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杀机四伏 三、凶手后台
老头看看周围,颤抖着声音问:“你们相信吗?互相把孩子换了吃掉,人间残忍之暴行到了禽兽不如的地步啊。那个时候三天两头在打仗,军队抢不到粮食怎么办?有的军队的粮草车里装的不是粮食,而是用盐腌着的人的尸体,这就是士兵的口粮。城里人也不好受,敌兵围城一围就是几个月,断粮缺水,疫病流行,许多家庭断子绝孙,死尸臭气冲天。所有能咽到肚子里的东西都被吃光了。士卒、差役的职能是维持治安吧?他们就敢公然在大街上以捕盗抓贼为名,捉走路人,拖到僻静处宰杀吃了。”
一个小伙子搭话:“您说的我信,我听我爷爷他们说过,忒惨了,您接着说。”
“试想想,怕不怕人?家人外出去找些能填肚子的东西,或者只是到院门外透透气,结果一去不回头,后来才知道是被邻居拖走,宰杀吃掉了。这不是一只猫一只狗吔,这是人啊!而且是活生生的熟人!你们说,这该是多么恐怖、多么毛骨悚然的人间惨剧呀!”
有人听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老人却不受影响,还在说:“而吃人的人若无其事,抓到又老又瘦的就像我这样的,就说添把火,煮烂点;若是抓到的是年轻的有肉的,则欢呼雀跃,美其名曰‘不羡羊’,意思是说吃这样的人肉比羊肉还好吃。”
忽然旁边一个枯瘦的老头哀求着:“老哥,你别说了,提起这个,我就想起我那苦命的兄弟了,那一天,我家那早就空了的面缸里掉进两只老鼠,可把我们哥俩儿高兴坏了。我那兄弟出门去打酱油,一去就再没回来,后来听说被隔了两条街的一户人家捉去吃了,我那可怜的兄弟呀,呜呜!”他说着说着嚎啕大哭。
难怪开封人惶惶不安,他们亲身经历、亲眼目睹的人间惨剧太多了。大宋国的建立,让饱受战争蹂躏的人民刚刚得到喘息,初尝和平安定的生活,人们只盼着这样的好日子越长久越好。
孰料刚刚安定了十几年,一代开国雄主赵匡胤就蹊跷死亡,死得不明不白,而那背负嫌疑最大、受到猜忌最多的人,就是和他一起打天下的一奶同胞兄弟赵光义。
事发之前从来没有太祖身体有任何不适的传言,人们印象里那是个铁血硬汉,怎么好端端地就突然死了,而且死得还是个正在壮岁的皇帝,能不让人心疑吗?这又不是军事政变,对于军事政变开封人经得多了,一目了然,不会大惊小怪。
还有就是朝廷的态度,要说呢,一个皇上死了,这就不是一件小事,何况是一个开国皇帝呢,没有一点死因的解释,没有一点办理后事的安排,能不让人生疑吗?
这场突发事件后面有没有阴谋?如果有阴谋,那一定是骨肉相残的天大阴谋,这种事想一想,都会令开封人心惊胆战。
上午的时候,开封百姓还把薛四的死挂在嘴边,认为薛四的死是自找的,谁让他说话毫不顾忌、胆大包天的,死了怨谁?但是没过半天,太祖暴崩的消息传出,又勾起人们嚼舌头的欲望,人们似乎明白了什么,薛四的死不仅仅是乱说话那么简单。
人们接受了薛四死的教训,不再明目张胆地议论朝廷。再要仨一堆五一伙地聚在一起扯闲篇儿时,也很少有人高喉咙大嗓门,多数人都是嘀嘀咕咕、交头接耳,说的也都是似是而非的话,谁都没提一句宫廷里那件可怕的事。
但是几天后,一件事的发生让所有人噤若寒蝉,整个开封城再也听不到议论的声音了,原因是,沈掌柜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杀了。
起因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事件发展快得不能再快了。一个叫花子在大家说得正肆无忌惮的时候,突然窜进人群,当街辱骂挑衅沈掌柜。
沈大利也不是个善茬,有力气有头脑有人缘,在这条街上也是个爷,他横着膀子刚上前去理论。没想到叫花子根本不等他张嘴,从手中提着的一个破口袋里,“嗖”地抽出一把亮闪闪的钢刀,不由分说,“噗”的一声,一刀捅死了沈大利,丢下刀就跑了。
这事发生得太突然了,没有人反应过来,甚至当叫花子跑没影了,惊叫声才爆发出来。
沈大利的老爹给他哥俩取名大吉、大利,大吉早就没了,这回大利也赔进去了。
开封府尹的下面有左右两个军巡判官,主管开封府的日常事务,左掌民,右掌军。
光天化日之下随便杀人,这种情况还极少见,朝廷责令严拿凶手。这会儿轮到掌管民事诉讼的左军巡判官发愁了,杀人凶手捉不到,皇上又要亲自听案件进展,撤职查办恐怕是最轻的处罚了。
他只得携带着证据材料,硬着头皮进宫汇报,向他原来的顶头上司,现在的天下独尊。原本他就对这位主子怕得要死,这会儿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提心吊胆地向新皇上汇报,说还没有捉到凶手,恳请皇上再宽延几天。
新皇上脸上毫无表情,他让宦官取出一把刀鞘,递到军巡判官面前,声音阴冷地说:“朕这里倒有进展,杀人凶器的刀鞘找到了,你验验是不是一套。”
军巡判官恭恭敬敬地接过来一试,刀入鞘中严丝合缝。吓得他扑通跪倒,几乎吓晕过去,他纵有天大的胆量,超强的想象力,也想不到杀人凶手的幕后竟然是新皇帝。
回到开封府,军巡判官起草结案报告,脑子里乱糟糟的,手也抖得厉害。正在这时,衙役来报,西城的某个茅厕里,从粪坑中捞出两具男尸,其中一个被人认出是个绰号后门的家伙。
他不耐烦地摆摆手,吩咐下去,就按不慎落水,不、不是落水,是落粪、落坑,哎,都不是,你们自己酙酌措辞吧,反正就是不慎死亡。
开封府告示市民,沈大利聚众滋事,扰乱社会治安,死有余辜,因其已死,不再追究。这件轰动一时的案件就这样不了了之了,百姓们也终于闹明白了,这就是给这件凶杀案定性了。此后果真在大庭广众之下很少有人议论了。
表面上是没人议论了,不等于就是风平浪静了。沈大利被杀案平息不久,开封人又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了,因为他们不了解沈大利被杀的幕后原因,一时间闭住嘴巴,只因为被吓到了。
百姓们不了解内情,他们并没有真的把沈大利被杀和朝廷中的事联系到一起,更多人还是倾向于是叫花子寻衅滋事导致的,他们甚至埋怨开封府没有尽职尽责,至今还没有缉拿到凶手。
这段时间见到街巷平静,买卖铺户照常开门营业,有些人就再也捺不住寂寞,又管不住自己的嘴了。不过,这回他们也学乖了,不再在大庭广众下高谈阔论了,而是转到了瓦子里。
更加让开封人毛骨悚然的事发生了。
瓦子里说评话的人很多,有说《三分》的,有说《东周》的,有说《瓦岗寨》的。
说书人中有个通天彻地的人物,人称贾神仙。说他通天彻地,并不是说他真有通天彻地的本领,而是他自夸的上知五百年,下晓五百载,天下事没有他不懂的,世上事没有他不知的。像他自己吹嘘的,无论他干哪行,他都是那行的专家。
贾神仙不像别的说书人那样,要背长篇大部头,要练嘴皮子功夫。他是信口开河、标新立异,想到什么就侃什么,嘴皮子溜,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什么隔壁老王偷人家老婆,李二寡妇做了暗娼等等。因为说的是人们身边的事,又牵扯到宫廷秘事、闺阁丑闻,真真假假热热闹闹,很吸引好这口的听众。
他的语言又迎合市井低俗的口味,常常逗得人哄堂大笑、心痒难耐,赶紧大把撒钱,让他再来上一段。贾神仙见钱眼开,哪怕把刚才说的再说一遍,也绝不重样,总会添加不少新佐料。
这天到了瓦子散场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了,他对那些熟脸的顾客说:“想不想听点更刺激的?想,就留下。”
留下的十几个人都是他的超级听众,贾神仙把帘子拉好,又说道:“今天这场,我白送各位,不是我不爱钱啊,我是见钱没够,那我是为什么呢?因为各位都是我的老主顾,您就是我的衣食父母,我管您叫声爹都是应该的。爹……,噢,没人答应?没人答应,这就对了,真要有人答应了,我今晚带您回家,我娘是高兴呢还是揍我一顿?”他的话逗得人们笑个不停,笑声中夹杂着下流的骂声。
贾神仙待众人笑得不大差离了,神秘兮兮地小声说:“今天这场,说的人是要掉脑袋的,听的人恐怕也脱不了干系,不死也得扒层皮。您要害怕,赶紧走!不走?那咱就哪说哪了,我说你听,出自我口,入了你耳,出了这道门,全当没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