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离世
作品名称:双子座 作者:张贤春 发布时间:2025-05-13 10:50:21 字数:3099
穿上纸尿裤,虽然有些不舒服,但好处也多,首先是不担心解小手跑不及,常常尿在裤裆里;解大手也放心,不担心把裤子或被子弄脏。不是很忙时,女儿或女婿中途回来给我换一次。
三个月后的一天,我觉得屙在纸尿裤的屎尿太多了,让我站着不安逸,坐下更不舒服。去卫生间把纸尿裤撕开,粪便从里面掉出来,沾在了裤子上,我扯下架子上的毛巾擦拭,打开水龙头冲洗。纸尿裤被冲进便盆堵上,水开始将卫生间淹没起来,并向客厅流去。我光着下身,跳跃着踩水,水溅起来,打湿了上半身衣服,找到了像小时候玩水一样的快乐。
感觉是没有过多久,还没有过足瘾时,先是听到开门声,接着听到女儿在问女婿,你走的时候没有关水?
女婿回答,早上是你走在后面,中午是你回来了去,是不是你开水龙头没有水,忘记关了?
女儿回答,今天早上和中午都没有停水。女儿像突然醒悟似地说,怕是那老和尚把水龙头开了忘关了。
当他们打开卫生间的门,看到我还在嬉笑跳跃着踩水时,女儿推了我一把,在我向卫生间墙退去时,她又看到沾满屎尿的毛巾,指着我骂,你这个老和尚,怎么不去死呀!我是前世作恶了。骂着骂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女婿将吓傻的我搀扶着向卧室走去,用枕巾给我擦拭后,换上干衣服。当天晚上,我发起烧来,摸额头,很烫,我口渴得要命,但我不敢喊,怕累了一天的女儿骂我,更怕看到她哭得无助的样子。
第二天女儿来喊我起床吃早餐时,见我呻吟着不答应,她一摸我的额头,像被火烫了一样,迅速往回缩。她想扶我起来,抱了一下我的头,感觉力气不够,转身向屋外走去。过了一会儿,她拿来一些药,端来一杯水,让我将她放在手中的药吞下。
这段时间,女儿女婿都有些不高兴,从他们的话语中听出,原来是高速公路过境征收他们的砖厂,未能如愿。
按大外孙的主意,施工方必须赔偿四百万元,而施工方只同意从当初补偿一百五十万元增加到两百万元,相去甚远。女儿说两百万元至少赚了一百万元,可以了。
大外孙说钱多了胀口袋?喊他们不要松口,施工方不可能随意更改设计方案,这么大的工程,多出两百万元,对他们来说是毛毛雨,而我们有这笔钱,兄弟俩可以在省城各买一套商品房了。
已有两个月时间,施工方没有再像以前那样,三天两头上门商谈,县高速公路协调指挥部的人,也不见了踪影,连平常爱上门的镇领导,这段时间也像是商量好了的,没有人登门。
女儿女婿在提心吊胆中又过了一个月。一天晚上,大外孙打电话来,说施工方已改变设计方案,隧洞出口己设计在砖厂右边三十米处。他已以女婿的名义,写好上访信,让女婿去城里找小外孙打印出来,立即向省里、市里、县里多方上告施工方,擅自更改设计方案,势必为工程质量埋下隐患。
女婿在大外孙的指引下,先后去了县里、市里、省里相关部门状告施工方。由于他不在家,砂场和砖厂都停了下来。女儿也就没有外出,每天做两餐饭,我觉得好吃,她却像吃木渣,吃得慢,看着从碗中挑起的饭粒,像在数一样,再往嘴里送。送进嘴里,又长时间咀嚼着,难以下咽。脸色整天阴沉着,不是盯着一个地方出神,就是猛踢窜到脚下的鸡或狗,真有点鸡飞狗跳的味道。
女婿递完告状信回来,他们又恢复到以前那种状态,去砂场、砖厂开工。这样过了半年,施工方开工了,他递交的告状信,被上面驳回,主要一点是,更改的设计方案,已经专家论证通过。
接下来镇里的熟人悄悄告诉他,上面已经通知,不管是高速公路的辅助工程,还是政府部门甚至开发商的工程,所需砂石和水泥砖,都不再在他们这里购买。说是他的上访,给县里和镇里抹了黑。
他们不知是忙还是忘记了,中午常常不回来给我换尿不湿,我感觉不舒服时自己换,可手脚不听使唤,不是褪尿不湿时跌倒,就是将屎尿沾在衣裤上。憔悴的女儿不骂我了,只是阴沉着脸,默默换洗。我看得出,她为征收砖厂鸡飞蛋打的事,很不高兴。女婿吃饭后坐下来,也不时唉声叹气,抽闷烟。
我见他们吃不好睡不安的样子,心里也难受极了。有人说酒可消愁,我就去找酒喝。从楼梯上到二楼,他们的房间锁着,其他房间没有酒。我又上到三楼,翻遍楼上的几间屋子,终于在大外孙回来睡的床下纸箱里,找到一瓶纸盒装着的瓶子酒,大概是别人送给他的,可能因这酒不是名酒,就被他丢在床下没有拿走。
我撕开酒盒,拧开瓶盖,对着瓶口就灌了一口。酒入喉中,又辣又呛,使我咳嗽了好一会儿。咳嗽停下来,喝一口,眼一闭,就吞下去了。又慢慢喝了几口,逐渐感觉身子轻松起来,喝到半瓶时,有种神仙般轻飘飘的感觉。这时才想起,喝酒应该吃菜,喝一口酒,吃一口菜,才是正确的喝法。女儿们厨房里有剩菜,除了酸海椒炒瘦肉,还有香芹菜炒猪肝,只要用电磁炉热一下,边喝边吃肯定惬意。
我出门转入楼梯口,准备踩到第二步楼梯的右脚,踩在梯步边沿,人向左边歪去,准备去扶栏杆的右手,向空中一挥,没有抓到栏杆,酒瓶从左手飞了出去,随着酒瓶的碎裂声传来,我斜斜倒向墙壁的身子,头朝下,向楼梯步撞去。
滚到转角处时,脸上、手上被玻璃碴儿划出了血,头部也痛得难受。我扶着栏杆爬起来,看着四处的玻璃碴儿,得赶快去找扫把来扫掉,将酒水拖干净,如果被女儿发现,又要被吼了。
今天不知怎么了,明明是踩到第二步阶梯中间的,又踩到了边沿,抓着栏杆的右手使不上力,人又向左边滑倒,头部朝下,滚到二楼平台睡下时,我试了几次,都无力站起来。那血从耳边流出来,后脑勺也感觉越来越湿漉漉的,我想用手去摸,看看是不是血在流。手也不能动弹。没有办法,我想起二姨姐,我在重复她的遭遇。我逐渐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女儿女婿进屋的开门声,女儿在喊我,可能是他们发现一楼的房间里没人。只听女婿在说,大门是反锁的,不会出去,到楼上看看。我想答应,却张不开嘴。
女婿发现了楼梯上的血迹,看到我后喊女儿上来。女儿跑上来问了句,爸爸,你在做哪样?
女婿将我提起来搭在背上就往镇卫生院跑。卫生院的医生说,脑壳、鼻孔、耳朵都在渗血,伤得太严重了,赶快送县医院吧。医生帮忙打了120。
等待120车的时,女儿给几个儿子和外孙打电话。半小时后,120沿高速公路将我接到县医院急诊科,医生喊先去做CT,看看脑部损伤程度,再检查其他。
CT结果出来了,刘姨夫的豇豆女婿对女儿女婿说,脑髓都摔散了,如果要医治,不死也是植物人。女儿打电话问我那几个儿子,没有人表态医或不医,让女儿看着办。
牛国松对犹豫不决的女儿说,我觉得没有必要医治了,如果在医院去世,必须火化,尸骨不得归家。这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他这样子只有住进ICU,每天的花费报销后也要上千元,而且不一定能活下来,这样就会人财两空。这钱谁来出?你们一家来承担?就算活下来,吃喝拉撒都要专人服侍,你们两个都已年过六十,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之前的经历已经证明,其他人也没有时间和精力来服侍,请人呢,这钱怕也没有人愿意出,特别是长期出。
这狗日的国松,又是对待二姨姐那套说辞。
小外孙也赞同国松的意见,长痛不如短痛。
女儿打电话给老三石同义,看看能不能送到他家里。他说他利用农村危房改造资金建那房子,主体框架才完成,四处堆满了建筑材料,没有停放的地方。
女儿打电话给老六石同信,老六说,我那一楼、二楼都是租出去了的,没有地方停放。
女儿说,可以先喊租房的商家搬一下,待事情过了再营业。
老六回答,这个是在外面犯的凶死的,弄去家里不吉利,再说姑娘还小,害怕。
女婿对女儿说,算了,不问了。于是租了辆专门运送遗体的车,吊着液体氧气袋,将我运回了他们家。
女婿将我抱进我住的房间,睡到之前睡的床上。将纸尿裤展开,垫在我头下,让渗出的血流进里面。女婿不时来试试我的鼻息,看看断气没有。
我咽气时,鸡已叫三遍,守候在身边的女婿喊应女儿时,女儿正在旁边的靠椅上打瞌睡。国松和小外孙,与两个邻居小伙,上半夜在隔壁房间打麻将,下半夜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