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宫廷惊变 一、后宫刀光
“啊——啊!你、你、你疯了不成,竟敢谋杀皇上?朕哪里对不住你?”
尽管皇帝赵恒声嘶力竭地叫喊,却瘫坐在抬轿上丝毫动弹不得,他在前几天又一次中风发作,全身肌肉几乎没有几块听他使唤了。声音含混不清,只有贴身的大宦官周怀政听得懂。
福宁殿后苑是个小花园,是专为皇帝一人休憩散步的场所,这里只有宦官宫女可以出入,卫士是不能进到这里的。
在清晨和煦的阳光下,却上演着这样的惊魂一幕。
“快,快把刀放下!别吓着皇上!你别乱来,别乱来呀,不管是伤了皇上还是吓到皇上,这可都是弑君之罪呀!”周围十几个宫女宦官只管叫喊,没人敢上前。
大宦官周怀政手中挥舞着一把匕首,刀锋被阳光照得晃人眼目,他离着皇上只有两三步远,泣不成声地说:“皇上您别怕,奴才不是要刺王杀驾,这刀是为我自己准备的,今天皇上要是不答应奴才请求,奴才就死给您看。奴才想知道,您昨天点头的事还算不算数,奴才没别的,只想知道皇上的真实心意。奴才一颗心只忠于皇上,忠于大宋国,奴才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大宋江山社稷着想,没有自己一己之私,今天就是为向您表忠心的。”
他越说越激动,嘴角唾沫飞溅,猛地双手用力,嘶拉一声将上衣扯开,露出惨白的上半身。
“皇上请看,这一刀献给皇上,这一刀也献给皇上,这一刀献给大宋国,这一刀……!”周怀政挥舞着手中的匕首,在自己白净的身上左一刀右一刀地划着。
他一连划了十几刀,刀口有深有浅,胸前血肉模糊、鲜血淋漓,血随着刀锋过处迸流,滴滴答答地浸红了他脚下的砖地。他跪倒在皇上面前,悲哀地诉说着,“皇上,您多保重!留给奴才的时间不多了,恐怕今日一过就再也不能侍奉皇上了。”
皇上摇摆着勉强能动的右手,声音颤抖着说:“别这样,别、别这样,快住手!你要为朕想想,朕离不开你呀,你要是不在了,朕也活不了啦。你的忠心朕心里清楚,有事好商议,朕答应你就是,朕……,”声音都岔了气。
这次可是吓得不轻,本就虚弱不堪的皇上经此一吓,头一歪昏倒在龙辇上,旧病复发。
周怀政嘴里说的皇上点头的事,就发生在昨天,但是根子却是在一年前皇上中风以后。
一向以尊崇道教、养生、长寿为人生目标的皇帝赵恒,忽然病倒了,病得还不轻,中风!这回甭说再东巡泰山、西祀汾阴了,连皇宫也出不去了。再过不久,若没人帮助,就连床榻都下不了了。
皇上痛苦不堪,情绪越来越坏,刘皇后安慰他,“千万别着急,这种病急不得恼不得,只能慢慢将养。一般来说这种病要反复发作几次才会危险,您这第一次得,不会留下多少后遗症。”
但是没想到,皇上这第一次中风就非常严重,虽然抢救过来,已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沮丧、无助的赵恒整日叹息:“这么多国事,一天也耽搁不得呀,赶紧把寇爱卿召回来吧。”
他提到的寇爱卿是前宰相寇准,寇准因为在立太子和让太子监国的问题上,与皇上和刘皇后的意思不一致,不久前被免去宰相职务,只保留了一个太子太傅的虚衔。虽然还住在京城,但是不经召唤是进不了宫的。
刘皇后轻柔地揉搓着皇上的手臂,皇上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刘皇后趁机说:“先让寇准冷静冷静吧,过去他就敢跟您顶撞,您这一病,他更得独断专行了。国事嘛,有丁谓在,不会出乱子的。大臣们来了,您听就是了,不急着批复。等他们走了,我来帮您。”
于是,在床榻后支起一道屏风,屏风后面辟出一块地方摆上桌椅,刘皇后整天地躲在屏风后,她倒是乐此不疲,既不感到憋闷也不觉得累,没人时就出来与皇上说说话。
宰执和大臣来时,刘皇后就躲在屏风后听大臣与皇上谈话,一声不吭,一点响动都没有。等大臣走了,她再与皇上商谈所奏事项,学习皇上是如何处理国家大事的。
宰执们纳闷,屏风后是干什么用的,本来房间就不太宽绰,干嘛又给隔去一块儿?
赵恒吱吱唔唔地说,那是女侍们休息的地方,方便照顾。
刘氏这回来了个垂帘听政,只是有史料记载的垂帘听政,都是辅佐未成年的小皇上,还头回听说老皇上身后还要人垂帘。
平时能与皇上单独接触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入内副都知周怀政,那是皇帝身边须臾离不开的宦官。皇上对周怀政的依赖性很强,只有枕在周怀政的腿上,听着他在自己耳边的轻声细语,睡得才踏实、舒服。
另外一个是翰林学士杨亿,他原是襄王府里的头号幕僚,襄王成了皇上,他也跟着进了朝廷,现在是知制诰。如今刘皇后协助皇上处理政务,都是先由刘皇后向杨亿口授机宜,所有发出去的文书,都由杨亿草麻。
刘皇后很小心,皇上周围的一切都在她的监视下,她知道宰执们看不起她,背地里说她出身微贱、来路不正。
一开始,大臣们还敢和皇上说什么,后来发现了这层秘密,帘后有人偷听,许多话就再也不敢说了。
但是百密一疏,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刘氏也是人,也要吃喝拉撒睡。
昨天午后,她见皇上枕在周怀政腿上沉沉睡去,大臣们下午不会再来了,她赶紧抽空回到自己的会庆殿。换换衣服,梳洗打扮,加上身体乏累,在侍女为她按摩时美美地睡了一觉。
而就在刘皇后刚离开皇上不久,周怀政就遣亲信宦官将杨亿叫进宫来。他们早就心照不宣,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劝说皇上,他们说,女人干政,是乱国祸端,而且皇上的身体也不能太过操劳了。
他们苦苦地劝解道,为大宋江山长治久安,请皇上退位称太上皇,让太子监国;不允许皇后干政;恢复寇准的宰相职位,还要将奸臣丁谓罢黜。大宋国姓赵,皇上千万要高瞻远瞩啊。
这些话,周怀政已经在皇上耳边灌输好多天了,终于趁着刘皇后不在身边,说了出来。
皇上心里还是明白的,听他们说完,默默地点了点头,嘴里还咕噜句什么,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周怀政见皇上点了头,当即便让杨亿起草了诏书。
傍晚,周怀政怀揣诏书,亲自来到寇准府上。此时的寇准身份只是太子太傅,闲居在家,他听了这件图谋大惊失色,忧心忡忡地说:“这可是灭门之罪呀,你掂量掂量份量,你应该清楚,内刘外丁,此事难成啊!”
周怀政叹息说:“相公说得在理,外有丁谓内有刘皇后,我夹在中间,确实是风险极大。可是刘氏误国,我实在看不下去呀。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事败,由我一人承担。”
但是,坏事就坏在文人误国。杨亿回到家后,掩饰不住得意的心情,便叫来小舅子一同饮酒。他和小舅子喝酒喝得忘乎所以,醉后吐真言,吹嘘道:“数日之内,事当一新。”
谁能想到府里早就安排了丁谓的人。
丁谓得到消息慌了神,又怕寇准足智多谋,暗中派人监视他。他便坐上宅中女眷的轿子,乘着夜色,悄悄开了后门,赶去枢密使曹利用的府邸。
鼓动曹利用,丁谓不用多费口舌。还是在宋和辽订立澶渊之盟时,曹利用就和寇准结下了嫌隙。
曹利用连夜派人将杨亿半押半送地带到丁谓府上,杨亿一见到丁谓那阴沉的脸色,当时就尿了裤子,全招了,但是他把责任全推到周怀政和寇准身上。
周怀政也有自己的眼线,天刚亮他就得知大势已去,他趁着刘皇后还没来,对皇上说:“您今天的气色好多了,我抬您去后苑晒晒太阳,透透气。”
这就是前面那件发生在后苑表忠心的事,周怀政铤而走险,只要皇上承认有这事,事情就有回转余地。
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的表忠心过了火,皇上当场被吓晕了过去,而且旧病复发,更加严重,一时半刻连话都说不了了。周怀政失去了保护伞,最后的一线希望也破灭了。
刘皇后赶来后,马上传令拘捕了周怀政,她和宰执们商量如何处理这件大案,实际上也就是她和丁谓两人说了算。决定快刀斩乱麻,以谋废皇帝的罪名,将周怀政立即处死。
周怀政别看是个宦官,还真有骨气,他没有牵扯任何人,只一口咬定是自己一人所为,没有提寇准一个字。
对杨亿的处罚是贬黜,到底是文人成不了大事,或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在惊恐不安中度过半年,到年底一命呜呼,只活了四十七岁。
虽然对寇准查无实据,仍然借机将寇准贬出了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