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胡搅蛮缠

　　周泰离开以后，苍山姥姥在途中听得普慈寨的百姓议论纷纷，知道许夫人全家已经获释，不由得十分高兴。可是她们刚刚出得普慈寨城北面不远，又意外地碰上了周泰。但此时的周泰已经不再是神采飞扬的朝廷游击将军，而是装在囚车中的一名犯官，由彭方带着五十名官军武装押送。站在囚车中的周泰，神思恍惚，心态落寞。苍山姥姥见了，油然产生了一种同情的心理。她霍地转过身子，手持拐杖，带了四个徒弟，立于大道中心。
　　官军士兵们喝道：“哪里来的臭老婆子，官军押送犯人从此经过，还不快快让开道路！”
　　苍山姥姥冷哼一声，将手中的拐杖重重地在地上一顿，那拐杖立即入地尺余。
　　彭方见了，大叫道：“敢情她是个抢劫犯官的贼子，大家要小心了！”
　　众官兵一听，“哗啦啦”地四下里散开，将苍山姥姥和她的四个弟子围在了核心。
　　彭方问道：“呔，你这个臭老婆子，是个什么人？与这个犯官有个什么关系？”
　　苍山姥姥冷笑道：“他是你们汉家朝廷的官员，与本姥姥又有个什么关系？你与他平时也算得上是同僚，现在竟然如此对待他？本姥姥却是看不顺眼了，因此才要出面管一管这桩闲事！”
　　彭方不由得好笑地说道：“你这个臭老婆子好不懂事！既然你们与他毫无关系，又凭什么替他出头露面？你可知道劫持犯人可是叛逆的杀头大罪吗？”
　　苍山姥姥更加生气地说道：“什么叛逆不叛逆，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苍山姥姥什么时候承认过你们汉家朝廷？”
　　彭方勃然大怒道：“你这不是明摆着要造反了吗？来人，与我将她捆绑了起来！”他是个纯粹的军人，一向不大关心武林中事务，对于苍山姥姥这样大名鼎鼎的武林人物竟然一无所知，所以才用了对付普通老百姓的办法吓唬她。
　　不料这样子一来，却更加激起了苍山姥姥的愤怒，她用手将拐杖轻轻地一招，那支拐杖竟如被磁铁吸引着一般，又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中。
　　彭方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扭过头去询问周泰：“苍山姥姥是个什么人物？”
　　周泰恨他刚才不顾情面，因此沉默不语。
　　苍山姥姥因为彭方一再地蔑视自己，心中怒不可遏，马上舞动手中的龙头拐杖，径直向着彭方当头砸下。
　　彭方见了，勃然大怒，也拔出了身上的佩剑，使出了一套泼风剑法，上前相迎。
　　于是两个人便在官道上激战了起来。
　　苍山姥姥的四个徒弟见了，也各自拔出了自己身上的佩剑，立即加入了战团，专门寻找官军士兵厮杀。那些官军士兵没有经过专门的武术训练，又哪里会是四个少女的对手？一阵交锋下来，官军中竟有了十数人的死伤。
　　苍山姥姥与彭方交手，也是稳操胜券。
　　官军渐渐地处于下风。
　　正在此时，大道上走来了泰山三童。他们各自骑着一匹健马，看见官道上的这场厮杀，似乎觉得十分奇怪，于是停在了路边观看。
　　也在这个时候，大道的尽头尘土飞扬，一队官军快马加鞭地赶到。为首之人正是汉家朝廷宣慰使王硕。他远远地看见一群女人正在与一群官军血战，料想必定又是苍山姥姥在此滋事，于是一阵旋风般地赶到，口中大叫道：“双方住手，我有话说！”
　　双方人员果然停止了下来。
　　王硕跳下马来，径直向着苍山姥姥走去，嘴里说道：“苍山姥姥，你当年劫走了公孙慧娘，朝廷还未找你算过帐。你不在苍山洱海之间纳福，却又来蜀中搅和个什么？”
　　苍山姥姥一听，心知他们尚未掌握公孙慧娘的真实下落，便“咯咯咯”地笑道：“只是公孙慧娘说，她还有一点东西留在蜀中，叫我过来替她拿取！”
　　王硕问道：“她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带走呢？”
　　苍山姥姥道：“她有几个仇人的脑袋寄存在蜀中，比如说王硕的。”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动容。要知道苍山姥姥这话的意思是说公孙慧娘如今已经长大了，并且立志报仇雪恨。
　　王硕尚未回答，黄衣童子已经搭上言了：“荒谬啊荒谬！人的脑袋瓜子可是生命之所在，岂能比作一般的东西，任人要来要去的？况且人家的脑袋瓜子，又怎么能够说成是公孙慧娘的东西呢？此说不妥，不妥，这个公孙慧娘实在太过荒谬！”
　　苍山姥姥勃然大怒道：“你是何方神圣，竟敢管我苍山姥姥的闲事？”
　　旁边的紫衣童子又上前道：“俗话说，大路不平旁人铲，你这个姥姥也太过霸道了！这是官道上，人人都可以自由自在地走路，你却无缘无故地拦截人家官差。那个什么公孙慧娘倘若寻仇，何不亲自前来，一定要你这个什么姥姥代她出头呢？苍山姥姥，你的所作所为大悖常理，不通，不通，不通之甚！”
　　苍山姥姥恨恨地骂道：“哪里钻出来的几个不要命的小东西，尽在这里死搅蛮缠，你们想要找死了不成？”说罢，举起手中的拐杖，作出恐吓紫衣童子的样子。
　　其实所谓公孙慧娘寻仇之事纯属苍山姥姥的信口开河。但如果王硕相信了，必定会撺掇武威将军府全力追缉公孙慧娘，又将使公孙慧娘和赵匡陷入新的一轮危机，所以泰山三童要在王硕面前挑明了此事。
　　王硕一听，果然心中十分怀疑地说道：“苍山姥姥，公孙慧娘现在何处？她如果要前来寻仇，老夫接下了便是！”
　　苍山姥姥顿时为之语塞。
　　王硕看见苍山姥姥的窘态，知道她不过是信口开河，于是呵呵大笑道：“好一个苍山姥姥，明明你也是入川寻觅公孙慧娘的，却想来我们口中套取她的消息！”
　　黄衣童子又上前说道：“王宣慰使，你这话也是大大地不通！什么公孙慧娘，他们不知道其下落，你们也不知道其下落，说来说去谁也不知道她的下落！我倒是怀疑那个公孙慧娘是否确有其人。如果确有其人，按照你们的说法，她也应该只是一个弱小的女子。如果听说你们这些人手持兵器成天凶神恶煞般到处寻找她，她岂不要被你们吓得个半死？”
　　王硕虽然不知道三位童子的底细，但他们开初反驳了苍山姥姥的说话，毕竟对他们心存好感，于是急忙说道：“几位小哥儿，你们可是不知道，这个公孙慧娘便是当初的蜀国公主。公孙述死了以后，她被赵匡、杨奉和苍山姥姥几人劫持而去，因此这些人都成为了朝廷的钦犯。我们是衙门中的公事人员，奉命长期擒拿他们的。”
　　蓝衣童子又摇晃着脑袋瓜子说道：“荒谬啊，荒谬！公孙述的蜀国已经倒台了十几年，想来那个什么公孙慧娘就是确有其人，按照你们的说法，当初也只是一个几岁的小孩子。她的父母死了，公主自然就做不成了。就做一个平民也算不了个什么大事，朝廷绝对不可能将这么一个几岁的小孩子打成什么钦犯！你们这些人没来由地成天打打杀杀，何必一定要牵扯上她呢？”说罢，又连连摇头，口中嚷嚷道，“人心不古，可见于斯！”
　　苍山姥姥和王硕、彭方听了，一个个尽皆哭笑不得。汉军士兵中却有些人已经掩口窃笑了起来。
　　周泰听泰山三童你一言我一语地把公孙慧娘的罪过推得一干二净，心想何不趁此机会也为自己洗雪一番呢？于是他在囚车中大叫道：“王大人，犯官也有话说！”
　　王硕正不知道应该如何走下台阶，也想听他转移一下话题，便问道：“你有什么话说？”
　　周泰道：“王大人，刚才三位小侠已经说得十分明白，公孙述败亡之时公孙慧娘只是一个三岁小儿。她做不成公主当个平民也不妨碍朝廷的什么大事，我们何必赶尽杀绝呢？想我周泰自从入川以后，便与你王大人一道，因为追缉公孙慧娘，先后与赵匡、杨奉和苍山姥姥等武林豪杰结下了仇怨。这次我来到普慈寨内，又因为道听途说，误将许黄玉当作了公孙慧娘，拘捕了许氏全家，杀了许家家丁，焚毁了许家庄，又与许宝玉结下了私人仇怨。后来我们又中了土匪的诡计，一路上损兵折将的，致使我如今身陷囹圄。倘若我们呈报皇上，赦免了公孙慧娘和赵匡以前的罪过，让他们安安心心地做一个平民，大家岂不要快活轻松许多？如今这种状况，我周泰真的好冤啊！”
　　王硕厉声斥责道：“周泰，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自古以来，朝代更迭都要株连九族、斩草除根的，岂有饶恕了他们的道理？况且这等大事又岂是你我可以考虑的？”
　　不料苍山姥姥竟然说道：“周将军到底是一条汉子，是非恩怨分明，我与他的个人恩怨就此一笔勾销！”
　　黄衣童子笑道：“苍山姥姥说得不错！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蓝衣童子又上前道：“王大人，小子也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王大人能够成全！”
　　王硕愕然问道：“你又有什么请求？”
　　蓝衣童子道：“小子一生游历天下，对于医道颇有心得。周将军既然一心向善了，小子便想将他收为自己的弟子，今天也就带走，不知道王大人是否允许？”
　　王硕大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打起朝廷犯官的主意来了？”
　　蓝衣童子笑道：“我不过一个村间小孩罢了！也没有见过你们这种芝麻小官，开口闭口便要问人家的出身来历！如果我的出身高贵，你们便对我恭恭敬敬的？现在这个样子就该对我大呼小叫？”
　　王硕听了，哑口无言。
　　蓝衣童子又道：“周泰倘若犯有什么事情，你们尽管前来问他，做了我的弟子，一样的也不会因私废公！”
　　王硕勃然大怒道：“你们这帮小东西是非不分，就知道在此胡搅蛮缠，当真不知道朝廷尚有王法么？”
　　苍山姥姥却在旁边冷冷地道：“这么多人就只有你王硕一个人知道王法？想当初你不过是公孙述的一条走狗，现在也只是刘尚的一条小走狗，却又在这里发什么熊威？”
　　王硕恨极怒极，拔出身上的佩剑，便向苍山姥姥刺去。苍山姥姥也扬起龙头拐杖迎面反击。于是两人立即恶斗在一起。
　　黄衣童子连声叫道：“哎哟哟，又要杀人了！这官道上怎么也如此的不太平？”
　　于是泰山三童假装畏惧地退缩在了一边。
　　王硕恨透了苍山姥姥的话句阴损，出手便是夺命剑法的狠招，剑势有如大江大河滔滔不绝，一口气接连刺出了二十四剑。苍山姥姥记恨当年鱼栈滩之战的耻辱，对王硕也是恨之入骨，当下舞动青龙杖法，攻势也是绵绵不绝。两人这一番恶斗当真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彭方和官军士兵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苍山姥姥的四个弟子也是全神贯注，紧紧地盯住场中两个高手的生死相搏。
　　黄衣童子又调侃道：“紫衣老弟，你说这普天之下谁的武功最高？”
　　紫衣童子会意，立即笑道：“自然是苍山姥姥的武功最高！”
　　黄衣童子又问道：“那么世上之人谁的脸皮最厚？”
　　紫衣童子又笑道：“自然是朝廷宣慰使王硕的脸皮最厚！”
　　黄衣童子又故意问道：“以你的武功与苍山姥姥相比，谁个更高？”
　　紫衣童子老老实实地道：“兄弟不如苍山姥姥远矣！若是兄弟上场，恐怕早就伤在王大人的剑下了！”
　　黄衣童子又问道：“以你的脸皮与王大人相比，谁个更厚？”
　　紫衣童子说道：“哎呀呀，我可不敢与王大人相比。我的脸皮至多二尺五，王大人的脸皮足有五尺二！”
　　旁观众军汉哄然大笑了起来。
　　苍山姥姥与王硕听了，登时气得半死不活，不约而同地住了手。
　　王硕一个大鹏展翅，飞身扑向了黄衣童子，剑招直指黄衣童子的咽喉。
　　黄衣童子说道：“哎呀呀，不好了！王将军打不过苍山姥姥，却会欺软怕恶，竟然找上了我小子！”说罢，他脚下一阵滑动，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王硕只管步步进逼。
　　黄衣童子用手在自己的身体面前胡乱摇晃道：“使不得，使不得！王将军，你这利剑可是会伤人的！”
　　可是王硕哪里肯依？手下招招狠毒，务要立取黄衣童子的性命。忽然，黄衣童子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时间跌倒在地上。王硕趁机扑上去，准备一剑结果了黄衣童子的性命。可是黄衣童子却用左手向王硕的腿弯和手弯处指了几下，王硕立即丢弃了长剑，跪倒在黄衣童子的面前，脸上尽是痛苦之色，再也不能够动弹和言语。
　　黄衣童子爬起来，嘴里又连声说道：“使不得，使不得！虽然蓝衣老弟今天收了一个徒弟，我也很想收下一个。可是像你这样反复无常之人，我又怎么敢收你为徒呢？”
　　彭方见了，知道王硕已经着了黄衣童子的道儿，急忙跃到王硕的身旁，用剑护住了王硕。
　　黄衣童子又笑道：“王大人请起，你就是跪上个十天半个月，我也不会同意的！”说罢，又悄悄地用手向王硕的腿弯和手臂处一指。
　　说话间，王硕已然站了起来。他受了泰山三童和苍山姥姥的羞辱，却又无法应付他们，真正是平生以来的奇耻大辱！于是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向了自己的座骑，然后飞身跨上战马，竟然不向任何人打招呼，就“嘚嘚嘚”地独自骑马走了。
　　苍山姥姥扬声问道：“彭方，你是想继续拼命还是想放下了周泰自己走人？”
　　彭方只得说声：“我们走！”于是他扔下了十来具官兵尸体，带领着其余的官军一走了之。
　　苍山姥姥上前，打开囚车，放出周泰。周泰径直走到蓝衣童子的面前跪拜道：“师父，弟子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蓝衣童子笑道：“刚才我不过一句玩笑话，现在你就当了真？不过，我看你也不是个怙恶不悛之人，今天也就收下你这个弟子吧！”
　　黄衣童子道：“此番你们能够化敌为友，其实应该多多感谢苍山姥姥的帮忙！”
　　周泰转身又向苍山姥姥跪拜致谢。
　　苍山姥姥也不还礼，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出神。
　　泰山三童却带着周泰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