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 好奇害死猫
作品名称:漂灵启示录 作者:肖君子 发布时间:2025-02-04 08:59:14 字数:4422
“该说的我都说了!”翁尧被打歪了鼻子,手指头被踩断几根,痛得哭天抢地,“我可是你亲舅舅!你不怕遭天谴吗?”
琾彬洲眉毛一抬,李罗生一脚将翁尧的脸踩到泥里去。
翁尧吃了一嘴的土,叫苦连天:“九郎!留着我,才有跟乌昆谈判的余地!你可想清楚了,成王败寇!若非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了,你会来跳这火坑吗?”
琾彬洲笑了一下,打个手势,让李罗生放开翁尧。这会儿长留旧党二十几人,每双眼睛都充满崇敬地注视着他,一如当年他们仰望琾宸海那般。
翁尧龇牙咧嘴地跪起来,抬头扫视这一帮草莽,除了别月歌,竟还有不少熟面孔,各个都恨不得置他于死地。他强压心中战栗,再次望向琾彬洲,眼里藏着恐惧和恳求。
琾彬洲说:“孙锐告密是你指示的吧?”
翁尧一愣,颤声道:“什么?”
一时间长留旧党杀气腾腾,目放凶光,似乎他们六年颠沛之苦都要在今天讨还!旧主之仇也终于要血债血偿。
琾彬洲抬起下巴:“不过你知道吗?连孙锐都看不起你啊,他没告诉你,三哥已经练成血盟了吧?”
翁尧的脸色青白不定,额头上的冷汗已经凝成汗珠,成股流下。
琾彬洲往侧边让了一步,又问:“你还记得九三年的八月十五,有个凌远镖局的姑娘,请你去找淮王信物么?”
翁尧敏锐地听到了有人拔刀的声音……视线一晃,别月歌正站在琾彬洲身后。他蓦地深吸一口气,大声道:“你,你少装模作样的了!淑妃和三郎把你当政敌,你又何尝不是?”
琾彬洲盯着他。
翁尧又说:“在这摆弄这些不明就里的绿林好汉,回宫指不定跟皇后如何算计呢!你指望他们看在三郎的面上替你卖命,可你和琾宸海是兄弟吗?你们是夺嫡路上,你死我活的对手啊!我姐姐为什么在你生辰那天自缢?你以为她想认你这个儿子吗?”
“叛徒,你无耻!还敢放肆!”阡陌率先打断了翁尧的谩骂,冲上来给他一拳撩翻。
琾彬洲听不下去似的往旁边退了一步,正好是别月歌的方向,后者错位上去,拔刀收了翁尧的小命。
听着骨碌碌人头落地的声音,琾彬洲在想,是啊,为什么呢?
这件事的确困扰了他很多年,因为自己根本没挡过老三的路啊,年纪差那么多呢。是淑妃那么认为么,还是皇后做了什么,让淑妃连他一起记恨了呢?
别月歌提着翁尧的人头,出现在视界内。
琾彬洲的眼睛眯了眯,挂起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脊梁弯曲的弧度恰到好处地显露颓唐,眼圈儿甚至还能发红,再走出几步。
“殿下!”阡陌发声追上来。
李罗生等人也跟着聚拢。
别月歌突然问:“殿下拿我们当什么了?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吗?”他提起翁尧尚在滴血的脑袋,“这个人,害得王府七十三口无一生还!他竟还有脸提王爷,有脸提淑妃娘娘!这些年若不是殿下,我们就是一群没头苍蝇,粉身碎骨也不可能报得这血海深仇啊!”
众人纷纷附和。
别月歌道:“我等本是草芥,贫贱飘零,但跟随王爷和殿下,我等才能成就一番事业。此生当性命相依,福祸与共!”
阡陌叫道:“有殿下才有长留!”
别月歌激动地喊他:“殿下!”
“殿下……”
“殿下!”
听到此处,那个掌握血盟秘籍的李罗生总算动了,双膝跪地叩首,行大礼。随着他起头,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地跪了下去,二十几个人跪出了一副四海归心、天下一统的架势。
琾彬洲掌心发麻,回头看见的是一排排墓碑!
——血盟之后,皇后会杀了他们的。
众人道:“旧主归天,星轩朗照!”
琾彬洲轻声说:“唯缕英魂……”
李罗生等全部抬起头,与新主人齐声道:“与我长留!”
琾彬洲词穷了,一一扫过这些人的脸。只感觉他们红光满面,意气勃发,那股劲儿就是由群体效应产生的皈依者狂热吧?真是简单而愚蠢的生命。
“殿下!”阡陌的眼睛熠熠闪光,兴奋道,“请允许我,做您的血盟卫吧!”
琾彬洲终于表露出一丝激动,但很快被他压制下去,却是一怔:“如儿?”
众人被提醒了,面面相觑。
“对啊。”
“她怎么还没回来?”
琾彬洲顺势道:“快都起来吧!”
李罗生等纷纷起身,虽说记挂筱君如,但均是大仇得报,痛快淋漓。
琾彬洲同几个核心人物走到一边,长吁短叹了一番,却不想多提琾宸海。李罗生等纷纷表示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后他们见琾彬洲如见淮王,共创大业,指日可待。
于是心心念念的血盟秘籍捧在手里了——李罗生当场拿卷轴默写下来,琾彬洲看两遍就能记住,阅后即焚。
别月歌把翁尧的首级奉上:“殿下拿着这个,必有用处。”
琾彬洲推拒:“不必。关渠上那么多人只见着我跑了,可没见着我什么时候杀了抚西侯啊。”
别月歌和李罗生交换一个眼色,欣然应下。
琾彬洲续道:“我还得回晔城去,这仗有得打。现在安护府受创,乌昆的钉子也埋下了,舒颜焕奈何不了我,你们不用担心。依我看,别大哥你带上十个弟兄去断风山吧,早日查清霍樵夫的下落。”
别月歌精神一震:“那殿下身边就由李爷侍奉。”
李罗生说:“那是自然。”
众人修整一番,琾彬洲带着人们下山。到了分别处,别月歌等人回中部,李罗生和阡陌找地方待命,再分了两个人去打探筱君如的下落。
终于,琾彬洲就剩自己一个了,朝晔城走,边走边想对乌昆的布置,同时给皇后那边传讯。不知她听说自己当众暴露静血装,会作何感想。
等该发的命令都发完,琾彬洲好像甩脱了满身黏糊糊的牛皮糖,一身轻,有点神经质地蹦了两步。这是他少有的自在时光,只希望这条路长一点,再长一点,如果能偶遇个河边饮马的草原姑娘,艳遇一下,那就更美了。
琾彬洲翻上一座山脊,脚步突然一顿,好似一只被踩中尾巴的狐狸。
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后方有高手用灵压“投石”!
是蒲瑾么?
琾彬洲脚跟一转就去了,额上青筋乱跳。
从晁都到这里要飞多少时间?还得在空气稀薄的百丈高空才能避开圣芒阵,蒲瑾再不讲道理也得七八天吧?那时候自己刚吃了败仗,什么事情能把蒲瑾引来?父皇么?茉雁府么?
始祖庇佑,皇血的预感一直很灵,琾彬洲拨开灌木,想到了无故不归的筱君如!还有三日前草原和海上的那场战斗!所以如果蒲瑾早就来了,那战斗和静灵界有关?最坏的情况是筱君如被拿住了,自己这回……福祸难测?
“……”
琾彬洲很怂地来到开阔处,灵络先视力一步捕捉到二十来号人,为首的有两个,分别是蒲瑾和怀化春!
——诶?!
蒲瑾萍踪不定,璇玑台那边习以为常了,他消失十天半个月并不可疑,但徽州大都护怎么亲自来?难道那场战斗是他们跟茉雁府打起来了?老子在晁都埋那么多钉子可没说有什么问题啊!
琾彬洲内心戏滚滚而过,面上露出一个虚弱的苦笑:“怀将军,蒲先生。”再一看,那些随从里,有两人押着的,赫然不就是被点了穴道的筱君如吗?
琾彬洲非常自觉地作揖:“晚生唐突了。那天晚上我以为是乌昆老儿在海上搞鬼,这才派我家如儿出去打探。如若冒犯了两位,万请恕罪,多谢你们高抬贵手,饶她一条性命。”
筱君如委屈极了,泪水包在眼眶里。
怀化春抽着烟杆,嘲讽道:“殿下说见外的话,谁不知道谁呢?静灵界的底裤都被你们掀啦!”
琾彬洲皮笑肉不笑,无言以对。
所以俗话说得好,好奇害死猫!求知欲是一把双刃剑。
这时他面对蒲瑾和怀化春,想到摄魂取念、归元问灵、吐真幻境……他所知道的大脑操纵术一个个地往外冒,仿佛有一只冰冷的大手揪住他的胃,狠狠揉捏,翻江倒海地难受。
——这究竟是谁的底裤被扒了呢?
——筱君如知道他这些年所有的秘密!
这简直是触了琾彬洲的逆鳞。
虽说是他自找的。
“晚辈为重建邦交而访贵国,”琾彬洲姿态很低,但眼中锋芒再也难掩,“初心不改。将军若有吩咐,但说无妨。”
怀化春问:“那把你和飒铃公主讲的故事再说一遍?”
琾彬洲心想你妈了个的!
——什么人能在那个距离杀灭谪仙灵络的感知?
他那惊悚的目光挪到了蒲瑾身上,心脏乱跳,但嘴皮子仍然在工作:“这个,说来惭愧,那是我随口杜撰的。”
蒲瑾:“……”
怀化春哭笑不得:“但总有东西是真的吧?”
琾彬洲仍在想筱君如被摄魂了么?不,冥魂术者的结构迥异于常人,即便是蒲瑾也不能这么短时间就全部破解。飞快地说:“天山北坡有一条极深的密道,最深处的一座石厅,布有冥魂术者的结界。石厅另一侧发现出口,那条路不像荒废多年没人走过的,火把灯油都很新。本来准备在那里蹲点儿,但没蹲几天,父皇就召我回王都了。”
怀化春又问:“你说雍谦的夫人是茉雁幽菡小姐,有什么证据?”
琾彬洲很无赖地道:“其实也没有。不过我去云天河剿水匪的时候,专门去见了那夫人。怎么说呢?相貌平平,掌心粗糙,似乎就是一个普通的民间妇人,身上也半点灵子流都看不见。然而贵族之相,神、形、气,三者迥异于常人,神态样貌口音都可以改,唯有她的气息,吐纳的节律,是从贵族灵武者小修习形成的本能,改不掉的。”
怀化春再问:“还有呢?”
琾彬洲说:“她的经脉走向不对劲,肢体不大协调,像是自废武功留下的旧伤。再有就是她和雍谦的来历都有不太清楚的地方,而雍谦的力量体系是夜北和静灵界的元素兼有……将军见笑了,深宫里长大的,想象力是基本功。”
怀化春冷笑:“那你听说过朱尔、朱艾这两个名字吗?”
琾彬洲闻之一愕:“御前侍卫朱尔,自然知道。可朱艾是谁?”
怀化春和蒲瑾对视一眼:两兄弟还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琾彬洲凝神问:“将军此问,莫非怀疑他们是雍谦的人?”
怀化春说:“不怀疑,我们有重大突破,这两兄弟是一对双生子,九阶冥魂术者,宗师级的哟。”
琾彬洲望向筱君如,后者已经在瑟瑟发抖了。
怀化春一脸试探的样子:“殿下要不要洗个血,看看自己有没有中招?”
琾彬洲强压惊愕,嘴微张着。
——啊?
筱君如惊问:“什么意思?你说殿下被往渡了?不可能!我在他身边呢!”
琾彬洲浑身发抖!
怀化春说:“你才几阶?跟朱大人比。”又转向琾彬洲道,“实话与殿下说了,斗争已经白热化。你的步调跟不上变化,还敢明目张胆地招惹乌昆,这次南疆要像淮王暗杀先太子那样除掉你,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筱君如吓得直哭,觉得是自己疏忽,望望怀化春,又望望主人。
琾彬洲的脸色也是惨白,手脚冰凉地僵持了一会儿,再次作揖:“将军救我!”
怀化春再取出一物,让琾彬洲和筱君如齐刷刷愣住。
——淮王的扳指!
琾彬洲心里问候他们祖宗十八代……果真是落在静灵界手里了。
而下一刻,视野一片白,就好像山林突然被抽走了所有颜色,落入一个单调失真的异空间里,一处农家小院突兀地伫立在那,还有怀府的卫兵!
琾彬洲踉跄往后退了几步。
蒲瑾解释说:“这是由血盟打开的半位面。”
琾彬洲一个字也听不懂:“什么?”
怀化春说:“我们无意中得到了凌远镖局的那个姑娘,她拿血盟突破魂师门槛,抽空圣咒之后打开了这个空间。那院子是她的居所。”
琾彬洲浑然不解,灵络狂扫,四下张望:“这空间是怎么回事?”
怀化春只说:“我们怀疑你父皇用圣杯做同样的事,那是他们无面计划的实验基地。”
琾彬洲听出一身汗,大脑飞转,猛然间灵光乍现!
“您是说血盟术能打开半位面?”
怀化春点头:“是的。”
这下琾彬洲知道为什么血盟术会泄露了!
只见那些卫兵从院子里搬出来洗血的仪器……琾彬洲再一次,如坠冰窖。
蒲瑾道:“先采样。”然后不由分说地射出五枚银针,没入他胸口五处穴道。
琾彬洲身子一抖,克制自己不要反抗。只见蒲瑾五指箕张,向后虚引,那五枚银针又缓缓从他体内退出,针尖带着若隐若现的光芒。蒲瑾手一收,那些浮空的银针仿佛被他抹去,就这么不见了。
“稍待。”蒲瑾去那仪器中间。
琾彬洲虚弱地摸到身后的椅子,手脚发软地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