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还童

　　女儿石同孝恢复了我初到她家时的出入模式，早上将饭给我做好，中午自己热了吃。她去工地给工人们做一餐午饭，晚上太阳下山时，又与女婿一起回来做饭，吃完饭，满街早已灯亮。
　　端午到来，女婿带我去石家寨，成凤的坟墓光秃秃的。老三石同义说，他每年都要来坟上扯草。
　　坝上的田正在变样。多台挖掘机挖掉了田坎，数台推土机正在将相邻的田块推平，远远望去，只有老三的两亩田未变样，长着葱绿的生姜。
　　村长带人又来做老三的工作，说土地流转给青龙坝村蔬菜合作社，有利于农业的规模化、现代化经营。好处是，不但每亩有六百块钱的流转费，优先满足流转土地的农民在基地打工，领取工资，还可以参与合作社分红。
　　老三说，你们是在舞（用）国家建基地那几个钱！如果合作社经营，像云岩关流转那一片，当初号称年年有节，季季有果，月月有花，天天有客，几年过去了，现在节在哪里？果在哪里？花在哪里？客在哪里？当初租赁土地的合作社去了哪里？在那里打工的农民，有几人领满了工资？领到一半工资的不足一半人！村民们没有得到分红，有的果树被挖种上了庄稼，有的野草比大棚还高。现在没有人租赁，连流转费，都是政府拆东墙补西墙在维持。我们这里一样，如果失败了怎么办？那些田坎已被捣毁，边界如何恢复？如何装水？
　　村长说，你担心什么，每亩六百块钱的流转费，人家照拿。再说，那些田，没有劳动力，只有老人在家，这些年有的已撂荒，没有撂荒的，将近一半已改种苞谷，每亩收的苞谷，就是种水稻，除去成本，也值不了六百元，何况还要投入肥料、劳力。
　　我种的是生姜，一亩收益至少过万，两亩地，一年随便都有近万块钱的纯利润。你们也会算账，流转出去肯定不划算，这合同我不签。
　　人称农业局副局长的人说，建设蔬菜大棚，一是增加老百姓的收入，二是解决县城市民的菜篮子工程。
　　人称镇长的人讲，建设高标准蔬菜保供基地，既是“重大民生工程”，也是“一项政治任务”……
　　我不同意！我再跟你们说一遍。老三起身往外走。
　　镇长说，如果在思想上不认同，在行动上不支持，镇里将采取强制措施，铲除田里的作物。
　　老三哼了一声转头说，我记得农村土地承包法规定，土地经营权流转应当遵循“依法、自愿、有偿”原则。说完大步往田边走去。
　　村长几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过了好一会儿，副局长说，只有向县里报告了，像其他地方那样，让他儿子放下手中的工作，回来做他父亲的工作，将他父亲的思想工作做通后再去上班。
　　我指着他们说，你们这是威胁，是不道德的。
　　女婿压下我的手，将我带上了车。
　　到了老五石同智家，才知这一年他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
　　先是胆结石做手术，出院不久被牛撬断脚杆又入院，三个月后，突然出现腹痛、恶心、呕吐、发烧，120接到医院，诊断结果急性胰腺炎。几次下来，花去四万多，报销不足两万元。无力归还欠账，还不能下地或外出干重活。
　　镇里新农合办公室的人说，写出申请，可以补助五百元医疗费。可写去又说不合格，他就打电话给国松，喊他代写，说如果还不行，就算了。
　　国松写好申请，带来喊老五去找镇长。镇长看过申请，说牛检察长打电话来讲了他家的困难，批示解决六千元。接着给他家作为重点困难户帮扶，前不久，镇里将他家定为精准扶贫户，医病可以报销百分之九十，优先满足在蔬菜基地打工。
　　回到女儿家，寂寞得很，常出去走走，但怕她吼我，不敢走远，只是从街这头走到街那头。
　　
　　有天晚上，街上卖糕点的石富萍来到女儿家，有些夸张地比画着对女儿说，你家爸爸，今天又去我家摊子前，站着看了许久，突然抓起两把小蛋糕就跑，撒得满街都是。
　　女儿狠狠地剜了我一眼说，那个老不死的，说他又听不到，做事越来越像几岁的小孩了。她问石富萍，你看赔多少钱？
　　说起来不是什么大事，也就二十来块钱。之前他撒在地上那些饼干，有外包装，捡起来还能再卖，这蛋糕掉在地上就不行了。他只吃了两个，剩下的和掉在地上的，被他哈哈笑着跳着双脚去踩，踩得满地都是。
　　女儿掏出两张十元递给石富萍，石富萍说，我不是这意思，是你们今后把他看紧点。
　　女儿说，都是小本生意，挣点钱也不容易。将钱揣进了石富萍罩衣胸前的口袋里。她也没有掏出来还给女儿。
　　女儿瞪眼举手对我说，今后你再去乱拿东西，打死你！
　　我向后退了两步，低下了头。
　　
　　这石萍是谁？就是我前面说那堂侄儿石同安的女儿。
　　三兄妹家为土地房屋征收上诉到乌江县人民法院，法院判决：以承包合同为基础，尊重之前签订的协议，所有土地征收补偿，由父母、大哥大嫂、石富强夫妻、石富萍七人平分，房屋补偿归大嫂，余下田土由镇村组织按七人调整，大体均衡。父母所属田土母亲不能耕种时，归属哪家就由这家负责其日常生活所需粮食，轮流负责其日常生活所需；住院时由三家共同护理，医疗费自付部分由子女儿媳三家分摊。
　　石富强不服判决，表示将上诉。但过了上诉期，也没有动静，据说是有亲戚劝石富强，上级法院在下级法院判决没有大的偏差时，都会维持原判。上诉也好，上访也罢，不会有大的改变，浪费的是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有这时间和精力外出打工，要不两年就找回来了。石富萍表面看占了便宜，实际上她分得的只有七分之一，赡养老人却要负责三分之一。
　　母亲继续住进石富萍家，将所得征收补偿款“借”给女儿一次性交了养老保险。石富贵和大嫂听后大怒，说石富萍这是老虎借猪，今后有关母亲的事与他们无关，生养死葬由她负责。石富萍将这些话当空气，继续过着母亲做家务，她去超市上班的生活。
　　让人想不到的是，石富萍怀孕了。丈夫得知后大惊，要求她将孩子打掉，否则他将因超生被开除工作籍。她说三四个月后像其他人一样，以夫妻打架扯皮跑出去生，到时送到亲戚家抚养。青龙坝有人因超生被查处，是因与人竞争副镇长，是与人竞争民办教师转公办教师名额，是抚养孩子的岳父欺负他无儿户的哥哥太甚……被对方告发。只要他不去与人争名争利，即使有人知道了，也不会去结这子孙仇。
　　丈夫说，危险就在于她与大嫂和石富强因争补偿款将官司打到了法院，将母亲的补偿款用来交了养老保险，结仇已经很深，难免不上告。
　　她说，到时不承认是自己生的小孩就是了。
　　丈夫说，这个可以做亲子鉴定的。之前就有人向县长叫板，如果鉴定不是自己生的如何办，县长答复一切费用由政府负责。对方抱着别人的孩子上车准备去鉴定时，又被举报人立即举报了。
　　石富萍正在犹豫不决时，丈夫的儿子媳妇先是公开反对，说今后他们的孩子喊这年龄还小两岁的人是小爹还是姑姑？继而指桑骂槐，再后来直接骂她这是为了贪他家的钱财。话已经说到生小孩就是为了分他家的房屋，分他父亲的工资和今后的退休金，还有以后的安葬费。气得石富萍坚定地对丈夫说，她已决定，孩子一定要生下来。为了保他的工作，可以马上离婚，每月给她四分之一的工资或退休金作抚养费。男的权衡再三与她协议离了婚。
　　石富萍将母亲带到青龙场，在之前男人因脑溢血去世那家租下一间门面和一套房屋，做起了糕点生意。那家父母只收了门市部租金，住房免费，可让她之前生那男孩与母亲朝夕相处，就算这个生下来，也是同母的兄弟或兄妹。
　　石富萍生下女儿不久，国家放开了二孩继而三孩政策，那男的来喊她回去，她说不用再去做免费的保姆还陪人睡觉了。男的说今后他的退休金可上万，她答不必去与他儿子媳妇孙子孙女分那退休金，她自己的退休金比他晚不了几年就可领取。
　　
　　又一天晚上，女儿刚进屋，石富萍又来家里。女儿主动问她，我爸爸今天又去你那里拿糕点了？
　　石富萍回答，今天倒没有拿。她见女儿眼里充满疑问，接着说，他今天站在摊子前不走，一站就是个把小时，这期间没有人来买东西，走近的人扇着鼻子说好臭，就离开了。我也闻着臭，这才发现这臭气是从你爸爸身上发出来的。我一看他的裤子是湿的，就拿了个蛋糕给他，喊他去别处，可他去不一会儿，又来我家门口站着。
　　女儿朝我向前一站，吸着鼻翼，急忙说，你又把粪尿屙在裤子里了？
　　我对他说，屙了，但我用昨天换下来的衣服揩了的。她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喊女婿来给我换洗。
　　女婿对女儿说，我之前就说给他用尿不湿，你说怕把他皮肤整坏了，还花钱。他说着把我拉进卫生间，将裤子脱下来，打开花洒，用热水冲洗我的下身。
　　我换上衣服出来时，不见了石富萍。煮面条吃后，女儿喊女婿上街去买大号的纸尿裤来。从今天晚上起，给他穿上。她说，从明天起，我们出去时把院墙大门锁上，不让他再出门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