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小凡

　　凌云峰正和明华姨扯闲篇，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呼哧带喘的声响，他扭头，一个矮胖的身影从门缝一闪而过。
　　这人，是怎么了？
　　他看向明华姨，她很平静。
　　“她叫小凡，一年前住进来的。”明华姨向他介绍说，“看着不起眼，人挺不错的，在‘吉祥’（超市）当收银员。好天气时，天天跑步上班；不好天气，骑共享电车，回来也必须跑上几圈。她自己做饭吃，买的都是超市里打折的，一年了，没见她添置过一件新衣服、买双鞋，可你说她会过日子吧，她天天买彩票。”
　　“这很正常，万一哪天中了大奖呢。”凌云峰说。
　　“这倒也没什么，只是她只要一离开屋子，哪怕是上个厕所也要把门锁上。你说，她那个穷样，有啥可被惦记的。有一回，你曼姐和我说，她出门上班前，从头上拽根头发夹在门上，她无意中看到的，我过后留心观察，还真是，这胖丫头，神神怪怪的。”
　　娘俩转换了话题，聊起了别的。
　　小凡回到住处，闩好门，喘着气把背包放下来，打开，取出肉馅披萨饼、烤鸡、牛奶、蓝莓和车厘子一一摆好，今天的晚饭。
　　然后，掀开了床板，看看旅行包还在不在。还在，打开，伸手向里摸了摸，嗯，还在，手感、数目也对，又是没被发现的一天。
　　她放下心来，出门，再把门锁上，从卫生间打来一盆水，擦洗身体。
　　天天跑步一个来回，一次将近半个小时，天天一身汗。旅店有淋浴，附近的澡堂可以办月票，尽管很方便，但她不想花钱，平时自己打水擦洗一下，每月到澡堂“大洗”一次。
　　擦洗完了身子，刷牙洗脚洗脸，敷上一贴面膜，沏上一杯热茶。都忙完了，把门闩得死死的，又一次把床板掀开，拖出大旅行包放在床上，坐下，打开，倒出来，一捆捆鲜红的纸票子“叭叭叭”地落在床上。
　　没错，是钱，一共20捆，200万元整。
　　小凡拿起一捆，掂了掂，分量和之前一样；再拿一个掂掂，没少，再拿一捆……都掂完了，还是那些钱，200万元整，没少。
　　她从中拿出六捆，用塑料袋包了又包，压在枕头下，剩余的重新装好，放进床底下。
　　可以安心吃完饭了。她每次以减肥为借口不吃饭时，都是关起门来偷偷地吃。她一边吃着，一边打开手机查询。
　　查询完后，又像往常一样叹了口气，她叹气确实是因为没有中奖，不过却是另外的一种失落。
　　这两百万，令她无比兴奋，可也没少折腾她，真真是令她欢喜令她忧。
　　说起这两百万，那可真是王小二没娘——说来话长。
　　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她渺小而平凡。出身一般、相貌普通甚至有点丑陋，身材又矮又胖，资质平庸，念了一个普通的专科院校；毕业后找了个一般的工作，能力平平，薪水少少，渺小平凡得如同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还是棵胖草。
　　如果她的一生能够一直平凡下去也是可以的，可正因为她没什么能力和本事，她的人生难免会有一些挫折和困苦。一年前，她的人生可谓是跌倒了谷底：谈恋爱的对象不但劈腿了，还卷走了她的全部积蓄。骗她感情骗她钱也就罢了，还出言羞辱她是猪，失业了又被房东告知再交不上租金就滚蛋，爱上哪去上哪去，睡大马路也和她无关，限你三天之内。
　　那天，下着雨，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恍恍惚惚地上了一辆公交车，迷迷瞪瞪地下了车朝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一间废弃的小屋挡住了去路。她走进去，一共两间，她进了里屋，一屁股坐下来，她只是想单纯地歇歇脚。
　　就在她心烦意乱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动静。两个男的，她害怕了，可里屋的窗户已经被堵死了，她出不去，只能哆哆嗦嗦地蜷缩在门后，祈求他们快点离开。
　　她听到了两个男人的对话。
　　“拿来，我数数。”
　　“数什么数？银行取出来的不会错的，我用手摸了，真的，没错。”
　　“我们发财了！”
　　“后半辈子不用愁了，天天吃香的喝辣的，神仙也就这样了。”
　　“哈哈——”
　　接着，两个男人边喝酒边畅想未来的美好生活边吹牛开黄腔。小凡在门后哆嗦了一个半小时，后来她才发觉，衣服都湿了。终于，她确定听到了两个人的呼噜声，他们不说话了。
　　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两个男人七扭八歪地睡着了，边上放着几个空酒瓶和塑料袋、罐头。她小心翼翼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后，她盯住了那个旅行包，犹豫了几秒钟后，她提了起来，踮着脚走出了小屋；又走了几十步后，背起旅行包，发疯一般地向前跑。
　　她什么都顾不上了、什么都不去想了，只有一个念头：跑、跑、跑。她知道只要她跑得足够快，她的人生就可以就此改变了，可如果跑得慢了，她的人生同样也改变了。
　　跑啊跑啊，直到再也跑不动了，改为步行。她边走边想，不能再坐公交回去了，因为两个歹徒醒来发现包不见了，肯定会展开调查，公交车的线路都是固定的，一问司机或是乘务员，难保不会暴露；也不能坐出租车，只要两个歹徒有足够的耐心，是可以追查出来的，一旅行包的钱值得花费些心思了。步行回去也不行，荒郊野外的，不至于人迹罕至，只要打听一下周边的人家，就会知道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个时辰一个背着旅行包的矮胖女孩在路上走着，因为很可疑，所以印象深刻……
　　她很庆幸，那天下雨了，她把连身帽戴在了头上，把脸遮住了。她一咬牙，一步步地走到了一处地方，打车回去了。
　　回到了出租屋，她不知疲倦地打开了旅行包，果然是钱，一整包的钱，整整两百万。
　　当晚，她搂着旅行包只睡了四个小时。天亮了，她收拾好东西，打电话给房东，退房离开。
　　坐在去桃源的客车上，她仍不敢睡觉，生生地熬了四个小时。到了桃源、到了如家旅店，都打点妥当后，她才安心睡了一个安稳觉。
　　她没回老家。老妈是个大嘴巴，一旦把这两百万的事说出去，招来一帮借钱的妖魔鬼怪是小，把那两个歹徒引来可就麻烦大了。如今是互联网时代，很多事情瞒不住的，她准备先在这里低调地呆上一段时间，等风头彻底过去了，再做打算。
　　兴奋过后，她犯难了，这平白得来的两百万不能大大咧咧地往外花，即便不把那两人招来，招来几个红眼病弄不好也是要出人命的。不行，不能花，她得想个办法。
　　这钱怎么办呢？存银行吗，不行，只能留在身边。可是，也不能让它不长利息光长毛啊？得想个办法“洗白”。
　　于是，她找了一份工作，非常努力地干活，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一副勤俭节约、精打细算甚至抠搜吝啬的样子。辛苦一段时间后，她便可以将自己“辛苦积攒”的“血汗钱”光明正大地存进银行吃利息了。这不，辛苦了一年，终于洗白了六万块，还有一百九十四万呢，慢慢来吧。
　　她之所以买彩票，是想着如果彩票中了百万大奖，她就可以将那两百万混进去，大大方方地花钱享受了。
　　她之所以每天坚持跑步，不仅仅是为了健康和美丽，而是为了改变自己的样貌。一旦她变瘦了、不胖了，也就不容易被那两个歹徒逮到了。
　　回忆着、回想着，小凡不禁叹了口气：钱，真是个好东西，可又不是个东西。自己平白得了两百万后，每天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穿没穿上、玩没玩上，好处一点没享受到。
　　慢慢来吧，总会有办法的。
　　她细细品味着今天的晚餐。既然穿不了名牌，住不了豪宅，也不能周游世界，吃总是可以的，毕竟吃进肚子的，好坏外人看不出来，不会引起怀疑。
　　她只吃了一半，另一半留着明天早上吃。要是平时，她一顿都吃得光光的，现在不行了，她要减肥，少吃多动，这一年来，她几乎没有吃饱过。
　　吃完饭，喝点茶水，今天属实吃得有点多了，热量很高，喝杯大麦茶解解油腻，即使不减肥也别增重。
　　今天的游戏有点卡，手机不给力，该考虑换一个了。再过几天吧，换一部很贵的那种，别人看见了就说是二手店淘来的。
　　游戏打完了，该睡觉了，明天还得辛苦上班呢。
　　洗完脸，对着镜子涂涂抹抹。
　　她用的这套化妆品是一家美容院淘来的，桃源没有大型商场、高档化妆品专柜，化妆品小店她又嫌便宜，不够档次，她又不能网购，现在用的这套不是什么大品牌，但价格一点不亲民，质量还不错，她很满意。
　　涂抹完毕，准备睡觉了。自己这个贫民窟的百万富翁虽说不能穿好的、住好的，但她现在吃的西餐水果、用的昂贵手机，擦在脸上的化妆品也是从前的自己吃不起、用不起、擦不起的。相比从前，她的生活质量也是有了很大改善的，她挺知足、挺满意的，一定都不埋怨。
　　小凡闭着眼睛，“嘿嘿嘿”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