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香芋奶茶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娜娜的不可一世与浩然的懦弱退缩，唤发了大家的同情心，在他们眼里，浩然俨然成了传说中的陈世美。就像遇见了臭大姐，众人纷纷将自己手中的餐盘扔在餐车上，惯性使然，不锈钢的餐盘与塑料碗歪七扭八地滑落，散了一地，一时间，仓朗朗的金属撞击声让浩然不知所措。
　　浩然觉得自己像臭狗屎一样，被拉在囚车上游行，那一个个东倒西歪的碗就是他们手中的臭鸡蛋，烂菜叶。忽然觉得如果那是臭鸡蛋，烂菜叶也还好，今晚泡面也算是有了下酒菜。
　　有一些菜汤顺着领口滑进去，像是一条冰蚕缓缓划过瘦弱的胸膛，
　　浩然还是将一个个碗里的残余的粥倒掉，放进筐里，餐盘规整好。等待最后一个磨蹭的学生吃完了他的午餐，将餐车推回厨房，在剩下的菜盆中胡乱挖了一勺装进饭盒，抓了两个馒头，缓缓走出食堂。
　　出来以后，发现外边下起了大雨。在家不行善，出门大雨灌，浩然下意识地自嘲了一下，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空，毛玻璃似的毫无生气，雨水顺着青涩的面孔，沿着下巴打在地上。于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怨气，浩然重重地掐了一下手中的馒头，指尖深深嵌入其中，然后一甩手，两个馒头狠狠砸在了食堂墙角贴的海报上。
　　“操，这都什么事！”
　　看着旁边没带伞的小子们慌不择路的衰样，浩然恨不得上去踹一脚，孙子哎，瞧你那揍性。
　　如果浩然是一张相片的话，你一定会看到密密的雨丝中斜织着一个踉跄的背影，湘绣般细腻，油画般质感。或许谁都曾默默地在风雨中前行，在那个踉踉跄跄白衣飘飘的年代。
　　在雨中缓缓地踱着，浩然忽然觉得心里很酸，就像自己拼命隐藏的带洞的内衣，却被人一把抓住，在大庭广众之前张扬炫耀。那些与生俱来的差距，变成的挥之不去的失落，一步步爬上心头，像是匍匐的藤蔓，不可一世地夺回了原本属于自己的阵地。
　　绝决地拒绝同学的帮助，只是自己小小的自尊作祟，浩然抬起右手抹了一把脸，他妈的，你有什么自尊！
　　回到宿舍，坐在床上，把淋湿的衣服换下，顺手拿过毛巾揩了几下头，浩然端着衣服对上铺的老大说，孙娜娜干的。只是不想让那蠢妞扇了自己耳刮子，还来伤哥们之间的情义，胡乱地扒了两口菜，好在食堂的菜都不咸，就当饭吃了。
　　骚羊那老小子半晌无话，自己拉出来的屎没法坐回去，真是自己打自己的嘴。一群人看着浩然在那呼啦呼啦地吃着，倒是也没了打趣的勇气，一个个翻倒在床上。
　　躺在床上，浩然一步步分析，孙娜娜是怎么知道是自己举报的呢？
　　是刘迪与娜娜和好了，转而一起反攻自己？
　　是娘子那大嘴巴露了痕迹？
　　是潘洁忽然回光返照，发现了其中的马脚？
　　是娜娜怨念爆发，欺负我这个老实人？
　　良久，浩然不能给自己答案，随它去吧……
　　十一小长假即将临盆，校里系里各种迎新生活动接踵而至。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BEYOND的声音总能在第一时间点燃内心的激情，浩然不禁跟着两个高音喇叭唱了起来。
　　华灯初上，浩然缓缓划过食堂边的甬路，学校里的迎新晚会开张在即，透过食堂的门，几个人正在帷幕上穿着气球。
　　来到自习室，刚打开高数习题集，响指过来说：“浩然，校里迎新晚会吩咐每个班出十几个人参加，你组织几个人去食堂一楼，我俩去系里领马扎儿。”说完急匆匆和老大团支书走了。
　　说实话，浩然一点也不喜欢，浩然只好回过身，大声喊了一句：“学校迎新晚会，有没有愿意去食堂一楼看美女的？”
　　浩然就是这样爽快加上毫不遮掩，自习室几个班的人听完，心里着实膈应了一下，哪有你这样的班干部！
　　没想到美女的吸引力不高，没人反应。
　　“迎新晚会不就是欢迎我们嘛，你们不去他们不哭了……”
　　“去的，晚会结束了不用回来上晚自习！”
　　“那我去，我去！”骚羊第一个站起来表态，无利不起早，然后哗啦啦起来了一片人。
　　“走着！”
　　一群人来到食堂一楼，原来的乒乓球台案被折叠起来堆在一旁的墙角，紧接着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舞台。说实话，舞台不大，灯光还有点暗，搞得跟娱乐场所似的。
　　没有办法，理工院校一向是这样。
　　所有人乌泱泱的围着舞台，像是集体参观纪念碑似的，后排的人纷纷踮着脚向里边张望，浩然想起了鲁迅笔下被拽着脖子的鸭子。
　　早有一个看似像是师姐的学生上前：“你们是哪个班的？我是化工系组织部长。”
　　“化工二班。”
　　“来，这是咱系的方阵，你们来那边排队。”说完，她自己率先走了过去。
　　“操！那儿连个鸡毛都看不见！”贾和忍不住骂了一句。
　　真是的，那儿连个影儿都看不见，叫老子们来当炮灰！
　　“贾和，少废话，没看见三班的大脑袋在那么，跟上。”
　　原来作为学校里的最强系，化工系的站位是舞台的前方正中央，其他系则在两侧；作为最强系里的最强专业，化工专业的学生却坐在了系里最后边。
　　只是因为那个组织部长美女是分析化学专业的，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浩然虽然气愤，也只能隐忍不发，芝麻砸在西瓜上，也不会膈出一个坑。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站在最后排让浩然非常不爽，忽然觉得很对不起响应自己的这群兄弟姐妹，一转眼浩然看到旁边的乒乓球案子上有几摞纸杯，应该是后台演员用来喝水的。
　　“贾哥，你去把那纸杯弄十五个来吧。”拉过北哥，浩然在北哥旁边耳语。
　　“干嘛？你要尿尿啊？”
　　“哪这么多废话！快点儿滴！”
　　转身，浩然飞奔回宿舍，拿了个暖壶，顺便揣上骚羊那半袋子茉莉花茶。回到队伍里，让大家在每个杯子里装点茶叶，倒上水，热气蔓延。
　　我们从后台上去，我和贾哥一人一队，就称是为领导端茶倒水的。
　　浩然带着六七个人从后台左边上去，这时候开场舞已经开始了。
　　浩然恭恭敬敬地将装茶水的纸杯，放在校党委的李老师台卡旁边，说了句“李老师，您慢用”。幸亏校学生会只是面子事儿，每个嘉宾老师旁边摆了一瓶农夫山泉，也幸亏不是校长和党委书记，要不浩然肯定腿肚子转筋。
　　不过老师们还是很满意的，纷纷端起了茶杯。
　　倒完水，浩然把暖壶往墙角一放，吩咐几个人就坐在老师们的桌子前的地摊上，视野非常开阔。
　　“你这孙子，怎么这么有才！”骚羊激动的声音有些紧张。
　　当响指和老大抱着一摞马扎儿回来的时候，有些傻眼，浩然你这畜生！
　　今晚属于浩然，属于化工二班，今晚浩然没有嫌音响的声音震得脑仁疼，今晚女生们没有怪地毯是那么脏还有凉。
　　其实，孙娜娜就在几个女生之中，在舞台的右侧，跟贾哥一队。隐约间，浩然好几次看到那个安静的身影，不管她是喜欢音乐而来还是单纯的支持自己，他却怎么也讨厌不起来。
　　晚会在大三师哥一个组合乐队的《不再犹豫》中结束。当现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尖锐的口哨声，浩然抓在慌乱中跑向墙角，把暖壶紧紧地搂在怀中，还不忘摸了一下裤兜中仅剩了一个底儿的茶叶袋。人群呼啦啦的散场，狼籍一片。
　　“哎呀，好爽！那个唱《相思的债》的师姐，歌好听，人也漂亮！”
　　“切，那个领舞的多劲爆！”
　　“我喜欢《七月七日晴》。”孙娜娜突然说了一句，忧伤的眼角有着一抹别样的明媚。
　　“是啊，她唱的时候我感觉世界都是安静的。嘿嘿，就是人磕掺了点。”骚洋忙着插科打诨。看出来，孙娜娜今晚挺兴奋的，当然，她也是爱音乐的。
　　“不如我们去喝奶茶吧，算是感谢今晚浩然为我们赢得的场地，呵呵，虽然不是雅座。”孙娜娜饶有兴趣。
　　“好啊，反正也没啥事。”大家纷纷附和。
　　“我不去了，我把老大暖壶拿回去。”浩然的冷淡，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孙娜娜左右不是，慌乱中抹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别啊，浩然，我爱死你咧！”骚羊从后边抱住浩然，恶心的语气让浩然还想找个盆。贾和憨憨地接过浩然怀里的暖壶，一群人簇拥着浩然踱向寝室楼旁边的“朵朵奶茶店”，他有点儿受宠若惊。其实，大家还是冲着娜娜的面子去的，就是和娜娜走在一起，看着周围人的艳羡，就能让他们心里乐出花儿来。
　　奶茶店一向是小资情侣们腻歪的地方，胖子那样的口味独特，不列入统计范围。一群人吵吵闹闹地进门，由于大一的小孩子们还在自习室，里边稀拉拉只有几对师哥师姐。
　　浩然对奶茶是比较敬畏的，一杯奶茶十几块顶好几袋儿泡面，其他人倒是驾轻就熟，草莓的、坚果的、哈密瓜的，娜娜照例要了自己喜欢的香芋奶茶。
　　十几个人坐定，还是围着娜娜的人要多些，富有博爱情怀的骚洋知道苏娜娜不缺粉丝，故意跑去陪另几个美女。浩然也是一边和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瞎聊，一边觉得这奶茶味道还不错。
　　孙娜娜只是想找个机会向浩然道个歉。其实她在打完浩然回宿舍的路上就有些后悔，但是几个贫嘴在旁边问这问那，倒也抽不出机会。转眼铃声响了，众人只好匆匆回巢，因为晚上学生会会查寝的，逮住夜不归宿可不好弄，偏偏楼管阿姨还死拧。
　　“刘浩然，你等一下，我有话和你说。”孙娜娜还是停住了脚步。
　　浩然并不快速的步伐也泄露了内心的矛盾。浩然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他也一直觉得和孙娜娜这样，不是个事儿。于是浩然停下，小赵他们开始乱糟糟地起哄，娜娜嘴角轻微的上挑，有着一丝难言的喜悦，或许，连她自己都未能察觉。
　　两人在一棵高大的合欢树下停住，有着一丝清爽的风，天边一弯月牙儿，高远的天空，有云层在静静流动。
　　“对不起。”孙娜娜低着头，却是脆生生地在道歉。
　　浩然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就像一朵高傲的玉兰在他面前低下了头。
　　“没关系，菜汤浇的恰到好处，要不那天衣服也淋透了。”浩然淡淡地自嘲，夹带着一丝愤懑。
　　“我不是故意的，我向你郑重道歉。”孙娜娜让浩然说的很不好意思，但淡定的一笑很好的挽回了一局。
　　“真没事儿哈，本来也是我小人在先。”浩然其实是有些心虚。
　　“那咱扯平了。”娜娜伸出了右手。
　　“欧了。”两个手掌轻轻地握在一起，无关风月，无关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