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开战
作品名称:漂灵启示录 作者:肖君子 发布时间:2025-01-23 10:05:36 字数:5936
不知过了多久,白皓修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直挺挺地躺着,涅狄蹲在旁边给他切脉,神情凝重。
白皓修愕然想,我晕过去了吗?
涅狄注意到他醒了,警惕地问:“怎么回事?”
白皓修手撑地,身影一闪,拉开距离,觉得胸口的刺痛感比之前更甚,差点站不起来。
涅狄也不敢乱动了,没有紧逼。
四周阴风阵阵。白皓修有点慌乱地往前扫了一眼,看见自己拿反膜包好的阁老坐标摊在旁涅狄手边,黑炎令也在。
“那个,”涅狄伸出一只手,像是在安抚一只不稳定的,即将暴走的怪物,谨慎交代,“洛桑的事,算我欺负了人,我是给她用了摄魂取念,她有点伤心。但我真没想过要害她,也不想害你。”
白皓修眨了眨眼睛。
涅狄又说:“说实话她认识你,这一茬我还没跟上面汇报呢,我自己都觉得丢人,认识她一个多月了都没查出来,所以就想先过来碰碰运气……否则我也不至于,一个人,大半夜的跑过来被你揍一顿吧?”
白皓修觉得这家伙态度大变,是在恐惧着什么?
涅狄的确满眼都是提防,接着道:“刚才是我莽撞,不该上来就动手。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就是叫洛桑老实待着,等我把你找回去。”
白皓修将信将疑,同时又恍然大悟——
自己是不是没多少时间了?
涅狄小心翼翼地说:“然后你还是得告诉我,无面者在哪里?”
——他紧张无奈得好像生怕自己再被揍,但也确实没得办法了。
白皓修直起身,解除攻击姿态。
涅狄稍稍松一口气,但看白皓修还是不说话,吞吞口水,决定迂回一点,抬抬下巴,指向阁老坐标问:“那是什么?”
白皓修说:“黑渊教阁老的坐标。”
涅狄一怔,眉头紧锁:“你自己测的吗?”
白皓修道:“龙晶断界阵。龙骨是琉璃岛火山下现取的。”
涅狄悚然回眸,再问:“你定位他干什么?”
白皓修说:“他现在应该在为你们的敌人做事吧。”
涅狄的五官都在震惊中展开了。
他有点振奋——白皓修这么长时间接触无面者,都知道了些什么?
白皓修交代说:“在虚圈深处,我亲眼所见,阁老用了什么手段狂化了虚兽的魂合体,使其吞噬其他的虚兽,扩充自身魂体量,那大概就是亚种虚兽的合成起点。”
涅狄瞠目结舌地问:“你去、去过虚圈?”
“不止一次。”白皓修往旁边走了两步,喘了口气,坦言道,“我今天定位阁老,出来之后就遇袭了。三号无面者和一个老人在一起,跟我是分头行动,现在在纪州等我。”
涅狄又问:“那她不知道你遇袭?”
白皓修摇头,“不知道。不过我跟她有魂路相连,如果我死了,她会感觉到。”
涅狄的下巴掉了,心跳如雷,赶紧甩甩脑袋,收束精神。
白皓修接着说:“阁老那个坐标……不像生境的位置,也不像虚圈。你说洛桑打开的半位面,是怎么回事?”
涅狄赶紧蹲下去把坐标和黑炎令都收好,面部肌肉抽了抽,反问:“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白皓修反问:“我还有骗你的必要?”
涅狄破釜沉舟地一声吼:“好!”
白皓修心想你那么大声干嘛。
涅狄走过来,完全没了敌意,将空间构术和洛桑那半位面的情况和盘托出,甚至包括了他和蒲瑾对敌人的实验基地,以及两国上层局势的推测。
白皓修听完,沉吟不语。
涅狄激动地问:“还有什么?这无面者为什么会在纪州啊?”
白皓修顿了会儿,说:“随机跳跃去的。她是三号,也许还有四五六七八号,她不记得了,只知道那个实验基地里两个国家的人都有,这些你们比我清楚。”
涅狄瞪着眼:“三号?就这些,没别的了?”
白皓修回想了这段时间的种种,觉得说不清,叹道:“具体的你见到她再说吧。”
涅狄立马又问:“那你遇袭是怎么回事啊?”
白皓修神色黯然,没吭声——
“依然。”
他在魂路里送出几个字——
“对不起。”
以他们现在的距离,蒂依然是听不见的,也许永远也不会听见了。
白皓修觉得真是失败,自己好像并没有真正为她做过什么,刚想做点什么的时候,却来不及了。
他遥望西边风来的方向。
涅狄心头警铃大作,跳过来捏着他手臂,目光炯炯地说:“你可别想着找死,要死也得把话说明白。”
白皓修冷笑,把胳膊抽开。
涅狄大怒:“你还是不信我?”
白皓修心说我这辈子谁也不信。
——不受伤才是安全感的来源。
这么想,他又发现自己有点可悲,原来孤独这种东西,发自命格,如影随形。
“白皓修,你身体里有外来死魂!”涅狄无比严重,一字一顿地说,“你要任由它被激发吗?这敌人可不是你一个人的敌人,现在跟我装哑巴,你死了倒是痛快,回头放走了他们,整个北陆被战火吞噬,你白皓修就是千古罪人!”
“……”
涅狄叫道:“快说!”
白皓修烦躁地道:“你猜不出来?”
涅狄用一双牛眼死瞪着他,要不是打不过,肯定揪着领子直接摄魂。
白皓修这才道:“有一把三寸长的骨刃。我不是第一次见到那个东西,阁老狂化虚兽魂合体的手段,就是往它体内打入类似的东西,所以我多半会失控?你有什么不知道的?”
涅狄的思绪狂闪,吐出两个字:“融蛊。”
白皓修等他后文。
涅狄脸上一阵青白,顷刻间恨意浸染,牙冠紧咬——融蛊,虚兽假面溶解之后提纯的制剂,可以让活人狂化,丧失心智,破坏力却成倍提升,最终暴血而死……是董卿蓝在皖州人体实验的项目!
“所以……”涅狄大喘了几口气,惶然道,“他们是……忌惮无面者,想等你和三号打起来两败俱伤?”
白皓修没说话。
涅狄嫉恶如仇地问:“你看清敌人的样貌了吗?”
白皓修说:“没有。”
涅狄不想放过细节,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从头到尾逐一说来啊,我们好想对策!”
白皓修先问:“难道你有那什么融蛊的解药?”
涅狄脱口而出:“没有解药!但我也需要知道啊!否则死的不明不白,你甘心吗?”
白皓修无言以对。
“快说!”涅狄催促道。
白皓修摇摇头,便将那短短几个瞬间的战斗说来,重点提到的当然是那下半身由一团雾气构成的怪人,他完全没有提防到的,甚至根本感觉不到那个人的存在。
涅狄的震撼无以复加:“男的女的?”
白皓修没料到这个问题:“男的?”
涅狄又问:“你确定?”
白皓修问:“怎么,你认识?”
涅狄紧接着问了细节,大惑不解地道:“这雾影冥照术,居然能让我一天碰上两次啊?”
白皓修完全没听说过:“什么术?”
涅狄说:“就是能使身体雾化的邪术,早已经绝种了!这事还真有点邪门儿。总之冥魂术者是独立于所有感知体系之外的存在,对于我们而言,唯一的蛛丝马迹就只有术者雾化之后产生的那一点点黑烟。但要是事先没有防备,你根本想不到那是个什么东西!诶,你见到那术者的时候,有没有觉得身体不对劲?”
白皓修仔细回顾了一阵,蓦地一凛——刚从黑腔里出来的时候,他曾感到胸口剧痛,之后才发现自己被围住。
涅狄仔细瞧他神色,原地乱走地说:“你完了,你被‘往渡’了!而且现在,你还中了融蛊!如果术者远距离发动冥魂织结,‘杀’了你,立刻就能唤醒融蛊,结成虚兽的魂核……也就是说,他随时都能让你暴走!”
白皓修脑中雷声肆虐,却如狂风过境,很快就平静下来了。他再次望向西方,眼中写着四个字。
——玉石俱焚!
雪族的灵力潮汐是一场大范围的冰嗜,以他如今的灵压燃烧所有死魂,能使方圆十里瞬间化为冰天雪地。在那之前找到敌人踪迹,把他们都杀了。
涅狄咬着嘴唇,忍不住问:“你当年……送别了洛桑就回来,何至于此?”
白皓修自嘲地冷笑一声,不做解释。
涅狄胸中一腔热血沸腾而起,豪情壮阔地说:“你先找个地方呆着,我回去找人帮忙。”
白皓修有点无语,这人真是不放弃啊,问:“你不怕我暴走吗?”
涅狄叫道:“少废话!”
白皓修见他挥手召出地狱蝶,把今晚的消息飞快地录入进去,录了一长串。
年轻人容易上头,涅狄也有点背水一战的意思,留言留得事无巨细,甚至包括那个语焉不详的龙骨。真不知道蒲瑾出关时看到这么多消息,会作何感想……
“怎么着都得把我们的优势利用完了再说。”涅狄坚定地道,“如果实在没别的办法,我会去找无面者。你也尽管放心,没人会为难洛桑,她是无辜的。”
白皓修有些疑惑地问:“你要陪我去送死?”
“切!”涅狄昂然道,“大丈夫死则死矣,何足道哉?你把我看得也忒小了。”
白皓修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等了好一会儿,涅狄录完消息,仰面长叹一声,豪迈地一挥手:“你找个地方等我,我去去就来。”说完就拉开黑腔走了。
白皓修见他空间跳跃的动作行云流水,心中钦羡不已。原来璇玑台已经完成了这个术,涅狄刚才提到蒲瑾,会是他传授的么?如果自己当年没有被叵测人劫走,是不是现在已经在蒲瑾门下出师了呢?
算了。
白皓修无奈地摇摇头,想这些也没用了。
朱尔带着乌唳腾云驾雾,飞过了整个乌昆,下了斛云山脉,朝东边去,十分耐心地说:“如果白皓修不打算回到三号那边去,也是有可能的。说明他对我们的安排大致有谱,多半就会找到海上,来一个鱼死网破。那我们就得阻止他了。”
乌唳连眼珠子都没转一下:“噢。”
他俩都在朱尔的冥照结界里,外人看去就是天上飘过了一片颜色略深的云,速度却是极快的。
过不多时,他二人找到白皓修,正躲进斛云山南段的神庙中休息,只有自己一个。
“这小子很了不得。”朱尔居高临下地说,“如果真要动手,你就把他当成诱拐你三姐的敌人。三号若非捡到了他,也不会失踪这么长时间。”
乌唳无话,飘在天上看白皓修静坐调息,四周安静得几乎能听见时间流逝的声音。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毫无征兆的,一声闷雷炸响!
朱尔和乌唳同时扭头,只见藏在乌云中的闪电将天空劈裂,随着一阵奇异的裂帛之声,天上出现一道狰狞的裂缝,两个金灿灿的人影跨了出来,迎风而立……
怀芳镜这次空间跳跃的体验相当糟糕。
“我长话短说啊。”涅狄给她镀上反膜液,连拖带抱地把人拉进黑腔,一边构筑移动式,一边炮语连珠地解释情况。
怀芳镜简直插不进嘴,只觉得涅狄说的每个字都是天雷滚滚,但同时又像清风过耳一般什么也没有留下,只剩一种莫名其妙的混乱。
“别说我没找过嫣将军。”涅狄急道,“人不在!蒲瑾也不知跑哪里去了。”
怀芳镜问:“那你就等不得?”
涅狄很激动:“刀架在脖子上了!还等什么?你怕了?这是你退缩的时候吗?嫣将军、阮圣、还有你叔叔,目前就这几个人知道空间构术,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没了不要紧,他们若有半点损伤,以后的事岂不全完了?”
怀芳镜侧目,严肃到目放凶光:“涅狄,我先跟你说好,不管一会儿做什么,你全都得听我安排!而且你要知道,白皓修已经没救了。”
涅狄沉着脸:“你当我是什么?满腔愚勇的白痴?”
怀芳镜说:“知道就好!”
他们谁也不让谁,黑暗褪去时,怀芳镜看到风起云涌的夜空,冬夜里斛云山的枯树连成一片苍茫的死灰色。
“嗯?”乌唳呆呆地问,“那两个人,是哪里来的?”
朱尔说不出话,眼睁睁盯着涅狄带着怀芳镜下去,进了树林和白皓修汇合了!
然后他们布置了结界,三人的身影顿时消失,朱尔和乌唳无从探知他们说了什么,只能瞪大眼睛巴望。
乌唳侧目,连他的智商都能明白事情不妙了,问:“怎么办?”
朱尔呆住不动,风中凌乱。
“怀芳镜,宝清堂的。”涅狄敷衍地做了介绍,接着就说,“让她给你看看,具体还有多少时间。”
白皓修打量这冰山美人,只觉得好年轻啊,现在的高手都这么年轻化了么?
怀芳镜柳眉微蹙:“你身上……是附了什么?灵络探不进去。”
白皓修坦白道:“裂魂之扉,无面者搞的。”
怀芳镜沉吟:“嗯。那请把手给我。”
白皓修依言,见她伸出四指扣住脉门。触体的那一瞬,怀芳镜的灵络具象化成为千丝万缕灵子束,直接钻进他手腕,顺着经脉游遍全身!
白皓修身子一抖,眼中充满了忌惮。
这是极其危险的,怀芳镜的灵子探束兼具触手般的灵敏和钢刀般的锋锐,除非白皓修把黑灵子内缩,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地把这些灵子束化解掉,否则怀芳镜切断他的经脉只是一个闪念的事。
——狠人不露相!
白皓修惕然盯着怀芳镜,后者也分了三分心神来观察他,四道目光在空中噼里啪啦地激撞。
“怎么样?”涅狄关切地问。
怀芳镜放下手,暗忖半晌,下了判决书:“保守估计,半个时辰。”
涅狄惊得一个后仰。
怀芳镜说:“白公子的判断没有错,但拉着看不见的敌人同归于尽却大可不必。”
白皓修问:“怎么说?”
怀芳镜解释:“黑灵子冰嗜不是自爆那么简单,其‘沉默’属性首先会把你体内的怪物镇压下去,冥魂术者渡往的那部分冥魂则会直接无效化。这两个外来入侵物一旦失活,你身上就没什么隐患了,我们可以把你带走。”
涅狄一愣:“你是说有办法可以解除冰嗜?”
怀芳镜没理他,接着说:“但是你的魂体情况非常复杂,冰嗜的过程也会给外来曲魂造成巨大的冲击,如何反应,如何变构,现在都不好讲。但阮圣和蒲先生也许真的有起死回生的办法呢。”
白皓修愣了会儿:“是么?”
怀芳镜干净利落地说:“冰嗜之后,我和涅狄带你去找无面者,告诉她璇玑台能把你救活,这才是最稳妥的办法。光一个黑炎令带过去,恕我不能判断无面者的反应。”
“哎……”涅狄一脸震惊地望着怀芳镜,觉得自己这个搬救兵的好没面子!这么快就判人死刑了。
“你能考虑的时间不多。”怀芳镜只跟白皓修说,“评估一下你冰嗜的范围,我们把你带去个无人区,免得影响当地百姓。”
白皓修泄了气似的苦笑,又是惊叹又是无奈,这等果决和无情,也就他这种人能受得了吧?换做别人听去,岂不当场崩溃地哭出来?
涅狄的表情十分纠结,想说话,但被怀芳镜锋利的目光瞪了回去。
但就在这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致命的危险感从天而降,撕裂风声!
白皓修瞬步一闪,扑到涅狄和怀芳镜身前,把那两人一左一右带着起飞。
罡风刮面之际,涅狄看到白皓修身后有一道惨绿色的光芒贯穿夜空,沛然无匹的死魂灵压仿佛撕破天幕的利刃!
轰!
光芒落地,爆开范围巨大的灵子火焰,所触之物瞬间化为齑粉,一击就将那片树林夷为平地。
涅狄和怀芳镜尚在发呆,白皓修已经凝出冰刃,掉头冲了出去。那边又是一道绿光飞来,白皓修的身影化为一道寒芒闪电,手中冰刃咬住那绿色光箭,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之声。
“怎么回事?”涅狄被那等量级的死魂灵压震住了,天视的视野中,远处一张惨白的面孔带着猩红的瞳仁,在黑夜中拉出绚烂的红色光线,与白皓修斗成一团。
——无面者?
乌唳手持一杆绿色光枪,挥舞间澎湃的黑灵子喷薄而出。而白皓修的冰刃上同样附着了冻结领域,两种属性的黑灵子如看不见的猛兽在虚空中厮杀,两人的动作快如迅雷,弹指间数十次刀剑相交,凌厉的攻势织成刀光剑影。互相试探过后,同时加力!
轰——
爆裂的严寒和死魂之力便荡开一层冲击波,白皓修比力量输了!被乌唳那股蛮力打飞老远,刚调整身形,又被追上。
乌唳的灵压仿佛一重山岳,把白皓修整个人撞飞出去,然后再次追上,那两人的身影就像打水漂的石子,碰撞着向西而去,每次相撞都能荡开层层叠叠的冲击波,草原上空发出天崩地裂般的轰声。
“快追!”怀芳镜拽上涅狄,后者唤出疾云火,一手抱了她,破空而去。
“赶紧布结界。”涅狄由于惊骇,声音比平时低了八个度,“冥魂术者肯定在附近。”
这场战斗不消片刻就惊动了整片草原。
距他们东南方向不过百十里,琾彬洲的人马正原地休整,只听西边传来隆隆闷雷之声,狂风接踵而来,队伍里的马匹接连受惊,本就因为战败而不安的兵士们更加惶恐了。
“如儿。”琾彬洲不动声色,以灵犀咒将自己的声音传到筱君如脑内,“去看看。”
筱君如回来之后一直没有显形,以雾影的形态守在附近,当下接了命令,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