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这家旅店

　　下雨了，不大，淅淅沥沥，好似无数根透明的银针从天而降。本就清静的街道更显寂寥，整座小城无精打采。
　　凌云峰早起推开门，凉风扑面，灰蒙蒙的天空，不免会有忧郁伤感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走进雨中。雨下得不大，不用打伞，根根“水针”落在了他的头上、脸上、肩头、背上……他不疾不徐地走着。街上没什么人，偶尔会有一两个行人、一两辆车经过，带起水花，来去匆匆。
　　凌云峰走进一家面馆，还是老样子，过时的装修、老旧的橱柜，乌突突的四张小桌，其中一张坐了四个人，抽烟喝酒侃大山。
　　“来了。”老板娘面姨招呼他，“一碗板面，一碟小菜？”
　　凌云峰点头。不一会儿，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一碗汤面，再回身，端来一碟炝拌菜。
　　“回来了？”
　　“啊。”
　　他是这家店的常客，没人不忙的时候，面姨会和他聊上几句。
　　“你咋回来了？”
　　她知道他在J城，问他做什么工作时，他含糊回答文化公司上班，没告诉她自己当明星了。面姨一年三百六十天都在打理小店，没空追星。
　　“公司放年假了，回来看看。”
　　他说的自然是假话，面姨没追问。
　　“处对象没有——大城市也正常，我亲戚家的孩子在G市，三十多了也没对象。”
　　“你家孩子结婚了吧？”
　　“快了，今年‘十一’，有时间来喝喜酒啊。”
　　凌云峰知道面姨在和自己客气，但也顺着点头：“行啊。”
　　来客人了，面姨招待去了。
　　邻桌的那几个人面吃完了，酒也喝完了，听着他们家长里短、天南海北地胡侃乱扯，凌云峰不禁想：如果毕业后回老家考个编制，规规矩矩、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是不是也挺好呢？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
　　同学曾向他描述过他的生活：上班不轻松但也不是很累，很忙但很充实，同事间相处也还好。假期睡个懒觉，逛逛街，有时三五个朋友吃饭喝酒、打打麻将，小长假自驾游、短途游，大长假国内外游……这样的生活也挺好，但他回不去了。
　　直到吃完面，那桌人都没走，还在抽烟侃大山，凌云峰付了账离开了。
　　外面的小雨没停，这点小雨不碍事。
　　几辆出租车从他身边开过，没停，下雨天打车难。路过的行人不多，几乎都会多看他两眼，漫步在雨中的落寞的高大挺拔身影，确实颇有回头率。
　　走着走着，凌云峰的目光定格了。对面站着一个少年，一副学生打扮，从他的长相和气质可以看出来，他不是本地人。
　　他站在公交站台上，应该是在等公交吧。
　　少年也看到了他，目光在他脸上定格了。
　　“他不会认出我来了？”凌云峰心想，虽然自己做了伪装，但还是可以认出来的，大学生追星的多。
　　两人的目光交汇着，直到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坐在车上，凌云峰忍不住回头看——这少年，很吸引人。
　　芳华园到了，下车，本就远离市区，一下雨更显萧瑟冷清。淡淡的雨雾中，半新不旧、简约简单的“如家旅店”的红色底边的招牌很是显眼，好似航行在茫茫大海时的灯塔。
　　他走进去，“明华姨。”他叫道。
　　“哟，小峰来了。”
　　接待室里，明华姨正在收拾着什么，听到他的声音，停下了手，满眼的高兴。
　　“来看我了，这俊小伙子！”
　　明华姨虽然姓冷，但却是个热心肠，人也特热情。
　　“想你做的饭了。”
　　明华姨有着一手好厨艺，会做各种菜肴，特别好吃。
　　“成，等着啊，晚上做给你吃。”
　　“怎么没组局啊？”凌云峰看着厅里的那张麻将桌兼饭桌。
　　桃源人雨天三大爱好：睡大觉、涮火锅、打麻将。
　　“三缺一，人不够。”
　　“姨，你这是……”凌云峰看她像是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哦，我出去买菜，天气预报说明后天有大暴雨。”
　　“这消息准吗？”
　　“准不准，该买也得买、该备也得备。”
　　“我也去吧？”
　　“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就行。哪次不是我一个人去，你去能干啥？你会挑菜还是选菜？”
　　“我帮你扛包。”
　　“不用、不用，买个菜能用几个力气？我一个人行，有人在旁边，我挑不好。”
　　明华姨一个劲儿说不用不用，凌云峰没再坚持，嘱咐她路上小心。雨幕中，凌云峰看着一辆粉红色的小电动渐渐远去……
　　接待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下雨了，屋里有点冷，他无聊地坐着，看着窗外。
　　这家旅店是莫寒姐盘下来的，本意是想让她的三个好姐妹们聚在一起，赚点钱的同时在一起说说笑笑，互相照顾。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其他三姐妹分隔开了，就由明华姨接手了。明华姨是莫寒姐的同事，两人相处的不错，老伴不幸离世后，退休后的她把整个家搬了进来。
　　如家旅店和其他旅店的不同之处在于，旅客可以在店里长住，店里提供饭食，也可以自己做饭洗衣洗澡澡。在家啥样，在店里就可以啥样，真的把“如家”落实到了实处。
　　正想着，有人进门了，一个女的，要住店。
　　“住几天？”凌云峰问她。
　　“我长住。”
　　长住？凌云峰一愣，这女的也不像长住的样子啊，连个旅行包都没有，只有一个小挎包。
　　“长住的话，店里提供已下服务……”凌云峰把旅店的收费标准递给她。
　　女的看了看后：“我选第二套方案。”
　　接待完她后，又进来一个人。
　　“请问您是……”
　　凌云峰怔住的同时，对面的人也是一愣。这不是公交站台上看到的那个学生吗？他来这里住店了。
　　“打算住几天？”凌云峰看他背了一个旅行包。
　　“先按一个月算吧。”
　　“本店有以下服务……”凌云峰递上菜单。
　　男生瞄了一眼后：“我选第一种。”
　　给他办理入住登记时，凌云峰知道了他的名字——于展。
　　“店里有一项服务，对于第一次入住的旅客免费赠送一碗面，上车饺子下车面嘛。看您需不需要，店里的面很好吃的，手擀面。”
　　“好的。”
　　“喜欢什么口味的？”
　　学生重新看了看菜单：“西红柿的吧。”
　　“好的，什么时间？”
　　“再说吧，我先休息一会儿。”于展说着，打了个呵欠，看得出，他很疲惫。
　　领他到房间：“好好休息，祝您愉快。”
　　回到接待室后，他灌了一个热水袋送过去：“天气比较凉，注意保暖。”
　　“谢谢。”
　　“不客气，有事叫我。”
　　回到接待室，凌云峰烧了壶热水，又灌了一个热水袋塞进床里。天气冷，屋子凉，明华姨回来好好暖和暖和。
　　做完了，没什么事，凌云峰在店里走动起来。
　　旅店分为上下两层，格局和一般旅店无二，侧门挨着的楼道收拾一下，改装成“小灶”，用来给长住旅店的旅客做饭用。旅店提供饭食是店里的第一套方案，按顿算钱，旅客可以自主选择顿数，每顿饭的收费是一样的。早餐吃的少，但中餐和晚餐吃得多，两下一综合，多少不必太计较；如果想节省一些、按照自己的口味来，那就自己做饭吃，是第二套方案。锅碗瓢盆、柴米油盐一应俱全，都是之前的旅客留下来的，水电费都算在了差旅费里。
　　店里有厕所、有浴室，洗澡的收费比外面的澡堂贵一些，但旅客基本都去外面，离得不远有公厕和浴室，很方便。
　　凌云峰上下楼转了一圈后回到接待室，打开了电脑，摆弄了一会儿，明华姨驾驶着“老头乐”回来了，他起身去迎接。
　　“这么快回来了？”
　　“我看天气不好，怕是真要下大雨，赶紧挑了一些往回赶了。”
　　天气阴得厉害，怕是真的要下大雨。
　　凌云峰帮着明华姨卸货。“赶紧挑了一些”，还买了这么多。
　　“今天有两个顾客入住，一个长住，一个月住，吃下车面。”
　　“成，算你一个，想吃什么口味的？”
　　“我和他们两个吃一样的，西红柿的，红火火、金灿灿。”
　　“好嘞。”
　　收拾完后，明华姨看了看时间，两人回到了接待室。
　　明华姨接过凌云峰递过来的热水后，递给他一个塑料袋：“帮我送到二楼的210。累了，歇一会儿。”
　　片刻，回来了：“姨，楼上怎么住了个孕妇？”
　　他刚刚看过了入住信息，长住，孩子估计也要在这里生了，还是一个人。
　　“两个月前来的，当时还没看出来，和她一起的是个男的，说是远方亲戚。谁家亲戚孤男寡女的住一间房，人家不说，咱也别打听。”
　　“他们登记的是两间房，201不是单间吗？”
　　“来的时候是想住在一起的，双人间嫌贵，单人间挤挤也能睡两个。登记的时候我没把两人登在一起，可后来我发现男的悄悄的跑去隔壁睡。也怪我，平时不爱锁房门，嫌麻烦。我想了想，他爱去就去吧，反正旅店有空房，闲着也是闲着，睡上几晚也少不了什么。他也算懂事，明着暗着帮我干了不少活，没让他白占便宜。”
　　“可我没看到他啊，干什么去了？”
　　“能干什么，干活去了呗。女的肚子一天天大了，不干活不挣钱，吃什么喝什么，拿啥养活自己和孩子？男的在附近医院周边的餐馆找了份送外卖的活，天天早出晚归，你想看到他，八点以后吧。”
　　“他们怎么吃饭？”
　　“男的在餐馆里吃，有时带回来，偶尔也买点鱼呀肉呀水果什么的改善一下。女的吃完了，男的吃她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