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为词痴狂 二、曲从天降
张白露吐字清晰、珠圆玉润,曼声唱道:“飒飒霜飘鸳瓦,翠幕轻寒微透……。”曲子悠长婉转,余音袅袅,没有深厚的功力唱不下来。
歌罢博得台上台下一片叫好声,许多人高喊:“这是新词新曲,唱得也好,赏钱吧!不会再有比这更好的曲子啦!”
程管家起身离座,走了过来,盯住了白露问道:“这不是你自己填的词度的曲吧,你怎么会唱这首新词,这曲子从何而来?你能否现在把它写下来?”
白露吞吞吐吐说不出话,在程管家的一连串的催问下,一狠心说:“我哪儿会填词度曲,倒是有现成写好的,明天我把它取来,请大人过目。”
“啊,有文字?这个最好,迄今为止还不曾听说那人在哪儿留下过只言片语。”
程管家说:“这支曲子的风格颇符合所传填词人的特点,文字华丽,唱起来也很耐听,应该是这个人所作。文字倒也符合下月的重阳节。只是,内容上这倒像一首宫怨词,怜香惜玉、动情动容,用典也很切到。只是文采上不够出新,特别是用于寿诞上有些不恰当。先记下吧,赏银五十两。今日到此,明天继续。”
头一天,黄红蓝绿四位歌女惊艳亮相,之后不被人看好的北里歌女张白露艺压群芳,一曲夺魁,一唱成名。还有五十两银子的赏钱呐,白花花的耀眼,吊足了开封人的胃口。
离着第三天开擂还有一个时辰,台下就已经挤满了人,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人人都想抢个好位置,把个歌台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过这一天的惊险、刺激、悬念、期望不断,确实没有辜负了他们的辛苦。
开封府增派了人手,硬生生挤出一条通道,让评委们和五彩阁一干人上了看台。
执事嚷道:“那位张白露来了没有?”
随着话音,台的侧后方吆喝着挤上来几个人,其中就有张白露。
张白露果然没有说瞎话,她将一卷纸交到执事手上,执事来到几位评委面前打开来看,上面写着一首词,词调名为《斗百花》:
飒飒霜飘鸳瓦,翠幕轻寒微透。长门深锁
悄悄,满庭秋色将晚。眼看菊蕊,重阳泪落如
珠,长是淹残粉面。鸾辂音尘远。无限幽
恨,寄情空殢纨扇。应是帝王,当初怪妾辞辇。
陡顿今来,宫中第一妖娆,却道昭阳飞燕。
果真是昨日那个女子所唱之词,一幅行书书法如行云流水,只差装裱了。
几个人反复看了赞不绝口,程管家对执事道:“且将此词张贴在告示板上。”
两个执事用浆糊将整幅的宣纸抹上几个角,粘到告示板上,退后两步端详。一个执事一抬头惊道:“那是什么?”
众人随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却原来是卷画轴,卷得紧紧的,斜吊在台后一边的柱顶,因为挂着的横幅很扎眼,一时没有人看到卷轴。至于是头天夜里还是刚挂上不久,谁也说不清。
执事吩咐:“快,找梯子取下来,看上面写的什么。”
一个仆人手脚麻溜快,他想人前显贵。他将桌子搬了过来贴在柱子旁,登上去刚一起身,就听“嗖”的一声,一股凉气从头顶掠过,吓得他“妈呀”一声跌下桌面。
一支响箭带着哨声正射在捆着画轴的绳子上,画轴啪啦啦自动打开,向下一滚,倒挂下一幅裱好的条幅。
不待落稳,人们已见到条幅上书写着一首词。顿时台下叫好声响彻云霄,“词仙来啦!词仙终于现身啦!”“词仙送曲子来啦!”
广场上东一片西一片忽啦啦跪倒许多人,齐声高喊:“请词仙现身吧,让我们尘世俗人一睹仙颜!”
条幅上书写一首《合欢带》,词曰:
身材儿、早是妖娆。算风措、实难描。一
个肌肤浑似玉,更都来、占了千娇。妍歌艳舞,
莺惭巧舌,柳妒纤腰。自相逢,便觉韩娥价减,
飞燕声消。桃花零落,溪水潺湲,重寻仙
径非遥。莫道千金酬一笑,便明珠、万斛须邀。
檀郎幸有,凌云词赋,掷果风标。况当年,便
好相携,凤楼深处吹箫。
再看左下角,一团红,近些看,这儿用硃砂画了一条摆尾的鱼,说是鱼,其实就是一笔画上的似字不似字,外形倒很像鱼的字。
有懂行的,知道这个位置上应该钤的印章,也许手头不方便,随便画个押或签名,要是签名,这是个什么字呢?到底是什么,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主意。
也有人脑子很灵光,说这很像一条黄河大鲤鱼,摇头摆尾的。要是鱼,他想表达什么意思呢?是不是说他就是黄河两岸的人,也许就是开封附近的人?还有人顺着他的思路天马行空,说不定词仙就是河仙,黄河大仙呀。
众人眼光在这两首词上看过来看过去。
看这字体、签名,谁都明白,这两首词果真是同一人所填。这位北里女子怎会有此奇遇?看她样子竟似还蒙在鼓里。
程管家眼尖,指着文字旁边的一些黑点问道:“那是什么?”
教坊使韩大人随着他手指方向细看,词句的旁边果真还标注着一些奇怪的符号,有的像字有的又不像。
韩大人对程管家说:“这是工尺,是为了唱曲而标的谱,也就是乐谱。只是很少有人识得,更甭提按谱去唱了。现在人们唱曲,都是你教我学,有悟性好的,嗓音条件好的,唱出来有点儿意思,也有的就是瞎唱了。”
韩教坊使果真是个行家,他说得没错,他的职责之一就是为朝廷搜罗音乐人才,普天之下真的没有几人识得乐谱,更遑论精通了。但韩大人也只是点到为止,没有深说,就凭他的水平,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将这首词牌准确无误地唱下来。
沈翰林对蒋翰林说:“身材儿、早是妖娆。算风措、实难描。一个肌肤浑似玉,更都来、占了千娇。这写得跟大白话似的,说平淡无奇吧,读着挺活泼还有些俏皮,这可与传统的诗词不同啊,让我写,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诗词还能这样写。”
“可不嘛,要不怎么招得京城百姓如此着迷,好听是一方面,词句通俗易懂,容易记才是根本。”
“你说得极有道理。只不知这个填词人到底什么来历,可以肯定的是,此人必定精通音律,这种天赋我是没有的。”
“精通音律不假,可是对他的词语,我还真地不敢恭维。”
“可不是嘛,就凭这音律当之无愧可称词仙,若按这词语么,有的挺高雅,有的土得掉渣,说好听点儿,这位仙人也真接地气啊,黄河散仙吧。”
“啊?”
“哈哈哈!”两位翰林相对大笑。
二人正在评论之时,一阵吵闹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两伙年轻人互相对骂着,眼看就要动手。
原来就在二人议论之时,五彩阁的歌女红宝撺掇着一个青年,“快!别傻站着啦,把那首词摘下来,这词归了咱俩,咱们后半辈子就全都有啦,抢到手你就从后台快走,我给你打掩护!”
一句话提醒了马季良,对呀,好机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拿回去好好练练,这新曲就是我们的了。练好了,还怕蕲王府不拿重金来请。想到此,他几步窜了过去,同来的几个见状,也跟着一拥而上。
“住手!”一声断喝制止了他们,两个粗壮汉子已经劈面拦在他们身前。内中一人道:“这上面的书法分明与我们那幅一样,肯定是同一人所写,自然应该归我们。”
年轻一伙的,个个都会点花拳绣腿;北里那边,个个都是挖过河泥扛过麻袋。三句话不合,各不相让,双方剑拔弩张,这就动起手来,幸好还都用的拳脚。
见到好事从天而降,台下看客按捺不住,有人大叫:“词可以取走,银子要留下。”话音未落人已跃上台来。
又上来一位,嗓音更大:“留下银子不假,但不是给你,见者有份。”摞在桌上的一封封银子果真有吸引力,谁都想借着乱活儿劲火中取栗,十几个人动起手来,转眼搅成一锅粥。
眼看一场唱曲大会演变成比武大会,执事吓得赶忙去叫开封府差役。
“呔!且慢动手!”一声暴喝像炸雷一样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台上众人住了手,惊慌地望向天空。
晌晴的天空,一块乌云遮住了太阳。一道黑影掠过前面几排人的头顶,这团乌云瞬间落在了人们的头上,吓得人们缩脖端肩,挤作一团。随着喊声,一条壮汉已从人群头顶、肩膀上跃上看台,后面的人群里便爆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好声。
等那人落稳当地,才发现上台的是一个魁梧的大和尚,台上台下顿时笑声一片,今天这歌会可越来越出格了。
执事赶紧迎了上来,“大师傅好身手,您是相国寺哪个堂……?”
和尚施礼道:“非也,洒家是行脚僧人,刚刚来到东京汴梁,见这里热闹就凑了过来。”
“师傅你可看清了,这里可不是设的擂台。”
“你真会开玩笑,洒家眼又不瞎,俺也为的唱曲登台,水平也不会比她们差。”和尚哈哈大笑,手指着台侧的歌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