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矾楼夜宴 五、和尚道士
这里瑶卿刚待唱曲,二楼楼梯口忽地一阵骚乱,只见一位胖大的和尚和一位仙风道骨的道人联袂闯了进来,门口站立的两个随从刚一伸手拦阻,和尚双臂轻轻一抬,两个随从顿觉双臂酸麻,其中一个竟被震到一旁,互相对望一眼,不觉心下骇异。
见那和尚进到屋内,便只在门口站定,不再向前,不像是生事模样,两个随从便也不远不近地站在后面,盯望着这两个方外之人,拉好架式戒备着。
“柳七兄在不在?好久没听到唱柳词了,”和尚爽朗地朝向屋里大叫:“还不快出来迎迎老朋友。”声若洪钟,只是扫眼之间已看到没有柳七,便觉扫兴。
在酒楼歌肆见到和尚、道士用不着奇怪。真宗皇帝信道,因此道教佛教并盛,汴京城内道观、佛寺极多,随处都能见到。和尚、道士也是这大宋国朝的宠儿,市肆酒楼、街巷坊市,和尚道士寻常可见,这也是汴京城的一道风景。
室内有个叫惠惠的歌女,最是虔诚,逢庙必拜,逢香必烧,开封城里大大小小的寺庙道观没有她没去过的,辛辛苦苦挣来的钱,都被她扔到寺庙里了。
旁边两个乐工正闲得无聊,让她说说看,她张口就来。惠惠扳着指头说:“若说较有名的寺观吧,如州桥附近的大相国寺、新宋门里街北的上清宫、太庙南门的观音院、上清宫后面的景德寺,旧封丘门外斜街子的开宝寺、州北清晖桥附近的天清寺、陈州门里的繁台寺、州西金水门外的兴德院和瑶华宫等,都是非常有名的,非常灵验。”
她看没有人打断她,接着说:“此外还有长生宫、显宁寺、兜率寺、地踊佛寺、十方净因院、浴室院、福田院、报恩寺等等佛寺道观也都很有名。此外还有专为准予外放的宫女准备的道观,如州西洪桥子大街的太和宫禁女道观、班楼北边的洞元观,都属于宫禁管理的女道观。这些个俺更熟,等俺洗手不干这行了,就投到那里去修身,消消今世的罪业,为来世积点德。”
她那里嘀嘀咕咕没完没了,若不是被李玉叫住,还不知要说到什么时候呢。
据说东京城里有名的寺院道观有二十余处,其他寺庙观院庵堂有六十余处。另外还有若干座祅教、拜火教的教堂,也是政府专门批准设立的,国家虽然崇尚佛教道教,也并不排斥其他宗教。
凡有寺庙的地方,常年香火兴旺,再加上市民家中设的神位也要供香,东京城的火灾历来是极大隐患,也是历届开封知府最为头疼的大事。
黄算盘始终躲在厅内侧廊下,一门心思要把今天的夜宴办好。安排好各楼客人、厨下诸事后,他把主要精力都放在这座楼内,紧张地注视着人们的一举一动。
门口刚才发生的事情,他看了个一清二楚,别看他不懂武术气功,但是他看人的眼力毒得很,两个随从一拦一退之际,他已看出这二人吃了亏。
东京的酒楼饭店也不欺客,不管你吃饭与否,均可任你出入,当然骗吃骗喝的也大有人在。
一见有不速之客来到,来的又不是寻常客人,老黄不敢怠慢,赶忙趋步走到和尚面前,皮笑肉不笑地嘻笑着说:“原来是两位仙客驾到,照顾不周,得罪得罪。只是今晚店里人多,安排不到多有怠慢,请多担待,既来化缘,定不会让二位空手而归,嗬嗬,请随我到那边厢去。”说着就向外推人。
“你以为我们是到你这儿化缘来的,我们就不能到这酒楼吃顿饭喝个酒?”和尚说道。
“哦,您二位要是来吃饭喝酒,这栋楼可就没您座位了,这整栋楼已经被别人包下了。麻烦您老移移步跟我走,我到那边楼上给您两位安排个桌,”黄算盘死乞白赖地哄劝着和尚道士,“而且是我们酒楼请客。”
和尚哈哈一笑,“看你尖嘴猴腮的倒挺会来事,告诉你,我们今个儿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个人。真要说我们来化缘也可以,我们僧道二人今天来是有这个意思,但我一不化金二不化银,三不化酒食,我今日要找的施主是柳七,听说他今个儿来此矾楼,贫僧特来向他化首新词。”
“咳,我当什么事呢,一首破词还值得去化,化点儿真金白银拿回去,还能解解穷气。”老黄说完,长出一口气。
“破词?那你给我填首看看,我也不论好歹,你写下来,我拿了就走。我和尚金银也化得,剩饭也化得,和尚眼里都一样。”
老黄咧咧嘴,“甭说让我填词了,我连唐诗都背不下两句。”
“那不结了,这儿就没你事了,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和尚扭头望向公子那边,问道:“刚才门外听得有人歌柳词,不知是哪位所唱?”
众歌女听到和尚说来化柳七词,都禁不住相视而笑,和尚说:“莫要笑,许你等来得就不许我来?和尚化缘走遍天下,哪里不可去。你们肯定有见过我的,我经常披着一袭破衲衣到歌馆持钵乞食,施舍多少,贫僧并不在乎,贫僧化缘时只说一句话:‘不为俗情所染,可以说法为人。’你们都听过吧?”
见到有人点头,和尚又说:“我和尚虽是方外之人,只是尚未修练到家,仍未能免俗,听知柳兄今晚要来矾楼,我特意换身新衣裳来会他,想到见面时给他长长脸,省得他又埋怨我。”
满厅的人听和尚说话,从话里听出好像他和柳七还很熟,眼光都集中到他身上,本来他刚进门时人们还不觉怎的,只是看他胖得出格,这时听他嘴里说出“新衣裳”一词,登时爆发一阵大笑。
这也叫新衣裳?只见他这身黑不黑、灰不灰的袈裟上,补丁摞补丁,还有两块红的、绿的补丁缀在上面。也别说一点儿新的没有,腰部那里有一块新布,像是新缝上去的,格外扎眼。
等大家笑够,和尚对那众女子说:“我且问你,你等不好好待在北曲南曲那温柔乡里等着客人上门,到这酒楼何干?恐怕不单是只为到这里来挣缠头吧。着啊,那位施主说想见见柳七,既然都是想见柳七一面,那和我是一个想法,你们见得,为何我和尚见不得?”
李玉见和尚打搅了刚刚起来的气氛,便走上前来一拉和尚衣袖,娇声说:“哎呦,没看出来,原来竟是个花和尚,你这花花心、花花肠子,和我们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们倒有一比。”
这样一来,众歌女更是乐不可支。李玉又说:“不如你跟我去到那边没人处,我们慢慢聊。”
这和尚也不恼,笑道:“不怕你夫君吃醋?”
李玉说:“甭提我那一位,提起他我就来气。他这会儿还不定扎到哪个野鸡窝里去了,他若是懂得吃醋那倒好了。”
这时一旁在廊侧看热闹的一群艳妇也围了上来,其中一个胖妇人凑过来打趣:“就他那个老公,你问他知道醋字怎么写么?原来也是个富家子弟,仗着家里有点儿糟钱,成天吃喝嫖赌,钱都糟蹋得差不多了,现在靠着玉姐养活。大字识不了几个,白字倒不少。我听玉姐说,有一次大吵大闹后,他睹气的在纸上连着写下‘可浪可浪可浪’几个大字,还气人地说:我走喽,逛窑子去喽。他走了,玉姐这一整天就对着这几个字发愣,心里想,是不是男人在骂我不正经,可是我就是干这个的呀。琢磨来琢磨去,直到晚间他回来,也没弄懂写的是什么意思,只好问他。他搔头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什么‘可浪?’我写的是‘可恨’,是你气坏我了,我才连写三个‘可恨’。气得玉姐哭笑不得。后来玉姐向人说了这事,忘了是谁当时就作了首诗,诗是这么写的:‘何事可浪?令妾抓狂。有婿如此,不如为娼!’”
听到这里,楼内已是哄堂大笑,就连那边始终端坐的公子也不禁莞尔。
李玉脸一红说:“休要听她胡吣,去,于姐,快回你那包厢去。”说着向外推那妇人。和尚看着两个妇人打趣,笑道:“方外不必戒酒,但须戒俗;红裙不必通文,但须得趣。我和尚今日没有白来。”
这个鸨娘李玉,就是当年与秀香一起在香玉楼的那个李玉,时过境迁,也许是结婚生子的缘故,年龄虽然并不很大,身体却胖了几圈,几乎找不到当年那个当红歌女的影子了。
那时有两个在歌女群里一呼百应的人物,一个叫柳七,一个叫朴成。柳七将李玉叫做“玉婆娑”,朴成称她为“玉如意”,可见李玉的美貌、才气和可人。
她从朴成那里赚了不少钱财,急流勇退,从良嫁人。本想嫁个好人家,没想到夫君是个破落子弟,整日游手好闲,走花街串柳巷,反倒要靠她养活,她只得重操旧业。
众人笑罢,那位公子对和尚说:“你是哪里来的和尚,出家人应该耳根清静,到这酒楼歌肆何干?”
和尚面向公子打个稽首道:“贫僧乃是杭州灵隐寺的挂单和尚,法号法明,我和尚到这里与在庙中没有什么区别,和尚眼中都是一样,就如你和她们”,一指众歌女,“在和尚眼里都是善男信女。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这句话早已为我佛门专用。事实上,只要胸中一点真灵在,又何妨怕谁说是花和尚?”
“既然是佛在心中,何不只在庙中吃斋念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