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福兮祸兮 五、宝藏悬疑
朴成短短几句话就把一切事都交代清楚,巨大的财富是怎么来的,要派什么用场,为什么至死才说,财产最后的处理等等。话已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而朴成的声音也越来越轻,似乎人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恐怕捱不过今晚了。”
“朴兄千万别这么说,”柳七安慰道:“道宁兄弟很快就回来了,他就是找不到神仙道长,凭他的本事,也能盗得仙草回来。”
“唉,只怕是什么灵丹妙药也解不了这个毒。”
刚说到这儿,窗外突然传来“咯”的一声,像是人在走路不小心踩在枯枝上,又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朴成眼睛里立刻闪出恐怖的光,他惊恐地扭头望向窗外,手无力地指向房檐,柳七和秀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四下里黑沉沉的。
回头再看朴成,口中只吐出两个字:“王……平”,已经没有了气息。显然这两个字是他鼓起全身力量才说出来的,秀香和柳七两人都听见了,应该不会听错。
但是为什么他用尽最后一口气说的是这个人,莫非在外面偷听的人竟是这个花匠?可是昨天朴成还叮嘱一定要信任此人。或者花匠掌握着某些秘密,也就是朴成未来得及说出来的藏宝地点和钥匙?
柳七倒有这样一个长处,只要不是作学问,想不清楚的事索性就不去想。当下,他毅然对秀香道:“宝藏的事我们不要去管,今后也不要去想它。我们把王平找来商量一下后事,既不能张扬,还要符合朴兄的身份。”
“唉,苍天不佑啊!”柳七仰天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眼角上热泪流淌下来。
送走了朴成,柳七、秀香和众仆人心里空落落的,每个人的心里都留下了无尽的忧伤和怀念。
清幽雅静的院落如今显得更空旷、凄清,特别是秀香,连西院的门都轻易不敢踏进。她的心里忘不了这个像亲哥哥一样关心爱护自己的男人,这个既是朋友更是大恩人的人,那是个多么豪侠仗义、直爽开朗、心胸豁达的人啊!
朴成离去后,秀香拉着柳七回到桃花院,她语气恳切,近乎哀求地对柳七说:“七哥,我心里好怕呀,这么大的一个院子就我一个人,现在想来,真不是一件好事。我真怀念当初在香玉楼时的日子,虽然有时也受到客人的欺侮,可毕竟还有人帮助呀。”
柳七爱怜地搂抱着她,安抚说:“不用怕,还有七哥我帮你。就按朴兄之意,把桃花院打造成一个独一无二的高级歌馆,越是高档,泼皮无赖就不敢来,越是高雅,一些恶少也不好意思来。”
秀香听他这么说,似乎看到了转机,她试探地说:“这么着吧,你看行不行?我就只当你走了,你住西院朴兄那边,你就在那里读书多好。咱们一宅分两院,有你在旁边,我的心就踏实了,我轻易不会去打搅你的。”
柳七对这个提议立刻否决,他说:“不行!在这声色犬马的汴京城里,终究安不下心来,两年光景转瞬即逝,我能一失再失,但事不过三。愚兄现在也有些怕了,容不得半点闪失呀。你放心,等一切都安排好我再走,再说朴兄亲自物色的花匠王平,还有那几个仆人,人品都是好的,我看王平更不是一般人,身怀绝技。”
待一切安定下来后,秀香又想起那个搁置了的话题,不无遗憾地说:“朴兄话没说完,恐怕这要成为永久的谜题了。”
“大宋朝的谜还少吗?大宋朝还缺少谜案吗?如金匮之盟、烛影斧声、天书闹剧等,哪一件不是扑朔迷离、惊天动地的?与关乎国运的众多谜案相比,这一件藏宝案只是件小插曲而已。”
“认识你们这几年,弄得我晕晕乎乎的,整天跟做梦似的,朴兄、宝藏、桃花院、成箱的珠宝,还有,还有就是血腥,我有时觉得比认识你们之前活得还累。”秀香幽幽地叹了口气。
柳七也跟着叹口气,“唉,让你卷进这种事,始料不及啊。我倒不怕,无牵无挂,拍屁股走人。你一个女子,难呀!这么大一个桃花院,不缺钱吧,可是还得费心费力地去经营,一是要对得起故人,再一个是越风光,名气越大才越安全呀。”
“朴兄临去时也是这个意思,保住桃花院,就能保住宝藏。”
柳七沉吟片刻,“宝藏之事,朴兄说得很肯定,就在这院子底下,也许在这楼下,也许在水塘之下。”
“一定在水塘下,你说呢?”
“若依着我,应该深深地埋在楼下,为什么?只要一说找宝,几乎所有人都会说藏在水下,首先想到的是排干水,这又不是西湖,用不了半天,这小小水塘就见底了。”
“你分析得太有道理了。”
柳七说:“咱不说这个了,宝藏就在这个院子里,朴兄嘱咐一寸土地都不能出售,就是这个道理。但他没有说出取用之法,那不是因为中途被打断了。我实在佩服朴兄的机智,他即使到了生命最后关头,脑子都是异常清醒。取用之法,他根本没想说,他知道我俩决不会动用它,说出来还要让你担着风险。他给咱们留下的那箱珠宝,就是几辈子也花不完。”
秀香一笑:“看来我们真地是枕着金山睡觉了。”秀香一句玩笑话“枕着金山睡觉”,若干年后却应在了柳七身上。
柳七严肃地说:“躺在金山上睡觉也罢,做做美梦也好,总之干什么都可以,但是我们心里必须有杆秤,这笔财富不属于我们。如果知道朴兄有后,或者有人要继承他的复国遗志,我们要千方百计将它还给朴兄后人,以了朴兄未了之愿。至于那箱财宝,朴兄从让我们保管时起,就没打算收回,他是怕我们拒绝,伤了感情,那是他苦心积虑想出的借口。如今他人已去,再要推三托四,那就透着我们矫情、假正经,我们只当感恩收下,至于做什么用嘛,完全在你。我是用不着,也根本没打算用。你就好生保管吧,需用则用,不必告诉我。我只有一言说在前头,你用的时候切莫大张旗鼓惹人注意,可以细水长流,尽量不要张扬,免得招来灾祸。人心难测呀,见钱眼开,为了蝇头小利都能打个头破血流,何况这样一大笔财富,况且之前还有那首童谣也是天大隐患。”
朴成走了,留下了巨大的财富和惊天的秘密,留给柳七和秀香的不知是福还是祸。
柳七临别时忽然发出诗样的感慨,他对秀香说:“朴兄的财富在他人眼里就是个深不见底的湖,数不清有多少滴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吸引了无数双渴盼的眼睛和渴求的心。当这些心和眼睛望着湖水企盼着,直到望眼欲穿时仍得不到一滴水时,原来的赞美、崇拜就很快会化作诅咒、仇恨。秀香妹子,你今后的日子会很艰难很艰难的,愚兄也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因为所有人都在猜测,是你拥有了这泓清水,你暴露了,你拒绝了他人的渴求,这池水就永远不会平静了,永远永远,直到干涸。”
秀香的眼泪又淌了下来,她为朴成的离去和柳七的挫折而煎熬,她强压下心头的悲苦,说:“七哥嘴里劝导人的道理,说出来都像诗一样,那些瞎了眼的考官,他们是心瞎吧!”
秀香的命运因为这两个男人改变了后半生,她的一生衣食无忧,安逸舒适;却又一身孤独、杀机四伏。
娥眉重然诺,她发誓要把桃花院办成全汴京最高等的歌馆,让朴成在地下安心。她也决心不从良、不嫁人,为了那个根本没心纳自己为妾的柳七哥。
她对柳七的感情是真挚的、深厚的,但是她有自知之明,或者说她心底埋藏着深深的自卑,她从不幻想能够与他白头到老,她只愿时时能见上他一面。她也知道,只要自己一天不从良,这个歌馆一天不关张,她就能见到她心爱的柳七郎。
柳七也非常喜爱这个聪慧、美貌、大度的姑娘,从他写给秀香的那首词的词牌来看,词牌《昼夜乐》,单单是从选取的词牌看,就让人浮想联翩,内容上更是细腻地描绘了秀香的艳丽和床第之欢,透出他与秀香的一段情缘,以及远较他人的深远交往和赞美。
秀香的一生是孤独的,她的孤独,不单外表看得到更在内心深处,晚年还因此遭受到天大的凌辱和杀身之祸,皆因那首藏宝歌谣引起的。本部书中恐怕来不及详述,她的凄凉晚景和悲惨结局,要在《寻找柳永遗留的宝藏》(北宋篇)的结尾时才能揭晓,望读者见谅。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对秀香如此,对柳七又何尝不是呢?只是秀香面对的是宝藏自身的原罪,柳七面对的是捉摸不定的考场,他和她尽管守身自律、谨小慎微,但命运的安排并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
而朴成的死,对汴京人来说又是个不解的谜,许多人不信他会死去,说他是铁人,命大。
说他确已死亡的人说,朴成若没死,而是隐遁他乡,那么他的大管家一定会跟他走,他已受了重伤,没人照顾哪儿成;不信的人说,那也说不定,也许留下大管家是为他守着那份宝藏,那可是他复国大业的根本啊,说得也有道理。
随着柳七和朴成这两大风云人物的销声匿迹,汴京城里因竞唱新声、追逐新词而掀起的喧闹、狂躁渐渐沉寂下去了。
但是,填词已真正走进了人们的生活,得到越来越多人们的关注和喜爱,已经流传开来的曲子,依然乐此不疲地唱响在都市的上空。
正是由于这股竞唱新声的狂潮,使得大宋盛世繁华的序幕正式拉开,它带给后人的憧憬是无法想象的。
开封城里市面秩序倒是肃静了许多,城中之城的皇城里,此时却正在掀起一场波谲云诡的权力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