。瞧我回家不揍他屁股板子。”
　　“您错怪您儿子了，昨儿他给您发微信您没回，往您办公室打电话没人接。后来又跟刑警队别的人联系，别人说您和我在一起，又把我的手机号告诉了他，您儿子昨晚就给我打了电话，让您今天务必回家，他有重要的事要和您谈。”
　　“一个小屁孩儿有什么重要的事呀？”
　　“人家可不是小屁孩儿了，考上国防大学了，准军人了。”
　　“你这都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呀？准确吗？我怎么都不知道呢？”
　　“您儿子沙雄鹰亲口告诉我的，还有错吗？您知道什么呀，满脑子里除去案子还是案子。我要是您儿子呀，早就造反了！”
　　“呵，还没见过面就要联合一起造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