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媒婆驾到 第二章 给自己说媒
作品名称:女人的天 作者:张哲 发布时间:2025-04-24 12:33:25 字数:5295
第一章媒婆驾到
1998年的初冬季节,塞北的坝上地区,人们已经渐渐适应了冬季的严寒。每年深秋,这里就陆陆续续地看见了雪花,渐下渐化,寒冷锁住不再化为水的雪当地人称之为坐冬雪。这一年的坐冬雪来的早了些,刚进初冬,已是白雪皑皑,漫山遍野。
初冬时节,也是这里的人们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日子了,除了自家养羊养牛养马的人家早上要给这些牲畜饮水送入羊群牛群马群,很多人都闲下来了,三五成堆,坐在暖暖的生着火炉的家里的炕上,有些人打麻将,有些人玩扑克下象棋等,闲下来的人们总能找些娱乐消遣。
在坝上牛角沟,内蒙古与河北省交界地带,是一个属于内蒙古但是四季务农的村子。村子居于两座山,应该说三座山中间。村子北边是一座山,山的阳坡从东向西南延伸。村子南边也是一座山,山的阴坡也是由东向西南延伸,只是延伸角度没有北面山的阳坡大,两座山在村子的西南方向连接,形成一个牛角形状,所以叫牛角沟。在牛角沟村的东面,是一条由北向南蜿蜒崎岖的小河,但河水是十年九干。小河往东是一片滩地,滩地渐渐高起,延伸到东面又是连绵的山峦。
在牛角沟村东北离河渠不远处的李光茂家却是一番热闹的景象,人们三三两两进进出出,白白的热气从外屋门头上面的门头窗户里冒出来,更给这份热闹增添了几分热气。
李光茂家住的是三间房子,在东屋炕上放着一张桌子,李光茂坐在炕头,叼着一杆旱烟锅。桌子西边坐着的是村里有名的热闹人,谁家婚丧嫁娶都喜欢掺和的张彩莲,也是手里叼着烟卷,大口大口喷云吐雾,气势压李光茂一大截。在屋子北面是一个红色的三节柜,李光茂的两个女儿还有几个年龄差不多的姑娘都靠在柜沿上。
“我说,老李大哥,闺女找不找对象你给个话。”张彩莲说完又猛抽了一口烟,然后烟雾喷了出来。
李光茂稍微往后挪了一下,靠在墙上,吧嗒吧嗒吸了两口,完后把烟锅头在窗台上磕了几下烟灰后放进烟袋里,然后端起身边的一碗热水,吸溜了几口。看看站在地上的两个女儿,“二女她娘,你说说话。”他冲着在外面忙碌的女人喊。
“让娘说什么,咱家不是一直你当家吗?”站在门口的二女边说话边把里屋门推开,又把门帘撩起来搭在里屋门上。
“我当!”李光茂咣当一下把碗从炕上拿起放在桌子上。
“哈哈,老李大哥,你终于有脾气了!”张彩莲眯着眼看着李光茂说。大家都明白张彩莲所说的脾气,几个女孩站在地上嘿嘿的笑。
人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遥想十多年前的李光茂家。李光茂的父亲李明,膝下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们都早早出嫁了,一个儿子十九岁那年也早早娶了媳妇,一家人都盼着抱孙子。李光茂媳妇进门第二年春季就生了一个女孩,看到是女孩,李光茂连起名字的心情都没有,就叫大女吧。生下大女儿第三年春,李光茂媳妇又怀上了,一家人兴高采烈地等着盼着,冬天,生了,又是一个女孩,李光茂看着两个女儿,哭的心都有。还是没名字,就叫二女吧。二女儿出生不久,公社就开始宣传计划生育,还没有具体实施,李光茂每天都盼着媳妇赶快再生一个儿子,可他媳妇的肚子一直没动静。
大女虚五岁,二女虚三岁那年,公社开始正式施行计划生育法,对超生的家庭进行罚款。李光茂带媳妇东躲西藏,就是不去大队做结扎手术,也不上节育环。天公作美,就在那年冬季,李光茂媳妇又怀上了。四个姐姐家轮流住,第二年秋天,生了,又是一个女儿。李光茂彻底失望了,这样躲躲藏藏也不行呀,没办法,只好带媳妇去大队做了结扎手术,还被大队罚走家里仅有的三只羊。这下,李光茂成了村里人的话把子,生了三个赔钱货,刚生下就赔钱,那得赔到什么时候!
李光茂很老实,除了回家和媳妇喊几句,外面人说他什么他都不回嘴。哪成想,十几年过去了,当年生儿子那些趾高气扬的人,如今见他都陪笑脸,他家的三个姑娘倒成了抢手货。李光茂每天哼着别人听不清楚的小曲儿,隔三差五去村里吴宝开的小卖部买酒,俨然一个村里的预备老丈人!
看到女孩们笑,李光茂又点了一锅烟,吸了两口说,“找,闺女大了,留也留不住,春桃也二十二,该寻婆家了,找!”说完,他又给自己倒了一碗水。李光茂三个女儿,他都没给她们取名字,但总要上户口分土地吧。大女出生那年,他去大队开介绍信,大队主任问孩子名字,他说没起。主任说听评书里,女孩叫什么春桃夏莲秋菊冬梅,你家孩子就这样按出生的季节叫吧,反正你也不在意这些,随便起上个名字也许还带福呢。于是,大女就叫李春桃,后来二女叫李冬梅,三女李秋菊,幸好三个女儿生在三个季节,否则,估计起名字李光茂还得找别人。
“光茂大哥,”看见李光茂松了口,张彩莲笑得像一朵晚秋的菊花,脸上横一道竖一道,眼睛藏在脸上的赘肉后面,往前挪了挪说,“光茂大哥,我今天是给后沟大队书记吴有才家老二吴德贵来提亲的。”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李光茂立刻振作起来,往前一挺坐直了,问,“吴有才家哪个儿子?”他只知道后沟书记吴有才家两个儿子,老大当兵前年退伍,在乡里谋了点差事,老二去年高中毕业在家,不知道哪个叫吴德贵。
“老二,吴有才家老大听说夏天和乡里供销社的售货员好上了。老二也不错,高中毕业,以后他老子也不愁给他找点营干。”张彩莲说着把耷拉在地下的一条腿拖上来,盘着腿坐着,“他们家相中的不是你家老大,是你家老二,冬梅!”说着她笑着看着站在地下的二女,“人家相中冬梅能干活。”说完,她把快要烫手的烟头扔到地上。
“他家是找媳妇,又不是找毛驴,找什么能干活的。”李光茂不高兴的说。
“别说我,我不找他。”二女听不下去了,看也没看炕上的人,撂下一句话出去了。
“这孩子!”李光茂往门口看了一眼,转身往前给张彩莲碗里添了点水,“她姨,喝水。”说着他又把暖壶放在炕上,“她姨,你看,这水大漫不过船,咱家老大还没婆家,就张罗老二,有点不好吧。况且,老二太犟,没文化,去人家当官的人家,也不适合吧。”李光茂巴巴地看着张彩莲,又看看站在地上的大女。
“这,哎,这闹得,我没打听清楚就来瞎提亲,”说着,张彩莲从炕上下了地,看了看靠在柜沿的春桃。冬梅甩了个脸子走了,让张彩莲有些不高兴了,“光茂大哥,我回去再和人家说说情况。”说着走出了门。
第二章给自己说媒
冬梅没有赌气,只是不想听老媒婆的絮叨罢了,她这辈子嫁谁?她自己有主意,还用媒婆来说!她围着围巾,出门往东,又沿着河渠信步往北走,她的脑子里有一个影子,臭小的影子!
臭小,记得在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的夏天,刚下过雨,一群孩子都光着脚丫子在河渠边玩水,臭小穿着一双淡蓝色的雨靴也来到河渠边。在那时候,下雨能穿一双雨靴出来,别人只有艳羡得份了。在他往河渠走得时候,几个调皮的孩子就商量着每人捧一把污泥往臭小雨靴里灌,等他走近,还没到水边,几个孩子立刻捧着泥顺着靴子口灌进去了。臭小忙着往后躲,可腿上、靴子里、靴子外面都是泥。
“你们!”臭小强忍着泪没流下来,看看自己身上的泥,“你们欺负人!”
“什么叫欺负,你来不就是和我们玩的?和你玩玩不行了?”个子稍高,住在村子南边的梁虎说。
“就是,小口里汉儿,嫌欺负你别来玩呀,你家那么穷,来口外你长大也去娶不上个媳妇。”孩子中间尖嘴猴腮的田旺说。
“等长大我嫁给他做媳妇,不许再欺负臭小了!”当时的冬梅,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也许就是一时口快,大家突然都看着这个比男孩还男孩的女孩。说冬梅像男孩,是她的性格,从小就是快人快语,雷厉风行!冬梅让臭小脱了雨靴,拉着他到水里洗了脚,又帮他洗了靴子,然后把他裤子上的污泥弄掉,又让他穿上雨靴。但是,自那以后,冬梅再没和臭小说过话,开始见面,臭小似乎想说谢谢,冬梅总是看他一眼后低头走过,慢慢地,他们再见面就是各自低头走过。村里孩子们开始的流言慢慢也消散了。也许就是那次下雨以后,在冬梅心理逐渐有了一个影子。
臭小,就是冬梅的那个影子,在别人鄙视的目光中上完小学,又在公社上完初中就辍学了。开始担起一个家的生活。
臭小的母亲叫方凤梅,是张家口地区人,家里成分不好,没法生活,随父母在1976年春天讨饭来到牛角沟。到了牛角沟,方凤梅的父亲已经奄奄一息,住在村东南的炒锅坊里。虽然衣衫褴褛,但能看出方凤梅的美,中等身材,梳着一条大长辫子,眉眼中透着清秀,引来村里小伙子们的围观,在那个年代,有些好事的人早就报告了大队主任。大队主任领着几个人来到炒锅坊,和方凤梅母亲商量,给方凤梅在当地找一个婆家,既可以安顿好方凤梅父亲的后事,也能让他们母女两落个户,安定下来,就这样,方凤梅嫁给了大她十三岁的张伯豪。
张伯豪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可是那个年代,出身最害人,张伯豪年轻的时候上完初小就不能再念书了,回家帮着家里干点农活,后来又一个接一个送走饱受折磨的富农父母。就这样,一个年轻帅气的少爷逐渐变成了一个中年庄稼汉,直至三十六岁才能娶上一房媳妇,还得养两个老人。
亲事定下来,张伯豪就找大夫给方凤梅的父亲看病,坚持了几天,方凤梅的父亲还是走了。百日之后,张伯豪和方凤梅圆房,第二年,生了一个儿子,张伯豪怕孩子存活不住,起名臭小。臭小四岁那年,方凤梅的母亲也病逝了,在他十一岁的时候,也就是冬梅说给臭小当媳妇的前一年,张伯豪为生产队去草地上拉盐,中途得病,没回到家就病死在路上了。就留下方凤梅母子俩,在村子里,没人帮,还时时被人挤兑。但方凤梅很要强,她是在老家上完了高中后出口外的,凭着知识分子那点清高和一股子要强劲儿,没再嫁人,独自把臭小养大。
初中毕业后,臭小农忙时在家做农活,农闲的时候,夏季收购鸡蛋再到几十里外的河北地区卖,冬天再卖点年货,这几年母子俩生活还行,这一切的一切,也都看在李冬梅眼里。
远远地,一个人推着自行车由北往南走,冬梅知道,那是臭小。要不是这次媒人上门,冬梅还会继续把这一个影子压在心底,可是,不行了,自己二十岁了,今天堵回去张彩莲,明天还会有李彩莲王彩莲来提亲,她今天要听臭小一句话。
自行车越来越近,很快,也许是冬梅心跳快的原因,自行车和推自行车的人很快从她身边走过去。
“臭小……”冬梅声音不高叫了一声,看臭小把车停下来,没说话,也没掉头,她心里有些失落,欲言又止,看臭小没有继续往前走的意思,她鼓起十岁时的勇气,又叫了一声。
“臭小……”
“我叫张自强,我娘取得名字,意思是自强不息,她说后面还有一句,什么厚德载物,我也不太懂,你叫我张自强吧。”臭小还是没有回头,不过说了不少话。
“张自强,我还是习惯叫臭小,伤着你了?”
“没有,随你吧!”好像是逆来顺受惯了,臭小转过了身子,“找我有事?”他看了看河渠对面的山坡,又扭过头看着冬梅,“你在这儿是在等我?”
“就是,”冬梅把手放进上衣兜里,说,“你不想见到我?”
“没有,只是不敢想!”
“不敢想什么?”冬梅喜欢看臭小,不,喜欢张自强这股逆来顺受却又很倔强的神情。
“说不清,对了,我卖得柿饼子还有几个,你吃不?”说着,张自强把车蹄子打起来,从后衣架上面的木箱子里拿出几个柿饼子向冬梅走过来。
冬梅没有拒绝,接过来柿饼子,咬了一下,“这么硬,这么凉。我不吃了,给你吧”说着又递给张自强。
“这,你拿回家吃呗,回家一会儿就化了,软点就好吃了。”他说着没有伸手去接。
“不用给我,你拿回去吧,把我刚咬那个扔了吧!”说着,扔掉一个,走过去把其余的柿子放进张自强自行车后衣架的箱子里,“你别多心,我只是不想让家里人知道我来找过你。”
“我又不是狼,我也没欺负过你,你家人知道又怎么了?”张自强有些无奈的生气。
“没,别瞎想了,你想欺负也欺负不了我呀。找你想问点事,我过了年想去打工,你去不?”不能犹豫了,说出来还会好些,冬梅有些憋得慌。不能继续上学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自己的婚姻一定要自己做主,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这个自称张自强的人能不能成为她人生的另一半,只能先赌了!
“打工?去哪里打工?我去了我娘自己在家,我有点不放心!”这么突然,张自强有些手足无措,“你爹和你娘会让你去打工吗?你们家那么多地等你做活呢!”
冬梅顺着张自强侧面看着远方,夕阳渐渐西去,山上的,地上的雪都出现了乌色。“我迟早都会离开这个家的,我也不能在家做一辈子活呀。”难道不是吗?她为这个家付出的还少吗?当然,她不是想摆脱这个家,否则她也不会找张自强,只是,她要为自己的生活做主了。
“哦,我,我没打算过出去!”张自强说着低下头,摘下手套,然后用手套擦着手心里出的汗,脸很红,不知道是冻得还是激动的。
“你回家和你娘商量一下,去与不去都不要和别人说,后天下午我还在这里等你回话!”李冬梅看着眼前这个脸红到脖颈子大男孩,心里突然有些好笑,自己一个黄花大闺女,竟然为他找上门来,“你先走吧,等你拐过山尾我再走!”
“你先走,我骑车快,你到家我也到家了!”说着,张自强往后退了一步,给冬梅让路。
冬梅看了张自强一眼,笑了,“没事,你先走吧,这天气也不太冷,我就是想在外面多溜达一会!”
张自强没再说话,看了一眼冬梅,然后推着自行走,过了一些耕地地头的土圪塄,跨上自行车,绕过山尾,向西拐往回家的方向去了。
夕阳钻进了山里,暮色渐渐笼罩开来,地上的积雪泛着青色。李冬梅缓缓地向家里走着,十年了,两个人第一次面对面说话,是谈恋爱吗?像自己这样的女孩子,像自己这样地开门见山,别把臭小吓着,想着想着,她自己都乐了。还是回家吧,她知道,回了家还和她那个在家专横出门萎靡的封建专制的爹有一场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