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情夺歌馆 六、三英聚会
见到这边有人闹事,街上的行人纷纷围拢过来,一见又是姓杨的这一伙人,本来还想出手相劝的人也改了主意,多是袖手旁观,不肯上前。
正在乱纷纷不可开交之时,刮喇喇一阵马蹄声响,风卷着杂乱的叫喊声,一骑马飞驰而至,马上骑手是一个身着黑衣的精瘦汉子。马上之人身手敏捷,人和马融成一体,在狭窄的街道上风驰电掣。
行人纷纷避让,惊呼“马惊啦!马惊啦,快靠边!”
骑手挥着鞭子纵马狂奔,一边口里喊着:“闪开了!闪开了!”围在柳七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呼啦的向街道两边散开,眼看就要撞到人时,骑马人一拉丝缰,那匹马两只前蹄一抬,后蹄已经牢牢地钉在地上。
骑马之人扫了一眼,兴奋得哈哈大笑:“打群架呀,我也来凑个热闹。”又见到那个横眉立目的大汉,“嗬,六个打一个,还拿刀动杖的,爷可看不上这个。”
甩手啪啪两鞭子,将那拿刀的两个手上刀打落,手腕上鲜血冒了出来。
纷乱的场面由于这个骑马人的突然出现而沉寂了一会儿,他在马上高傲地扫视着人群,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到身后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悄悄摸了上来。
来人手握一把匕首,躲在马后的阴影里,猛地举起手臂,恶恨恨地就向马屁股扎去。
这要扎上了,马匹一惊,马上之人受伤自不待说,这十里长街上不知要踏伤多少人。
骑马人就像脑后长着眼睛,反手一鞭抽向身后,喝道:“好一群无赖!嗬,这儿还有一个半屌子,六个半打一个,还玩阴的。”
身后偷施暗算的正是那个绰号阴沟蟹的乞丐,被骑马人甩手一鞭子抽中,正抽到他的左眼角上,疼得他捂着左眼哭喊着打转转,鲜血顺着手指缝往下流。
“跶、跶、跶”,马打盘旋,周遭环境尽收眼底,骑马人一眼看见被一群无赖围住的是柳七,更加兴奋不已,“哟嗬,想不到我们在这里见了面,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呀。待我先收拾了这帮地痞,咱们再叙旧。”
就见他鞭子像长了眼似的,专往那些无赖脸上招呼,打得这些地痞无赖一个个脸如花瓜,满脸是血。
连那大汉黑白分明的大脸上都多了两道粉红的鞭痕。
柳七双手拍着叫好:“抽得好,好鞭法!这才是吴王好剑客,无赖多疮疤啊!”
几个巡街兵丁提着枪棒大呼小叫地跑了过来,“谁在闹事?搅乱治安,一个都不能放跑了。”
众无赖立刻拥上前去恶人先告状:“就是骑马那小子,他在街上纵马狂奔伤了人,我们拦住了他,他便大打出手,各位兵爷快点儿把他抓起来送交官府。”
领头的军士与姓杨的壮汉一对眼神,双方心领神会,各自微微点了点头,军士便向身后一挥手,众兵士立刻将骑马人连同柳七团团围住。
领头军士提着杆棒指着骑马人道:“天子脚下容不得你撒野,识相点儿乖乖跟我们走!”喝令骑马人下马,众兵卒跟着大呼小叫。
骑马人不慌不忙下了马,往前走了两步来到军士面前,悄声说了几句话,又从怀中摸出一个什么物件一晃。
军士脸色大变,一改刚才的凶恶态度,前倨后恭,点头哈腰道:“是,是,我一定要给这帮无赖点儿颜色。”他对兵卒们喊道:“快把这帮无赖抓起来,一个都不能放跑了。”
说着冲姓杨的壮汉一使眼神。众无赖一见风向不对,转眼间四散逃走。
街上恢复了平静,看热闹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柳七却不悦地看着骑马人说:“怎么又是你?是不是这条街也让你买下了,你也不问问开封府,这条街卖不卖?”
原来骑马人正是柳七在歌馆邂逅不久的崔黑,崔黑嘿嘿一笑,冲着柳七大声说道:“嗨!柳贤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帮你解了围,你应当感激我。怎能见面先指责我、嘲讽我?”
一直默不作声的许道宁见这二人像是认识又像是不睦,赶紧冲二人抱拳说:“在下许道宁,感谢二位出手相助!”
“你是卖药的还是卖字画的?我不懂草药,可我看你这画比你这草药值钱多了。”崔黑扫了一眼摊开在地上的几幅画,有的画已被踩得支离破碎不可收拾了。
“我就是个卖药的,卖药是本分,送画是饶头。”
“你这画有几分李成衣钵,我家里收藏有几幅李成真迹山水,哪日请你俩鉴赏鉴赏。”
崔黑又拣起一张较大幅的山水细细端详,与许道宁商量说:“我看你这画有水平,挂在墙上不输于李成、范宽,能让府宅生辉。这样吧,过两天你给我画几幅山水,这是五十两白银作为定金。”
许道宁却是一摇头,“送你几幅画不打紧,只是这定金就免了,我只是个卖药的。”
崔黑也被这卖药人甘于清贫的豪爽打动,哈哈一笑:“爽快!你既然不要银子,那我取画时给你带几刀上好的高丽纸如何?”
许道宁立刻答应,“那行,也不必非是上好的高丽纸,不拘好坏只要能作画就行,说到纸笔,我是韩信将兵多多益善。”
柳七见这二人不拘小节见面自来熟,心里高兴,便对崔黑说:“既然大家能够谈吐到一块,你难道就不能以真名示人?为友之道,贵在真诚。”
崔黑听了有些尴尬,笑着对二人说:“说得也是,在下崔成是也。”直到此时,柳七方才知道崔黑的真实姓名。其实就是这“崔成”,仍然不是他的真名实姓,他的身世对柳七来说还仍然是个谜。
回过头来,崔成问二人,怎么会招惹上这些街头无赖,许道宁话语不多,三言两语讲清始末缘由。
崔成听了哈哈大笑,看着柳七说:“哟,没看出来柳贤弟还有这侠肝义胆呀,路见不平出手相助!”
柳七却反唇相讥:“看你刚才在长街上纵马扬鞭,目中无人的胆气,倒有点儿李太白笔下的长安侠士之风啊!”
听着二人斗口和爽朗的笑声,一旁的许道宁莫名其妙。
自此,这三个身世迥异、各怀绝技、意气相投的人,遂成为相知好友,经常聚会。自打这段时间后,几个人互相越来越看清楚对方,成为推心置腹的朋友。
他们每隔几天便相聚一次,多数是到酒楼歌馆,偶尔也到茶室坐一坐,再有就是逢年过节踏青郊游、游山玩水。
当然,几乎每次花销都是崔成所出,令柳七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在他的一再坚持下,崔成只得勉强同意,他说:“这样吧,咱们到茶馆、吃小吃,由你掏钱,其余的归我。你别心里过意不去,我的钱花不完。没有你这个老师,我怎能尝遍汴京歌馆的滋味,长这么多见识,学到这样多的乐律知识?这些想拿钱换也换不来啊。”
一天,他们从金明池散心归来,崔成对柳七说:“这段时间见你为歌女填了不少词曲,真地是出口成章、下笔如有神啊。你看我们几个到处吃酒听唱,好不好为我等也填首词呀?”
柳七想了想,“行吧,我来即兴填首巜看花回》。”
玉墄金阶舞舜干,朝野多欢。九衢三市风
光丽,正万家,急管繁弦。凤楼临绮陌,嘉气
非烟。雅俗熙熙物态妍,忍负芳年。笑筵
歌席连昏晝,任旗亭,斗酒十千。赏心何处好,
惟有尊前。
崔成听柳七吟诵一遍,感叹道:“就好像是为我量身定做一般。”此时的他一瞬间像是想起了什么,也许是他过往的生活?也许是他的青春岁月?他忽然大声说:“是呀,美酒佳肴、美人如玉、知心朋友,人生有此,还缺什么呢?”他又故作豪放地吟道:“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干!”一仰脖满满一杯酒下肚。
柳七平静地看着他,听出他话音里的苍凉意味,但他并不点破,不愿触碰他内心深处的痛处。柳七知道豪放不羁只是崔成的外表,他的内心遭受过巨大的伤痛,至于这个伤痛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崔兄说得是,这确实是特意为你填的一首词,新创的词牌,在旧调的基础上度制的一曲新声。当你老了时若还想起这首词,你会时时回忆起帝京盛世、风花雪月的这段曼妙人生。”
崔成听他这样说又是感慨万千,激动地道:“谢谢柳贤弟!自从和你相识后的这段时间,是我今生从没有过的最美好时光,但愿人生如太白,长醉不醒。”
又转身对秀香说:“请秀香妹子为我唱上一遍。”
秀香点点头,在心里默默哼唱着,又轻声问了柳七两个问题,然后轻启朱唇,曼声清歌,当唱到“忍负芳年”句,嗓音有些哽咽,崔成击节而歌接唱下去。
待到一曲新词唱完,崔成却已泪流满面,秀香赶紧取出香帕帮忙擦拭泪水。
柳七默默地听着看着想着,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呢?别看他平素风流倜傥、豪侠仗义,可细心的柳七感觉到他内心的忧虑、焦灼、痛苦甚至是恐惧,他的身上隐藏着什么样的惊天秘密呢?
崔成镇静一下情绪,为自己的失态有点儿不好意思,他说:“罢了,听秀香妹子这一唱,怎能不令我伤怀?我又高兴又伤心,人生如此美妙,人生却又如此短暂,如何不让我感怀伤情呢?以后就请妹妹每天为愚兄唱上一遍。”
连秀香都看出问题了,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