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凤舞九天 二、屈打成招
想通了这层,君临天下的想法就占了上风,那就要一探究竟,看看可行不可行。她想到了一个女人,与她同样条件的女人。
她在散朝后,不经意地抛出一个武则天的话题试探试探,虽然多数人不置可否,没有亮明态度,但她看得出他们的内心,还是很拥护她的,只是不愿打头阵,不愿做出头鸟。也有的大臣是观望态度。但个别大臣的态度旗帜鲜明,公开反对。
虽然反对的力量有限,不足为虑,但也不可小觑,一旦真的挑明了,阻力肯定小不了,千万别闹个骑虎难下。
当务之急,真的要想更进一步,还有两个位高权重的大臣必须拿下,拿下他们,赵氏江山在我手里想怎样就怎样,首先是那个自恃功高的曹利用。
她在等待北面的消息。
赵州的州衙内,知州侧坐一旁,正中的位置上坐着的是东京来的特使、大宦官罗崇勋。
正在审理的案件,罪名很吓人,谋逆大案。
赵州百姓赵德崇上京告状,惊动了朝廷。告的是赵州军马监押曹汭,说他依仗朝廷大员曹利用的权势,欺压乡里、鱼肉百姓,害得赵德崇家破人亡。为了说明曹汭的横行霸道,状子里还提到一件事,曹汭在一次酒后曾身着黄衣,并令围观之人呼他万岁。
就是这句话,让罗崇勋如获至宝,这不就是称霸一方、大逆不道的典型吗?他立刻向刘太后做了汇报,并奉太后旨意来此地查办案件。
枢密使、侍中曹利用是赵州宁晋人,曹汭是他的从子。百姓嘴里所说的“从子”,就是将自己的侄子过继给自己做儿子,这比收的异性儿子更亲更有血缘关系。
别看罗崇勋脸上白净无须,只看他的粗大骨骼和满脸横肉,见了的人就要畏惧三分,放在社会上,罗崇勋肯定会是欺压良善的一把好手。他还有喜欢殴打、恐吓宦官、宫女,以及折磨小动物的癖好,宫里的宦官、宫女见了他,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唯恐避之不及。
堂下的犯人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死去活来,罪犯声嘶力竭地哭喊讨饶:“我都招啦,别打啦!我是欺压百姓,酒后无德做出无法无天的勾当。”
罗崇勋嗓音尖利地说:“不错,这是个好的开头。我再问你,你是怎么想到要身披黄衣的,为何身边准备着黄衣,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曹汭挣扎着抬起头,“没、没人指使,是我酒后行为不端,喝晕了,那也不是黄衣,是我让人从旁边布铺扯来一丈黄布,大家开玩笑披到我身上的。”
“大胆!没有人撑腰,你能做此大逆不道之事?给我打!往死里打!”
又是一阵子霹雳火爆,鬼哭狼嚎。
知州不忍再看下去,再次劝阻说:“别打了,要是打死,上面三法司来查,就不好交待啦。”
罗崇勋狞笑着说:“你说什么?三法司?这是太后的旨意,谁敢查?”他根本不把知州放在眼里,冲着下面吼道:“给我往死里打!这滋味不好受吧?一会儿再让你尝尝夹棍、烙铁,看你还能扛多久。说吧,受谁指使的?”
“我招我招,是、是枢密使曹大人、曹利用指使的。”曹汭结结巴巴地说。
“这还差不多,说详细点,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是在前年,我去京城给曹、曹利用拜寿时,他在书房跟我说的,他说他要看看他的权势有多大,还说让我不要怕,一切都有他做主。”
“具结画押!”
知州看着惨不忍睹的曹汭,这也曾经是他的下属呀,将来可怎么向曹枢密使解释啊,他硬着头皮劝说:“伤太重了,让医官处理一下吧?免得上面怪罪下来,说是屈打成招。”
罗崇勋冲着下面犯人喊道:“打你屈不屈?”
犯人连声叫着,“不屈不屈!”
罗崇勋对知州咯咯笑道:“你听听,犯人说了,不屈不屈。这案子办得溜光水滑,打也打了,招也招了,就是不屈。”
书吏将笔录呈上,罗崇勋晃着手中这几页纸,望着下面奄奄一息的犯人狞笑着,“现在怎么办?”
曹汭似乎见到一线生机,急忙哀求:“求大人饶命,小人绝不翻供。”
“翻供?嘿嘿,有了这个,还怕你翻供?你这案子今天就算了结了。”
曹汭死中得活,赶紧谢恩:“多谢大人开恩!”
罗崇勋两眼一瞪,双手撑着公案,厉声喝道:“听判!罪犯曹汭图谋不轨,实属罪大恶极,为严肃国法,防止节外生枝,不待秋后问斩,着即当堂杖毙。”
“啊!”一声惨叫穿透公堂内外,外面围观的百姓先是鸦雀无声,之后便是一阵鼓噪。
知州大吃一惊,一旁提醒说:“犯人已经招供,就不能再用刑了。案情重大,本州派人将犯人押解进京,以正典刑。”
罗崇勋想到不久前在宫内受到的那场羞辱。曹利用当着许多宦官、宫女的面,让人扒了他的帽子和外衣,一通的辱骂斥责,连太后的面子都不给。
这会儿,他把满腔的怒火都发泄到堂上的犯人身上。他大声地喊着,“招了也打,打死拉倒!活着,还得费劲巴拉地带回京城,死了省事。”他又扭头看向知州,猫哭耗子假慈悲地说:“这也是为了他好,省得零星受罪了。”
“报!犯人已经死了。”
“死啦?太好啦,死了死了,一死全了,有他这供词就够了。拖出去,把这死尸扔到城外乱葬岗子里。”
送别的酒席上,罗崇勋埋怨知州说:“公堂上你就不该拦阻我,我那时真想过去给犯人后脑来上两杖,打他个脑浆迸裂,那才过瘾。就像这块肉一样,红的白的,多好看!”知州脸色煞白,看着罗崇勋夹起一条子粉蒸肉放进嘴里。
罗崇勋在判词中写道,曹利用的从子在赵州地面横行不法,图谋不轨,曾在酒后身穿黄衣,令军民呼他万岁,归案后供认其所作所为是曹利用指使的。
“黄袍加身”,这在大宋朝是极其忌讳的,不要说提,连想都不要去想,因为人们都知道宋朝是怎么来的,还不是太祖皇帝从后周的孤儿寡母手中硬夺来的,这是不忠不孝、忘恩负义的典型。故此,只这一个罪名,就注定了曹利用无法更改的下场。
这回曹老儿死定了!罗崇勋回京路途上心情舒畅极了,想到见到太后一汇报,太后一准夸他会办事。
他已摸准了太后心思,知道太后总想拿掉曹利用、王曾这两个老臣。曹利用倚仗自己是前朝重臣,始终不把太后这样一个女人放在眼里,帮助太后除去曹利用,也解了自己当众受辱之恨。
心情好了,仿佛耳音也好了,沿途不时听到悦耳的唱曲声,他问这些曲子怎那么好听?宫里可是听不到啊?
随行的开封府办案官回道,这些曲子已经在市井乡村传唱十来年了,酒楼歌馆笙歌不缀,是人们生活中最受欢迎的享乐。
罗崇勋那时还是个小宦官,轻易出不了宫,他还真的一点儿不知道,他问:“这些曲子是什么人作的?”
“听说多数曲子都是一个叫柳七的落魄文人填的词又度成曲。”
“那就责成你们把他找来,咱家要让他专门给太后制作新曲。”
“啊?这个、这个恐怕难度不小,从有新曲流行以来,几乎就没有几个人见过他,有一阵子整个开封城都在找他,那叫一个轰动热闹,最后不了了之,听说他早就不在汴京城了。不过,说他不在京城也只是猜测,因为时断时续的总有人在议论他,说在哪儿哪儿见过他,说和他一起喝过酒。这些人说的话可以不听,但是新出的曲子让人不得不信,有时甚至一连十几首新曲冒了出来,有时却一年半载也听不到一支新曲,唉,挠心呐,歌楼、酒馆就仗着这个吸引客人呐。”
“哦?”罗崇勋失望地说:“那你们就留意着点儿,发现这个人或有什么新曲即刻报上来。还有,沿途挑几个唱曲好的歌女,我要带进宫里,献给太后。”
今天的朝会,研究的几件事没有一件让人顺心的,最烦的是讨论如何处理曹利用这件事,争议颇大。
曹利用原来只是在皇宫中跑腿的一名小吏。景德元年,契丹大举进攻中原,真宗在寇准的力劝下,无奈亲征澶州,被围,派曹利用出城与契丹谈判。
曹利用从敌营回到澶州,见了真宗皇帝,他面容严肃,也不说话,只向皇帝伸出三只手指,真宗吃了一惊,但他只想议和,无奈说:“得,三百万就三百万吧。”
不料,曹利用却回答说:“是三十万。”曹利用这一大喘气,让真宗先惊后喜。
交战双方签订了“澶渊之盟”。盟约约定,宋朝每年向契丹赐银绢三十万,“赐”比“纳”字好听多了。此盟约虽然带有丧权辱国的性质,并不光彩,但历史作用明显,为宋朝换来几十年的和平。
议和有功的曹利用由此飞黄腾达,官位直做到枢密使领景灵宫使,连刘太后都对曹利用不直呼其名,称其“侍中”。
自恃功高的曹利用在朝堂奏事时很随意,甚至有时用手指敲打着帏帘上的带鞓,在皇帝和太后面前,越来越缺少应有的礼节和规矩。
大理寺卿将罗崇勋去赵州办案的结果向大臣们作了说明,话音刚落,朝堂之上便响起一阵嗡嗡声。当然了,明眼人都知道,这一切都是刘太后暗中指使的,否则罗崇勋一个宦官怎能出京办案,再有权势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构陷权倾朝野的大臣。
权衡轻重,朝堂上一时安静下来,谁也不想先表明态度。皇上木然地坐在上面,目无表情地注视着群臣。
参知政事张士逊率先站出来,强烈反对严惩曹利用,他说:“曹利用做了八年使相,是有大功于社稷的老臣,这种无法无天的事,只有愚氓才干得出来,曹利用恐怕不知情。仅凭这么一纸供词就将他罢黜,未免太过严苛,只可以约束亲属不严之罪,对其训诫、罚俸。”他还要往下说,被刘太后严厉地斥退下去。
宰相王曾刚一出列,还没开口,刘太后便冷冷地说:“你也要为曹利用说话吗?吾记得你曾经说过曹利用横行无忌,如今已经查实,今天这事你还要为他辩解吗?”
王曾回道:“曹利用恃恩一向骄横,臣确曾在不同场合说过,而且也当面说过他。但他不会做出这等大恶,像这样的恶行,臣今天是第一次听闻。”
刘太后厌恶地心里想,别忙,下一个就轮到你。她本想找个茬儿,索性连王曾一块儿拿下,结果王曾就这样不冷不热地择了个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