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小词抵珠 二、歌女青杏
这个自称姓崔的客人心里很清楚青杏所说是靠谱的,正如他自己一样,许多客人已不再单纯满足于欲求带来的快感,开始追求精神上的愉悦和满足。
大宋几十年的太平岁月,使得奢靡享乐之风遍及朝野上下,愈演愈烈,影响波及全国的各个角落。最能体现奢靡享乐风气的酒店茶肆、歌楼楚馆、瓦子勾栏随处可见。
汴京城的歌舞业尤为发达,大大小小的歌楼楚馆遍布城内的大街小巷,其中以朱雀门东、院街、州西瓦子、潘楼大街周边等地最为集中。
搞不清楚从什么时候起,许多单纯的秦楼楚馆也纷纷转化为歌楼,别小看了这一变化,由单一的饮酒调情、放松心情转变为以欣赏歌舞为主,展现歌女和客人的文学素养,这可是歌舞业界的重大转变。以歌舞、雅谈为主业,是宋代歌女与其他朝代的根本区别。
即便是对社会而言,对于文化的传播和兴趣提倡,对于经济的刺激和社会秩序的安抚,其作用也不容小视。
这也触发了这位崔姓客人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顿了一下,青杏不无遗憾地说:“若论跳舞,我也许不输于英英。只是那首写给她的曲子太好听了,头一句‘英英妙舞腰肢软,章台柳,昭阳燕’,一下子就把她拔高了一大截,有了这首词,好像她的水平就高过我们许多许多。其实我们哪个不是杨柳细腰、妩媚多姿啊!爷,您说是不是?”
说着,青杏腰肢扭动,玉手轻挥,几个简简单单的舞蹈动作就被她渲染得有滋有味,客人频频点头表示赞赏。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客人们陆陆续续地到来了,选好了中意的歌女,调笑搂抱着上楼去了。
“这个填词人多大年纪了?”
青杏犹豫着说:“多大年纪?二十出头?不是,三十来岁,三十多岁?我还真的不知道,问过几个姐们儿,也都说不清楚。”
“你看看,连这人长什么样,姓什么叫什么,哪里人氏,多大年纪都说不明白,就这么盲目追捧,是否狂热过头了?就你刚才说的会填几首词,就有那么神奇吗?再说了,词也不是从大宋朝开始的,早就有人填词了。我看你们这是夸大其词,听风就是雨。”
“那倒不是,我一会儿把他写的那首《柳腰轻》给你唱一唱,你一听就知我所言非虚,真的是好听极了。不过我们唱时,都把前面‘英英’两字给改了,谁唱就换成自己的名字。咳,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毕竟这不是写给我们的,换了名字,心里也不痛快。”
青杏话还未完,门帘轻启,又有一位客人进来。
进来的是一位年青书生,人看上去很洒脱,仪表不凡,举手投足很随意,无拘无束。但穿着打扮显得有些寒酸,一袭白袍得体地裹着修长的身材,袍子有些泛着旧。
与前面来的客人相比,朴素与富贵泾渭分明,一看就是高档歌楼酒楼不受欢迎的人。
几个歌女互相用眼神探询着,却谁也没有起身相迎。短暂的冷场使得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充分表明歌女们心里在想什么,谁愿意搭上一晚招待这么个穷酸书生呢?
冷场的时间并不长,忽然一个歌女脱口而出,“莫非这人是七哥?”
“七哥”这两个字一出口,就像在众女子耳边打了个春雷,先是一懵,不知所措,之后仿佛是春风化雨,唤醒了沉睡的大地,众歌女呼啦一下一拥而上,将书生团团围住。这些歌女蜂拥着将那男子裹在人群里,嘴里七哥长七哥短地问候着,亲热得不得了,就像是事先早有准备或预谋一样。
见到此种情景,连崔姓客人身边陪侍的青杏也跑了过去。
崔姓客人因为是坐在角落里,他只依稀看见那人一袭白袍有些泛着旧,眉眼都没看清楚。
一阵嘈杂喧闹之后,刚来的男人被几名歌女簇拥着向楼上走去,剩下的歌女失落地重新回到各自的座位,青杏也嗒然若失地回到客人身边。
丢下客人去做其它事,特别是表现出对其他客人感兴趣,这是坏了干这行的规矩的。见到青杏这副样子,客人的脸上露出不悦之色,“你若是不愿陪我,那就换个人吧。”
想到当初客人提出的两个条件,要全心全意侍候,青杏不禁有些心慌,我这种行为可是不够敬业,惹得客人不高兴。
青杏听了客人的话,慌忙换上一副笑脸,“哪能呀,能陪侍爷是我的福分,爷若是天天来,我愿意天天陪伴您。”
“既然如此,你就坐下来,和我说说刚才是怎么回事。我光听见左一个七哥又一个七哥地叫着,娇声娇气的,听着都肉麻。”
青杏神秘地小声答道:“爷您不知,就刚来的那个人,多数姐妹都说一定就是那个最近火得一塌糊涂的叫‘七哥’的填词人。不过是真是假还不能肯定,反正谁都想赌上一把。我们这里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其实每天都盼着这个人来,谁想今晚他突然就来了呢?”青杏脸上露出又遗憾又后悔的神态。
刚刚还有些怒形于色的客人听了青杏的话,立时来了精神,“你说的可当真?真要是那个人,我倒要去会会他。”
说罢站起来就要往楼上去,被青杏一把拉住,“爷,这可不行,随便打搅其他客人会坏了规矩。再说了,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是不是七哥还得两说,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只不过这段时间大家都想疯了。您老不知道,最近这俩月歌楼酒肆里闹了不少笑话,都跟这个七哥有关。”
客人想了想确实不必忙在一时,再找机会吧,于是又坐了下来,“那你就说说有什么好笑的事。”
其实客人心中真正想的是,那小子傲气得很,我不能再像在玉蕊楼那样碰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要找个机会,先煞煞他的锐气,然后再结识不晚。
“真的会填词度曲的七哥只有一个。可是汴京城里有时候一晚上冒出七、八个七哥来,第二天那些歌楼都有鼻子有眼、赌咒发誓地说到他们那里的是真七哥,有的还拿出新填的词来。不过一哼唱,就知道是假的。也搭着汴京城的歌楼酒肆太多了,简直是多如牛毛,谁能料到这个七哥会在哪儿冒出来呀,有的歌女陪了一夜,又搭上不少钱,结果发现上当受骗,还成了别人嘴里的笑料。也怪不得她,逢到机会,搁我也要赌上一把,吃点亏受个骗,总好过吃后悔药。”
“嗯,有意思。”
“可不嘛,刚才您进来时,我们也在心里猜您可能是七哥呢,您这气度、相貌都像大家说的那样。只是您这身打扮与所传说的七哥不一样。听说七哥平日的穿着打扮很一般,有时候还很寒酸,就像刚才进来的那位,与富贵不沾边,所以大家都怀疑他就是七哥。只是扮寒酸、扮富贵、扮豪爽的七哥都曾现身过,实在拿不准。不过七哥他不是没钱,而是不把钱当回事,有了钱就大把地扔,随便挥霍。”
“你越说越有意思了,说说,你还听到了什么?”
“还有件怪事,我也跟爷说说。都说好事成双,可事实上哪那么容易撞上呢?偶然碰上一件好事也就大吉大利了,再想着好事成双,那就太贪得无厌了。可是天下事就是怪,由不得你不信。那天晚上英英还真就是好事成双,而且都是求之不得的天大好事。”
青杏偷偷瞟了一眼客人,见他听得津津有味,便继续往下说:“那晚英英唱了一曲新词,一位客人出手那叫一个大方,不,不是大方,那简直是霸气,震得汴京城连带着皇宫都直摇晃。”
客人笑道:“你还真会说笑,那人是赏给英英一套房宅呀还是一锭黄金呀。”
“我说得是真的,一点儿都不夸张,俗话说黄金有价玉无价,这都不算什么,我们也见过,只是没法和那位比。那位客人随随便便就赏下一颗硕大的东珠!东珠吔,这可比玉值钱多了,你就再有钱,汴京城里你也买不到那么上等的东珠。”
“嗬,照你这么一说,玉蕊楼乃汴京城第一歌楼,那个人一出手就震了整个汴京城呗。”客人打趣道。
“哪儿呀,爷听我往下说。英英捧着东珠就要回后台,偏偏被一个穷书生拦住了,说他还没给缠头呐。旁人都笑了,都说这人缺心眼儿吧,不找你要就便宜你了,上赶着要给缠头,你是给钻戒还是给金银呀,身上这身衣服都值不了几个钱。果然,这人抖抖袖子拍拍身上,一文钱也没抖落出来。”
青杏见客人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接着说下去,“在众人哄笑声中,他一点儿也不尴尬,对英英说了句‘你等着’,就在旁边桌上抄起笔,刷刷刷瞬间写下一首词来,递到英英手上,完了还来了句‘这首词也许抵得上你那颗东珠’。爷,您说这话气人不气人?这人得有多狂,狂得没边了。我敢说,除了七哥,没人敢这么放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