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解民疾苦，责任担当

　　困惑之中，李虎又想起了他的亲密战友，好兄长，炸堡英雄张龙。他骑上自行车，不顾一切地向建筑在南山坡的张龙烈士陵园奔去。
　　他走进陵园，伫立在张龙高大的大理石雕像前，再三鞠躬，含着眼泪说：“龙哥，我的好兄长，亲密战友，当年，你夺去我手中的炸药包，炸掉了泗水城外的桥头堡，牺牲了自己，保全了兄弟的性命。在战场上，我一直以你为榜样，冲锋陷阵，不怕牺牲，屡建战功。解放后，我转业回到家乡，先后当了青龙乡的乡长和书记；可是，兄弟无德无能，有负领导重托，有负兄长大义，没有把家乡治理好，没有给乡亲们应有的幸福生活；如今，乡亲们家家断粮，只好采食杨柳树叶子，弄得许多父老乡亲两腿浮肿，走不动路，下不了田，生命危在旦夕。我想把队里的抛荒地分给他们做自留田，种上庄稼，多收些粮食，弥补口粮的不足。可是，乡政府干部都不同意我的意见，说这是走私有制道路，会使我犯错误，受处分。龙哥，我的好兄长，最亲密的战友，请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是听从大家的意见，维持现状，保住我的名誉地位？还是以全乡人民的生命安危为重，把抛荒地分给乡亲们做自留田，利用工余时间，多种些庄稼，多收些粮食，补充生产队所分口粮的不足，以保住他们的身体健康，挽救他们的生命？”李虎叨念完毕，目不转睛地看着张龙高大的塑像，只见他昂首挺胸，右手高高举起炸药包，左手拉着导火索，双目圆睁，张口似吼，向着敌堡。瞬间，他有了答案，有了榜样，做出了决定:学习英雄，为了人民大众的利益，不怕牺牲自己。他问自己：当年龙哥炸敌堡时，难道他不知道炸掉碉堡，也会牺牲自己的生命？他对自己的家乡、土地是那么热爱，对父母亲那么孝敬，对妻子儿子那么疼爱，难道他不知道要珍惜自己的生命？但是，为了扫除解放泗水县城的障碍，为了解放全国人民、建立新中国，他毅然决然地舍弃宝贵的生命，舍弃小家、小爱，奋不顾身地冲上去，让自己的身体和敌堡同归于尽。这种精神多么高尚、伟大！多么值得学习！今天，为了全乡父老乡亲们的身体健康和生命安全，为了这片生我养我的热土地不再荒废，我不能再考虑不犯错误，保住自己的名誉地位，不能再考虑父母亲和单位同志们疼爱、关心我的劝告，我必须把全乡各村的抛荒地都分给乡亲们做自留地，多收粮食，以补充口粮的不足。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要学习白求恩，做一个高尚的人，纯粹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张龙无疑是这样的人，我也要学习龙哥，做一个大公无私、公而忘私、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李虎回到乡政府立即发布通知，要求各村大小队全体干部，于明天上午八时，准时到乡政府会议室开会，有重要决定宣布。切望按照执行，不得延误。后面的签字是“书记李虎亲发”。各村大小队干部接到开会通知，见是李书记亲发，又说有重要决定宣布，不敢怠慢，第二天上午还不到八点钟，就一个不落地准时来到乡政府会议室。
　　八时整，李虎带领乡政府全体干部来到会场，并亲自主持开会。他把重返青龙乡工作、以及深入村庄走访农户的所见所闻，详详细细地向全乡社队干部作了叙述，他说：
　　“青龙乡是我的家乡，也是你们的家乡，这块土地养活了我们，更养活了我们的父母兄弟和祖祖辈辈，应该说功德无量，恩情比天高地厚！我们应该像对待父母亲一样热爱她，尊重她，孝敬她，好好供养她，让她发挥所能，所种庄稼都能高产稳产，为继续养活我们的子孙后代多做贡献。”
　　李虎说到这里，突然话锋一转，满含眼泪，又十分严肃认真地说：“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块养活了我们祖祖辈辈的热土地，竟被我们这些不肖子孙糟蹋得不成样子！庄稼广种薄收，产量总也上不去，年复一年地徘徊在一二百斤之间。这还算好的。更可悲的是，那些土质稍差一点的土地，种的庄稼竟然连种子都收不上来，只好抛弃不种，成了抛荒地。到各村田里走走看看，几乎每个生产队都有大片的抛荒地，一棵庄稼不长，一粒粮食不收，一年年闲置在那里生长野草，看了令人痛心！”
　　李虎擦了一把眼泪，接着说：“没想到，我们的先人，祖祖辈辈辛勤耕耘种植、赖以为生的这片土地，如今到了我们手里，一部分广种薄收，一部分成了抛荒地；而我们的乡亲们，一到春天，就没有粮食吃，为了活命，只好吃树叶子，喝盐开水，以致两腿浮肿，走不动路，下不了田；村庄上那么多树木，榆树，槐树，杨柳树，也因此跟着遭殃，一棵棵变得缺枝少叶，惨不忍睹。这都是我们这些当领导干部的责任，是我们不可饶恕的罪过！”
　　李虎说到这里把话停下来，眼睛直瞪瞪地看着在场的所有乡村干部。干部们一个个垂下头来，仿佛他们真的犯了错误，背负着不可饶恕的罪过。李虎继续说：
　　“我们都是乡村干部，是乡村工作的领导者，如今，我们把工作做成了这个样子，对得起这块生我养我的土地吗？更对不起生长在这块土地上的广大父老乡亲！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要实事求是。工作没有做好就是没有做好，错了就是错了，我们应该勇敢地承认错误，正视错误，彻底改过错误；更应该用尽心力，想方设法，将功补过，以弥补以前的过失，弥补我们对广大人民群众的亏欠。否则，知错不改，任由错误发展，将会酿成更大的错误，给人民群众造成更大的损失和伤害，我们就将成为千古罪人，落得万世骂名！为此，我断然做出如下决定，自今日起，宣布执行！”
　　在场所有乡村干部，听李虎如此说，一起抬起头来，瞪大眼，直刷刷地看着他。只听李虎宣布道：
　　“全乡各村各生产队，一周之内，把本村本队所有抛荒地，一块不留地全部按人头平均分配给本队社员做自留田。自留田，社员根据自家条件和需要，可以自由种植粮食和蔬菜，生产队不许干涉，不得做出任何硬性规定。一周后，乡政府统一检查，发现抛荒地未做分配、或未按照规定分配的，大小队干部一律免职！今后，如果哪个生产队再出现抛荒地，大小队干部立即免职，并追究应负责任。”
　　李虎宣布完毕，会场上立即三三两两地议论起来，声音渐渐由小变大。他狠狠地拍了两下讲台，会场才安静下来。李虎又强调说：“此决定，由我本人自行做出，因此，所有责任，皆由我个人承担，与乡政府其他干部一概无关！我是转业军人，当过士兵，也当过连长、营长。做工作，一贯是丁是丁、卯是卯，说话绝对算数。该我的责任，我一定承担；该你们的责任，你们也必须承担，责无旁贷，任何人不得假借任何理由推脱责任。记住：一周后，我要检查抛荒地的分配情况，不分和不按规定分的，干部立即免职。年底，我要召开自留田种植情况总结会，不好好种植的农户，自留田抽回，分配给种植好的农户。还要记住：我说话是算是的，说得出，做得到。散会！”
　　会议内容只此一项，简明扼要，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乡村干部走出会场，心中各有所思，但谁也没有说出口来。
　　一周后，李虎把乡政府干部按照方位分成东西南北四组，对上次会议宣布的把各村抛荒地分配给农户做自留田的落实情况进行检查。尽管他们下乡前还各心存各种疑虑：这么做有违社会主义原则，大小队干部能执行吗？正是春荒时期，社员两腿浮肿，又没有耕畜犁耙，即使把抛荒地分给社员作自留田，他们能开荒种植吗？但是来到农村一看，疑虑很快就消除了。他们所到之处，看见社员尽管两腿多少都有些浮肿，仍然精神抖擞地带领着全家人在翻耕自留田，他们没有耕牛，也没有犁耙，就使用自家的铁锹、铁锸，一点一点进行挖掘，挖一会，歇一会，然后再挖。与之交谈，知道生产队先对抛荒地进行丈量，然后按本队人口计算，平均分配给各农户做自留田。完全符合李虎书记的规定。
　　第二天上午，李虎在乡政府会议室听取了四组干部的检查汇报，大家详详细细又绘形绘色地讲述了下乡走访各村生产队农户种植自留田的具体情况，每个人都深受感动和教育，说他们以前做农村工作，听取考虑上级领导的意见太多，听取考虑下层基本群众的意见太少，经过这次深入走访调查，听到了最底层群众的肺腑之言，知道做工作，上级领导的意见要听，底层基本群众的意见更要听，因为我们做工作的最终目的，是为人民服务；作为乡村干部，就是要为最基层的农民的衣食住行服务。
　　经过这次深入各村各户检查走访，乡政府干部中对李虎把生产队的抛荒地分给社员做自留田的议论渐渐平息下去。但是李虎的心情并未因此平静下来。他想：这些抛荒地本来就是土质较差的土地，在生产队种的庄稼连种子都收不上来；如今分给社员做自留田，他们一无耕牛，二无犁耙，加上目前社员两腿浮肿，身体衰弱，他们能种好吗？万一种不好，庄稼无收成，干群的议论又会多起来，说不定上级也会追查责任，给予他处分。所以，抛荒地分给农户做自留田后，他仍然不断下乡查看，督促农民在集体劳动之余种好自留田。但不久他就高兴地看到，各村各户的自留田里长出来翠绿的禾苗，有大豆、玉米、高粱，又整齐又稠密；农民一边给庄稼间苗，一边锄草松土，加强管理。与他们交谈，大家都兴奋异常，说秋后一定会有个好收成。果然入秋以来，自留田的玉米、大豆、高粱先后成熟，农民喜获丰收。尽管农户没有回报，生产队也没有统计，很明显，自留田庄稼的产量超出生产队很多。社员有了自留田的粮食做补济，再加上生产队分配的粮食，这年春节，各村各生产队，家家户户，都吃上了饺子和白面馒头；春天，尽管青黄不接，再也没有人采食树叶子，各村庄的树木郁郁葱葱，枝繁叶茂，莺歌燕舞，又恢复了往日的风采。这一下李虎彻底放心了。更让他高兴的是，上级并没有追究他把集体的土地分给社员做自留田的责任，给予他处分，但也没有表扬他，一切如常。
　　附近乡镇的领导，听说青龙乡把生产队的抛荒地分给农户做自留田，喜获丰收，各村各户的社员因此解除了饥饿威胁，而且上级并未追究青龙乡领导者的责任，也纷纷行动起来，把各村生产队的抛荒地分给社员做自留地。不用说，他们也都喜获丰收，让社员免除了饥饿之苦。好消息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庆阳县各乡镇接二连三都行动起来，把生产队的抛荒地分给农户做自留田，因此也都消除了饥饿，没有人再采食树叶子。
　　人民群众得到了实惠，生活好起来，都高兴了，干活更起劲。但是做领导干部的仍然没有彻底放下心来，他们在想：把集体的土地分给社员做自留田，到底符不符合国家政策？上级领导会不会追究他们的责任，处分他们？可是一年两年过去了，仍然不见有上级领导来调查此事，追究此事，他们的心才渐渐放下来。后来他们听说中央有位大领导也是同意把抛荒地分给社员做自留田的，并且在安徽省搞了试点。这样，他们才彻底放下心来，做工作也更加考虑人民群众的利益和疾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