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江春水 三、牵机药酒
哼,大宋朝养着你不杀你,不知感恩,有那才气写点欢快的、歌功颂德的,朕还能留你一命。如今这样不识时务,不死等什么?还有那个小周后,始终都不肯在朕面前笑一笑,越来越乏味,哼,这两个倒真是两口子呀。
既然你们如此不晓事,这就怨不得朕了,李煜呀李煜,你不是想死吗,朕偏不让你们死在一块。他下了两道口喻,一是派其弟赵廷美送去一坛酒,二是召小周后入宫。
赵廷美看着跪在脚下的李煜,面无表情地轻声说:“皇上听闻你今日寿宴,特赐你御酒一坛,解你烦愁。”
李煜接了酒坛,恭恭敬敬地摆到桌上,对着酒坛行了大礼。
赵廷美公事已了,轻声对李煜说:“不打搅了,你们继续、继续!”在他转身的一瞬间,耳尖的小周后仿佛听到赵廷美鼻腔中发出轻微的叹息声。
但是她却不可能听见皇上对赵廷美说了什么,赵廷美临来之前,皇上对他说:“既然他活腻了,朕就发个善心成全了他,赐他一瓶毒酒,帮他了断他的几多愁,省得他再无病呻吟,不过嘛,那个女人得给朕留下。”皇上冷笑着吩咐道。
赵廷美走后,李煜和小周后相对而坐,怔怔地看着这坛御酒发呆。小周后战战兢兢地说:“这酒里会不会有那……什么东西?”
“东西?”李煜沉默了,“不会吧。前年生日时,太祖皇帝也曾送来酒,我们也都喝了,不是什么事也没有嘛。”
“新皇帝能和太祖相比吗?他要像太祖那样,我就不会受这屈辱了。”
“唉,有就有吧,好歹来个痛快,我也早想解脱了,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呀。与其一天到晚担惊受怕、苟且偷生地活着,真不如死了的好。”提到痛楚,二人再也无语。
“咚咚!咚咚!”又响起了砸门声,李煜和小周后互相看了一眼,便都惊恐地看着院门。
皇宫里来接小周后进宫的轿子已经进到院里,小周后悲愤地大叫:“难道连个生日团聚都不让我们过吗?七夕节还让我们分开吗?”李煜低声地哀求她不要再说了,多说无益。
小周后拉着李煜的手再三叮嘱道:“你千万千万不要喝这御酒,等我回来再说。”
李煜无奈地说:“这是御赐,怎敢不喝?”
人到了绝境,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剩下的就是选择如何死法了,当然是要有这个选择的机会才成。喝毒酒而死,这样的结果是李煜此生的最后一个愿望了。
“你先把这酒供起来,点上香,等我到圣上那里讨个明白。”
“千万不要张这个嘴,不要自取其辱,当今圣上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是不会收回、更改的,圣上如今正处在树威天下的时候。”
在宫人的一再催促下,小周后流着泪叮嘱道:“要喝也要等我回来一起喝,千万别把我一个人留下呀!”
李煜摆手示意小周后快走,扭过脸去不忍再看:“去吧,去吧,我等你就是。”
小周后走后,李煜勉强松了一口气,自己一死死不足惜,他可舍不得年轻貌美的小周后陪着自己去死。小周后被叫走,恰好满足了李煜独自赴死的愿望。
李煜仰望着东边暗淡的天际,一弯凄惨的新月挂在那里,黑云时浓时淡地遮住她微弱的光芒,形成一团朦朦胧胧的光晕,月牙无奈地挣扎着,就像惊涛骇浪的大海里的一叶小舟,覆灭只是早一刻晚一刻的事。
他抹去满脸泪水,惨然一笑,毕竟这弯新月今晚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了,春花秋月何时了,何时了?唉,就是今晚了,今晚就全都让它了结了吧。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啊,我就要上天堂了,再也不受这人间之苦了,我,终于解脱了!
“解脱啦!解脱啦!”他两手伸向天空,仰天长啸,这是他几年来最畅快的啸声,也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次。
可是让他无论如何想不到的是,这个解脱可不是上天堂,而是走入了地狱的炼火之中。
李煜拈香向着东方遥拜数拜,起身回到室内,整了整衣冠,端坐在榻上,他端着酒杯的手不停地颤抖。
他想,皇上赐他毒酒,也算是仁慈恩德了,肚腹疼痛毕竟是暂时的,若是砍头、绞杀,那样的死法会很难看和恐惧的,一点尊严也剩不下。
他一仰脖,毅然饮下被下了“牵机药”的毒酒。
李煜没有想到,这位新皇帝的阴毒狠辣残忍是无法想象的,他精心配制的毒酒是最让人痛苦不堪的毒药,下毒之人和这毒药都是世上最残忍无情的。
这种毒药非常霸道,毒性强,却又不让人很快死去。吃了毒药的人如全身抽筋般痛苦难耐,身子蜷成球状。
李煜只觉得有无数把小刀在肚子里乱割乱戳,浑身抽筋盖过了腹中的疼痛,一条大腿勾到了肩头,另一条大腿却够向了后脑勺。他疼得滚落到炕下,在地上翻滚嚎叫,从屋里滚到了院子里,从西墙滚到东墙,东突西撞,身上伤痕累累血流不止,许久后才头脚纠缠在一起死去。
院子里的仆人仆妇也有十几个,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助他解脱这巨大的痛苦,他们都躲得远远地瑟瑟发抖。
惨嚎声像狼嚎,更像猪被宰时的绝望嚎叫,一声比一声凄厉,弥散在小院上空。
外面的人有的从睡梦中惊醒,还有睡不着觉在纳凉的人紧紧捂住了耳朵。最初的惊慌过去后,才知道那是人的哀嚎,是小院里的囚徒发出的,一个时辰前,他还在唱诵忧伤凄美的曲词。
其实宋代宫廷里藏有各式各样的毒药,如砒霜、鹤顶红、断肠散等,赵光义偏偏选中牵机药,就从选毒药这一点看,就能看出这个人心胸有多狭隘,心肠有多狠毒。
你们文人不是要脸吗?宁可去死也要保住尊严。朕偏不让你们得逞,你就是找死也让你保不住脸面,死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李煜之死从另一个角度看出赵光义的真正担心,对他来说,防范天下文人手中的笔才是最大的事,他真怕文人在字里行间留下点什么,必须让他们彻底地闭嘴。赵光义成功了,这么做的结果,确实收到了预期效果,甚至超出了他的想象。
忍辱偷生从皇宫回来的小周后,一见到已不成人形的李煜惨状,哭得死去活来,眼角流血,满嘴血丝,几次昏厥,万念俱灰的小周后也在不久后抑郁而死。
她在死前,在壁上留下一首绝命诗:“江南剩有李花开,也被君王强折来。我盼金风摧百草,御园红紫俱尘埃。”
小周后用尽最后的力气诅咒道:“天啊,你听着!阎王爷,你记下了!我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要化作厉鬼,让他的赵家天下、男男女女永生永世不得安宁!”
果真,她的恶毒诅咒最终得到应验。虽然小周后只是个弱女子,而且还是个囚徒,但是冥冥之中,她的诅咒却为大宋朝的结局定下了基调。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样朴实无华的词句撼动人心,纵使江水长流也载不动人世间万古愁,后人每当读此词时,无不泫然泪下。这首词成为千古绝唱,也成为李煜绝笔。
做为国主,他的人生是失败的,他把三千里锦绣江山拱手献给了大宋;但是做为词人,他是成功的,而且是极其成功的,让当时人和后人永远的记住了他。
南唐不是没有机会与宋朝争夺天下,无论在经济上和军力上,论实力还要强于刚刚建国的宋朝。但是自古以来未有南人一统华夏天下,这可能是人文水土使然,于是南唐后主成了大宋的囚徒,他的心里清楚得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
他怕死,他想留条性命苟延残喘,很快,这个侥幸心理就被一场突发事件葬送了。胜利者和失败者,在此后短短的两年间,先后以同样的死亡方式悲惨地死去。一个死得不明不白,一个死得惨不忍睹。
宋代文人的文学功底深厚,又很敏感,更多人喜欢填词胜过作诗,因为他们觉得,填词这种文学体裁更适合抒发风花雪月的情怀。李煜的最有影响的词,都是在被囚禁在东京汴梁期间填的,传播快,人们同情他的悲惨境遇,因此他的词对宋初文人以及社会生活的影响非常大。尤其是喜欢填词的文人,更是认真地研究他的词,故此,文人学者还把李煜的词定为宋词的源头,并逐渐得到多数人的认可。
李煜是位真正的词人,写了不少优美感人的词章,留下许多佳句。他的主要作品都是在他生命的最后两年囚禁时填下的,篇篇都是泣血之作,感天动地。他的词把家国情怀、人的情感表现得淋漓尽致。
李煜不是做皇帝的料,却绝对是一位史上最杰出的词人,为词亡国,为词害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