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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冬院寄人,喜结连理

作品名称:红门大院      作者:殷宏章      发布时间:2025-07-26 08:09:20      字数:3044

  寒冬腊月的日头,斜斜切过红门大院的飞檐,将朱漆门柱映得像根烧红的铜柱。马妹立在东厢房窗前,指腹碾过窗棂上被岁月磨出的浅沟,老松木的温凉顺着指尖漫上来,混着院里飘来的煤烟味,在肺腑之间,又酿出一些微涩的暖意。
  她望着廊下扫雪的仆妇、搬着年货的长工,牛家的日子像一口滚着热气的砂锅,咕嘟冒泡的声响里,又藏着她读不懂的安稳。既让人心生怯意,又忍不住想凑近些取暖。牛大爷踩着雪进来时,貂皮帽檐抖落的雪沫,在青砖地上洇出细碎的湿痕。他眼角的皱纹里积着霜,目光扫过窗台时与马妹撞个正着,只微微颔首就径直往堂屋去。马妹慌忙垂眸,后颈的碎发都绷得发紧——她总忘不了那一纸抵债文书,墨迹像条冰冷的蛇,盘在她与这院子之间,稍一动弹就勒得人喘不上气。
  牛大爷说道:“马妹,进来。”那堂屋里传来的声音,好似裹着炭火的燥气,让人听不出一些情绪。她攥着袖口蹭掉指尖的凉意,掀棉帘时带进一股寒风,吹得供桌上的烛火猛地歪了歪。
  牛大爷坐在太师椅上,烟袋锅在铜托里磕出轻响。他面前的八仙桌上摆着账本,泛黄的纸页记着密密麻麻的数字,最末一页大概写着她父亲的名字。“来牛家三个月了?”他抬眼时,老花镜滑到鼻尖,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冰的锥子,“后院的活儿学得差不多了?”
  马妹的鞋尖碾着青砖缝里的灰,喉间发紧。说道:“嗯,是的。”“你爹那笔账,利滚利到开春就翻番了。”烟袋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我给你指条路——做建业的二房,债务就一笔勾销。”
  这话像块烧红的烙铁,“滋啦”一声烫在马妹心口。她猛地抬头一瞧,撞见牛大爷眼里的不容置喙,忽然想起离家的那天,父亲还咳着血,说道“去牛家,好好干活”。窗外的北风卷着雪粒打在窗纸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她那些被碾碎的念想——曾幻想过的蓝布嫁衣、带着篱笆的小院,此刻都碎成了檐角的冰棱。他的声音放缓些:“牛家不会亏了你。建业是老实人,你安分守己,总有口热饭吃。”马妹望着供桌上的关公像,红脸膛的神仙瞪着丹凤眼,仿佛在看一场无关紧要的交易。她咬住下唇尝到血腥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泪珠砸在青布鞋面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
  婚期,定在六月初六。大爷抽了几口烟磕掉烟锅巴,把烟袋往腰里一别。“这半年,让你婆婆教你一些规矩。”牛大爷掀帘出去,雪光刺得马妹睁不开眼。
  西厢房的腊梅正开得热闹,粉白的花瓣沾着雪,香气冷冽得像刀子,割得她眼眶发烫。从那天起,马妹的日子就浸在皂角水里。天不亮就去厨房帮张妈揉面,碱水蚀得手背上起了红疹;晌午蹲在井台搓洗衣物,冰水里的手冻得像红萝卜;傍晚跟着婆婆学纳鞋底,针扎进指腹,也只咬着牙吮掉血珠。下人们都说这姑娘本分,可她夜里摸着枕头上的补丁,总觉得自己像口破瓦罐,被丢在富贵人家的墙角,连影子都透着了寒酸。
  
  第一次,马妹见牛建业是在磨房。他扛着半袋玉米进来,粗布的褂子沾着麦糠,撞见正筛面的马妹,耳尖腾地红了起来,玉米袋“咚”地砸在石磨上,惊得她手里的筛子差点掉了。“我……我来磨玉米面。”他挠着头往磨盘后躲,木锨柄撞在门框上,发出懊恼的声响。
  自那以后,马妹总在不经意间撞见。她晒被子时,他会扛着锄头从晒场经过,脚步慢得像蜗牛;她在菜园摘菜,他准会提着水桶过来,把井水洒得满地都是。有回她蹲在灶前添柴,他从门外探进头。说道:“张妈让我……拿个碗。”话音未落,灶台上的油罐被他肘尖碰倒,金黄的油淌在青砖上,映得两人的影子都在发颤。
  春末的一个傍晚,马妹蹲在井台捶衣裳,胳膊酸得抬不起来。井绳忽然被人从身后接过,牛建业的手比她大两圈,掌心的茧子蹭过她手背时,像砂纸擦过绸缎。“我来吧!”他低着头摇辘轳,井水哗啦啦涌上来,映得两人的影子,在桶里晃啊晃。“谢谢你,二……二哥。”她瞅了瞅一眼,小声说些客气话。他“嗯”了一声,喉结滚了滚说:“看你手肿的样子,一定很疼吧!”那天之后,马妹的洗衣盆里会多出块胰子,浆洗的衣裳总被人悄悄晾上绳。她开始把破了的袖口缝得更仔细,晨起梳头时会对着铜盆里的水,把辫子编得更紧实些。
  婆婆的眼睛,那就像一架放大镜。“哼,这才多长时间,还没进门就勾三搭四。”她拄着拐杖站在廊下,看着马妹给建业递草帽。拐杖在地上直跺,“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抵债来的丫头,还想登大雅之堂?”马妹攥着草帽的手直抖,建业却梗着脖子:“娘,马妹是好人。”“好人?”拐杖在地上戳得咚咚响,“好人能让她爹把她卖了?”这话像根毒刺扎进马妹心里。她躲回东厢房,摸着枕头下藏着的剪子——那是她偷偷磨的,想剪些喜字练手。红纸上剪出的月牙儿歪歪扭扭,像她哭肿的眼睛。转眼到了五月,院里的石榴树开满了花。
  马妹跟着婆婆学盘发髻,铜簪子戳得头皮疼也不敢作声。“新娘子,一定要会压箱底的本事。”婆婆把一叠红纸推给自己,让她大展身手,“剪不出像样的喜字,别想拜堂。”
  她在夜里点灯练习。红纸屑落满桌案,像堆细碎的火苗。有回正剪着,窗纸被轻轻敲了敲,建业从窗缝里塞进个布包,打开是块崭新的红绸,看见边角绣着并蒂莲——后来才知道,他跑了三趟镇里的绣坊才求来。婚期前三天,建业把山货铺的账本搬回家,夜里在灯下算得认真。马妹端来的绿豆汤凉了又热,他忽然抬头:“铺子以后……咱们一起管。”她捧着碗的手一颤,绿豆汤晃出些在桌上,晕开小小的绿痕。
  婚礼前一夜,马妹对着铜镜试嫁衣。龙凤呈祥的金线在烛光下流动,衬得她腕间的旧银镯子愈发寒酸。窗外的夜晚,月亮圆得发晃。她摸着镜中陌生的自己,忽然想起父亲——他现在是不是不咳了?一口口马妹的声音传来,敲门声轻得像蝴蝶振翅。建业站在门口,手里的木盒描着缠枝纹:“我娘说……传家宝,该给当家主母。”他打开盒子时,玉佩在月光下泛着暖白的光,龙纹的鳞甲被磨得光滑,“我爹说这是……奶奶的嫁妆。”马妹的指尖触到玉佩时,冰凉里裹着层暖意,像有人把半辈子的安稳,都递到了她手里。建业的手覆上来,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头发颤。“别怕,有我在。”
  红烛燃到天明时,喜娘扶着马妹跨火盆。红盖头下的世界一片通红,她踩着红毡往前走,听见宾客的笑闹声里,那混着建业的咳嗽——想来,他又在紧张了。拜堂时红盖头被挑开,她撞进一双滚烫的眼睛,看见他鼻尖的汗珠滚下来,落在崭新的红绸褂子上。“以后好好过日子,咱们就是一家人了。”牛大爷喝了交杯酒,烟袋锅敲出的声响都带着笑意。
  日子像檐下的漏雨,一滴一滴坠进青石板缝。马妹跟建业去山货铺学记账,算盘打得噼啪响;他去山里收山货,她就在铺子里守住,把核桃摆得整整齐齐。婆婆偶尔还会念叨几句,却总在她转身时,把晒好的柿饼塞进她手里。
  入秋时,牛大爷突然咳血,郎中来诊断为积劳成疾需静养。家里的账本、铺子里的生意,一下子都压在两人肩上。建业跑山里收松子,马妹就守在床前侍疾,煎药中盯着砂锅里的药汁,看褐色的泡沫浮起来又下去,像极了她跌宕的日子。“二房媳妇……比我想的能干。”大爷清醒时拉着马妹的手,枯瘦的手指攥着她的,“建业……有福气。”那天马妹回铺子对账,发现账本上多了行字:“今日收山楂三十斤,马妹说可做糖葫芦。”建业的手笔,字迹歪歪扭扭。她摸着那行字笑出泪来,忽然觉得这红门大院的墙,不再是困住她的牢笼。
  冬至那天,大爷能下床了。他拄着拐杖到铺子前,看见马妹正教建业串糖葫芦,火红的山楂裹着晶莹的糖衣,在寒风里闪着光。牛大爷说道:“这丫头……把日子过甜了。”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那烟袋锅里的火星,映着满院的暖阳,亮得像团不灭的火。
  红门大院的故事,还源源不断。檐角的冰棱化成水,润得阶前的青苔愈发鲜活;马妹盘起的发髻上,那枚龙纹玉佩总在阳光下,泛着暖光像是在说往后的日子,总会是越来越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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