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小词抵珠 三、顾此失彼
“是够狂的!不就是填个词嘛。”客人只是敷衍着表了个态。
青杏不太满意客人的轻蔑态度,她的声音比刚才有点儿高,说:“会填词的人倒不在少数,可是会度新声,会翻旧曲的填词人只有七哥一人。现在流行的旧曲新声,都是七哥填的词度的曲。”
客人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会填几首词就能引起这样大的轰动?我还会写诗呢。你们就真信那个?他不会是浪得虚名?”客人顿了一下,又说:“就不会是他自己吹出来的?”
青杏的心思也不集中,她边说着笑话边想着刚才上楼那位客人,越想越有可能,她的情绪还处在失落之中,自言自语着,“也不知是不是他,搞不好真的是他?倒霉!怎么早不来晚不来的,今天到了我们这儿,还不知被哪个姐们儿抢了去呢,多半会是芳草。”
但愿来的不是七哥,青杏心里暗暗祈祷着。
她心里想的这个芳草,是这花月阁里唱曲、跳舞最出色的一个歌女,年龄也是十六、七岁,容貌艳丽,其妖艳程度远远超过她的年龄。青杏心里对芳草又羡慕又嫉妒又不服。
忽然,那个也在沉思的客人接过话来,“芳草?你刚才说的芳草是什么人?”
听到客人的发问,青杏诧异地说道:“您问芳草?芳草就是刚才跟着那位客人上楼的一个歌女,琴棋书画都使得,若只论歌舞,与我差不多。”
“嗯嗯,芳草?名字不错,青青流水淡,芳草碧天长。光听名字就使人勾起诗思,灵光乍现。”
青杏本就在嫉妒芳草,听了有些不快,略有醋意地说:“客官爷真是饱读诗书,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都能让您出口成章。”
顿了一下,青杏又不甘心地问:“您真的不是七哥?我听您说的两句诗,更像哪首词里的词句,听着挺熟的。”
“嗯?这不是五言诗吗?算了,是诗也好是词也罢,随它去,我问你一句话。”
这位客人未经脑子随口而出的两句诗,确实出自当朝某位高官所填之词。别看客人表面上博学多才,出自书香门第或贵胄之家,在这方面却赶不上一个普通歌女的眼光和所闻所见,可见汴京歌舞圈里的许多歌女并非等闲。
客人并没有再提那个芳草,似乎也没听出青杏的话外之音,而是继续刚才的话题问道:“那个给珠子的客人呢,有什么消息?”
“自那以后什么消息也没有了,也许是在那种场面下心血来潮,为挣个脸面呗。头一次见到这种大场面,看见别人都出手大方,自己也别栽了面。也没准钱不是好来的,来得容易去得大方,谁知道呢?还没准这会儿窝在家里后悔呢,痛哭流涕自己的假大方。”
“嘁,你怎么这样糟蹋人?是不是背后说话总是这么刻薄?”客人的语气中夹着愠怒。
青杏心说:“我说别人碍你哪根筋疼了。”可是她却不能与客人顶嘴,只得陪着笑脸道:“也是呀,关我什么事呀,谁家能没有点儿事呢。也许人家只是路过京城,豪爽一回心里痛快。”
客人也不欲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那我问你,要是你今晚把那个七哥抢来,能挣多少?当然了,前提是那个人就是你们想的七哥。我敢打赌,他绝对不会比我赏的多。”
“爷这话我信,一看爷就是又有钱又大方的主儿。”青杏先恭维了对方,又接着说道:“您问我陪侍他能挣多少?跟您说吧,他要是能让我陪,他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我愿倾我几年积蓄让他玩个痛快,让我怎样我就怎样。”
“那你不就赔大发了吗?”
“那可不会,谁人能经他品题,那转眼间就会身价百倍,你的档次不知提高了几档,知名度不久便会享誉京城,每日里的收入比现在一个月挣的还多。您说这是赔了还是赚了?刚才说的那个英英还不就是个最好的明证嘛。让七哥自己掏钱消费?没人会那么想,这可是花多少钱也请不来的主儿。甭说倒贴点儿银子,再贴上我们那不值钱的身子,就是搭上身家性命也值了。”
青杏忽然从低沉的情绪里惊醒,当务之急是先伺候好身边的客人,别落得鸡飞蛋打,客人生气走了或换了别的歌女。
她一阵心慌,脑子里忽然冒出相国寺擂台征歌那件事,这么久了也没见词仙现身,倒是左一个假七哥右一个假七哥的往外冒,我干嘛竟想着刚才那个人呀,那也许又是个假货。
真的也许就在眼前,就是我面前的这位。
你想呀,眼前这位这身装束,他的言谈举止,无一不透着高贵儒雅,肯定是家境富裕,应有尽有,要不然干嘛放着那么丰厚的奖金无动于衷?他不缺呗。
青杏又试探地问:“您真的不是那个填词人?我看您就是,您一不缺钱,二不缺利,您要的是名,要的是造势。擂台赛那么大的响动,您都不稀罕露面,您就是想来个神龙见首不见尾,让开封人着急,您说是也不是?”
客人淡淡一笑,“是不是的,都让你说了。擂台赛?你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嗯?”这回换上青杏发呆了,擂台赛这么大事,他会不知道?他要真是填词人,一定是在外地,错过了机会。
青杏想不明白,对眼前之人的身份也不再想了,是不是的,伺候好了才是真的。
她赶紧换上一副笑脸,对着客人说:“咱们不说旁的了,我再接着给爷唱几句刚才的那首小调吧。”她缠在客人身边,边哼着小曲边扭着她那轻盈、风韵十足的腰身。
青杏的话非但没有系住客人的心,反而更让他心神不定。在青杏晃动的身影和低吟浅唱中,客人的眼神迷离,她的话已让客人在不知不觉中思绪飘飞了。这个青杏口中的七哥,莫非就是自己有意寻访的那个填词人?
半年之前,他刚刚从非常遥远的地方来到汴京,很快便被这个大都市的繁华和热闹吸引住了,特别是都市的夜晚,万家灯火,灯红酒绿,彻夜无眠,在他的经历里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城市之夜。
他在幼时曾随父亲到过东京汴梁,并在这里度过一段时光。城市生活对年幼的他没有留下太多深刻的印象,而且那时的汴京城也远不如今日的繁华。但是也有意外的收获,他倒是学会了讲一口流利的汴京话。
他被这神奇的城市,百姓舒适惬意的生活,繁华热闹的街市,美如仙女的数不胜数的美貌歌女,雅致愉悦的文化生活惊呆了,他见到的一切都是五光十色、多姿多彩,令他目眩神迷、神魂颠倒。
他刚刚从血雨腥风、箭雨枪林中赚得一条命,辗转来到开封,才得已有了个喘息机会。人海一样的开封城里,倒是他躲避危险的极佳场所。惊魂初定,面前却是一片茫然。
眼前的景象唤醒了他,人生苦短,道路曲折,不如抓紧时间去享受。美女、美食、美酒,炫丽的舞蹈,迷幻的音乐,疯狂的博弈,一样也不放过。活就活得轰轰烈烈、五彩缤纷,总好过东躲西藏、担惊受怕地苟延残喘。
最初,是他压抑已久的天性的释放,对他来讲是全新的体验,是全身心的解放,他的心有如头顶上不时掠过的鸽子一样纵情地飞翔,他的耳边满是青春少女、美艳少妇那比鸽哨还响亮的欢声笑语。他深陷在放荡不羁、无休止的欲求之中。
没有人约束,又有花不完的银子,在这欲焰燃烧的环境里,他放纵着一个正常男人享乐、猎奇的天性,疯狂地追逐着人生的欢愉,享受着快乐生活的多姿多彩。
时间长了他疲倦了,也有些厌烦了。
他也感受到独在异乡的孤寂,内心世界的苦闷无人诉说。
有人向他介绍说,你必须到酒楼歌肆去听听音乐看看歌舞,那优美的音乐和舞蹈在别处是享受不到的,只有爱上了这种轻歌曼舞,你才真正了解了这个城市。才能从单纯的欲想中解脱出来,达到精神和躯体上的升华。
又规劝他说,你这样整日声色犬马,除了淘坏了身体,这种生活没多大意思。你现在还不觉得,到老了你会后悔的。你手里有的是钱,宁可多纳几房妾,也比现在这样荒唐放纵好得多。
他开始改为出入高雅的歌馆和酒店,选择歌舞俱佳的场所。很快他就被这些动听的词曲所打动,他很想结识这样的填词人,学习一些填词技法。
他也经常写些诗,但他发现被市民称为长短句的词和诗相比,有它自身的特点和优势。除了词在表达情感的深度和广度上的优势,更重要的是容易唱,音律婉转动听。
但他是个外来人,在汴京缺少朋友,特别是没有情投意合、肝胆相照的朋友,一切都要靠他自己细心地摸索和寻找。
他慢慢地了解并熟悉了歌楼酒肆,知道了那里的规矩,也了解了哪个歌楼有哪些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