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不打不相识

　　——敌人还不至于这么快离开琉璃岛。
　　白皓修过来前如是想。如果对方可以感知他的位置了，应该不会无动于衷吧？
　　他脑子里都是未知的敌人，所以涅先生那不加掩饰的强横灵压由西而来时，白皓修合情合理地把他认成了海里那拨人，但又觉得不大对劲——这架势也太正气凛然了些？
　　于是带着狐疑，光之瞳穿越夜空，看到那不速之客的影子，两个人遥相对望。
　　“我靠，我靠！”来人大叫。
　　——是静灵界语。
　　白皓修登时一凛，他已经太久没有从蒂依然和丁宝山以外的人口中听到东方的语言，激动之余警惕更甚，眼见那人转瞬即至，挥手放出一排冰锥挡住。
　　“束手就缚。”涅狄大喝：“白皓修！”
　　“……”
　　“……”
　　两相沉默的一瞬，白皓修惊疑不定地问：“阁下是谁？”
　　涅狄激动得满脸潮红，目光迥然，掏出腰间令牌说道：“璇玑台一阶上师涅狄！大礼司蒲瑾亲自指派的，你得跟我回去！”
　　白皓修愣住了。
　　涅狄突然一震，忙又问道：“无面者是不是还跟你在一起？”
　　白皓修问：“谁？”
　　“就是当年带着你跑掉的那个怪物！”涅狄越来越紧张，呼吸都不利索了，手中下意识地搓出了火球：“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
　　白皓修有点懵，下意识地往后一侧身：“否则怎样？”
　　涅狄没经验，脑袋发热，决定直接动手，倾身往前，冲突便一触即发。
　　白皓修手中的雷吼炮直接打了出去。
　　轰！
　　涅狄没想到对方会后发先至，只见满眼的金光爆散，雷电和烈火登时将他吞了进去，鬼道的余威在草原上炸出一片巨大的放射状焦痕。
　　白皓修也有点应激了，但讲道理是涅狄先动手的，不能怪他，而且还不知自己体内的东西什么时候会发作，当下全力应战。只见一条人影从那片雷火和硝烟中冲了出来，黑夜里闪烁着粼粼白光，那是涅狄身上撑开的断结网，由细小的菱形盾片织得密不透风，还能随着他动作变换形状。
　　涅狄扬手一指，高密度的火焰扭曲时空，恍如一轮皓日倾轧而下。白皓修躲也不躲，右手一挥，便是大片冰浪拔地而起。那冰浪前端的无数冰凌上附了一层冻结领域，范围也是大的离谱，刚放出来就如雪崩似的横断视野。
　　冰牙征岚跟爆炎正面对轰，白色的冰浪包裹着赤红的高温气团，爆炸声连绵不绝。霎时间蒸汽弥漫，涅狄的视线被干扰了，只知道加大力度，竟然忘了开天视！然后越急越看不清楚。他一个资深技术宅，连洛桑都能使计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白皓修这种身经百战的高手就更让他手忙脚乱了。
　　正当涅狄产生“要冷静”的念头时，便听身后风声瞬响，一道寒芒切开蒸汽，刚一回头就是寒光封喉！
　　他浑身汗毛乍起，手中生出一枚透明的圆盾，千钧一发，挡住白皓修手中冰刃！
　　锵！
　　那真是一颗心被抓到了嗓子眼儿。涅狄这边回味无穷，白皓修又辟出第二刀。第二声锐响，涅狄的心脏又狠狠地坠回胸前，整个人也被刀上的力道冲飞。
　　涅狄惊愕着，来不及反应，白皓修第三刀从侧方劈来，触发了他身上断结网的自动防御。但这回没有涅狄操纵，那自动生成的圆盾被白皓修斩成碎片！紧接着一顿狂风暴雨般的斩击落在断结网上：“锵锵”之声不绝于耳，砍得涅狄半点喘息余地都没有，左支右绌，陀螺似的被白皓修抽得乱转。
　　咣！
　　最后一击附着的力道几乎是之前数十招的加和，涅狄觉得自己被打扁了似的！身不由己地倒飞出去，脑瓜子嗡嗡的。
　　看着视野中飞速后退的乌云，涅狄才知道自己来得有多冲动！毫无准备的落到白皓修这等极端分子手里，铁定是凶多吉少！他心中萌生退意，一个闪念，脚下就踩上了两团灵火。
　　——疾云！
　　灵火爆散，瞬间爆发的冲力将涅狄横向推出，堪堪躲过白皓修的追杀，拉出令人眼花缭乱的残影，弹指间拉开距离。
　　涅狄心有余悸地看了白皓修一眼，只见那人根本不带犹豫的，满阶的瞬步配合风力，也是将速度拔高一大截，转眼竟追了上来！
　　这排山倒海的威压……
　　恍然间涅狄发现，自己不是输在招数，而是输在那分战意。看到反射着寒光的刀锋，他的本能反应是回避，对手则是越战越勇。
　　白皓修伸出左手，五指箕张，像是抓握虚空，牵引着什么东西。涅狄不明白，但他感觉自己的命门都被人攥住了！危险感遍及全身，针刺似的无孔不入。
　　转眼他就发现，自己身上是真的有“针”！那是数不清的细小冰刺，绒毛似的附着在他残破的断结网上。悚然想到这些针是白皓修那几十次斩击中留下来的？当下被他冻结领域牵引着不断刺入，刺挑开断结网的灵子束，深剜进去，又转向剥离……
　　白皓修隔空一拽！冰刺结成的大手瞬息间撕碎了断结网。涅狄惊恐万状地看着自己的防御碎成千万鳞片消散开来，而他本人就像个在大街上被扒了衣服的小姑娘一般空门大露！全身弱点无所遁形。
　　涅狄的脑子一片空白，眼见白皓修再度追来，右手的冰刃居然没了！只甩出一条高阶缚道构成的铁索，竟是打算留他一条小命？
　　——瞧不起谁呢？！
　　涅狄眼中喷出一团火，全身经脉骤然贯通，汹涌的情绪和能量直冲上脑。他回身面对强敌，双掌一合一分，喷薄而出的瘴气拉开铺天盖地的大幕，竟是放出一个黑腔！
　　白皓修冲得太快，猝不及防被瘴气怼上了脸，一头栽了进去，正撞上里面那只虚兽。他下意识放出气爆，炸碎那虚兽，想跑，但黑腔的入口居然跟着自己！一瞬的慌乱之后，全身衣物被分解掉，才发现自己已经彻底进了黑腔。
　　白皓修脑子里炸出无数个问号——这般出神入化的死魂之力？出自璇玑台？这人把他扔进黑腔干什么？轨道一折他不就跑了吗？
　　最后一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答，白皓修骇然发现这黑腔的入口没有关闭，有种蕴含着空间规则的力场稳定住了！
　　他愕然睁大眼，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
　　空间构术！
　　只见涅狄身附反膜液，从同一个入口跳进来，亮得如同黑夜里的一颗恒星！他身影几个闪烁，竟克服这断层的空间规则，直接出现在白皓修跟前，同样一招铁索甩出，只不过是由反膜构成的，将他套住。
　　入口还没有关闭。
　　白皓修正愁自己苦修的空间构术没个模板，见到涅狄，心中一阵狂喜！但转念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自己会被带回璇玑台吧？正想挣脱，但见涅狄脸色骤变，破口大骂：“我靠你这怪物！”
　　白皓修一时没明白，但既然对方不动，就怪不得他了！不遑多让地攥住铁索，形势当即逆转！
　　白皓修趁着入口被涅狄稳定，五指勾勾画画，伸手一抓，黑腔的入口被他拉到眼前——这时他才明白，原来自己身为半妖，死魂比例已经占了一半，此时此刻，黑腔的控制权默认是在自己身上的！
　　——哈？
　　涅狄简直身不由己，有苦难言，铆足全力去抢夺白皓修身上的控制权，但半妖的死魂岂是他那点微末的死魂体量可比？仿佛蚍蜉撼树，根本动摇不了分毫！
　　轨道拧转，入口骤然张开，两人由那铁索牵连着，被空间折叠的巨力甩了出去，仍是回到那片草原！
　　涅狄彻底错乱了，浑身发软，心跳的快要冲出喉咙。
　　白皓修惊奇地打量这热血青年，像看到什么稀世珍宝似的！竟然敌意全消，想跟他请教请教。
　　——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
　　涅狄胸口堵得发痛，一个字也说不出。看白皓修裸着，整理了情绪重新站直，一边解开外袍，一边问：“你从哪里……学来的坐标牵引？”
　　白皓修笑道：“自己悟的，你信不信？”
　　涅狄百般不情愿地脱了外袍，劈头盖脸地扔过去。
　　“妖灵！”他骂的很有几分咬牙切齿。
　　白皓修接过涅狄的外袍，觉得这人还挺好心。穿上了说：“你奈何不了我，我也不想杀你，咱们有话好好说。”
　　涅狄怒：“你倒是悠闲！我凭什么要跟你聊？”然后把“我要把你缉拿归案”几个字咽了下去，转而道，“赶紧把无面者交出来！”
　　白皓修不喜欢这种盛气凌人的样子……让他担心蒂依然回去之后会怎么样。道：“她不在，而我现在有点麻烦。”
　　涅狄问：“什么麻烦？”
　　白皓修思考该怎么说。
　　涅狄突然间“灵光”一闪，说：“你别想糊弄我，洛桑可在我手里！”
　　白皓修一愣。
　　死寂！
　　
　　西海，琉璃岛，海浪起起伏伏。
　　朱尔坐在石头上，看手下人拆了海沟下的龙晶断界阵，一个个零件铺开来摆着。他的眼色越发阴沉，心中惕然惊惧。
　　这时，朱尔的目光投向东边，自言自语：“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无人应答，只有海上风声呼啸。
　　朱尔思忖片刻，吩咐手下往“老家”汇报这事。又取出一枚精致的黑色令牌，正中用血纹勾勒出一个抽象的“肆”字，然后叫人布置黑腔，便把那令牌直接扔进到了黑腔里面。
　　瘴气拧成漩涡状，里面踏出一人，瘴气迅速收拢到他身后，仿佛被他吸收了似的。
　　来人是少年身材，苍白的脸，惨绿色的大眼睛，木偶似的神情，看上去给人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乌唳，不好意思啊。”朱尔的语气很谦和，“情况有变，三号和白皓修分开了，咱们得早做准备。”
　　乌唳状似发呆，面无表情地问：“那我来对付三姐吗？”
　　朱尔说：“不，是白皓修。”
　　乌唳没反应。
　　朱尔想到这家伙脑容量够呛，补充说：“就是跟老三在一起的那个半妖。”
　　乌唳说：“哦，那三姐给谁？”
　　朱尔笑着解释：“离了白皓修，对付三号也不难，她那边我大哥会安排的，你就不用管了。”
　　乌唳说：“哦。”
　　他实在是太呆了，以至于朱尔完全没有看出来，他有几分松了口气的意思。
　　朱尔指着东边：“这会儿，白皓修回了草原，说不准他想干什么。你进我的结界，跟我一起去看看情况吧。”
　　乌唳说：“嗯。”
　　朱尔又叮嘱说：“现在西境正打仗呢，草原上有各方势力出没，不宜大动干戈，所以原则上尽量避免和白皓修冲突吧。如果他能在时限前回到三号身边，那再好不过了，我们可以不战而胜。”
　　乌唳没说什么。
　　朱尔笑着解释：“如果他不回去，我发动冥魂织结也能要了他小命。这就有两种情况啊，一是激发曲魂，令他暴血，二是曲魂不被激发，直接死了。董先生这次就是叫我们观察一下，现在曲魂计划不是重点，所以不用回收他了。”
　　乌唳说：“那我干嘛？”
　　朱尔说：“你当个保险，万一暴血后控制不住。”
　　乌唳这眨眼睛：“打曲魂。”
　　朱尔忙说：“如果他打我们才去打他，找不到我们就不管。”
　　乌唳说：“哦。”
　　朱尔捏捏眉心，哭笑不得。
　　
　　冷风呜呜地吹。
　　白皓修的衣袍猎猎作响，整个人的身姿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
　　涅狄热血褪去，表情有点呆滞，这才反应过来，面对一个打不过的对手……威胁是一个馊主意啊。
　　而白皓修好像知道涅狄是怎么找来的了，可洛桑是立过死咒的！难道是璇玑台用强，洛桑已经……
　　白皓修本没把他当敌人，这下有点不一样了。
　　涅狄略怂，吞吞口水，硬解释说：“我是在黑腔里找到她那个骨扳指打开的半位面。你，你还不知道吧？那扳指是淮王血盟术的载体，血盟术是……”
　　白皓修打断道：“我知道血盟是什么。”
　　涅狄头顶冒汗，咬了舌头。
　　白皓修心乱如麻，但声音已经冷了，再问：“洛桑人呢？”
　　涅狄说：“在晁都，好端端的，你以为我会把一小姑娘怎么着啊？”但眼神有点躲闪，若没有自杀、摄魂那一出，他大可以问心无愧。
　　“也许吧。”白皓修冷冷地道，“也许你们不觉得怎么着了。”
　　涅狄一愣。
　　白皓修沉默着，黯然神伤，因为在他的意识里，洛桑肯定出了事。而自己也回不去了，现在他要把蒂依然，独自一个交给这些人么？
　　绝望和悲惘漫上心头，激发一阵痛楚，像电流一般在周身经脉间攒涌而过——白皓修如遭电击，惊骇中失去了身体的控制，好像体内有什么东西挤住了似的，几乎要将他撑爆，耳鸣声轰然炸响，眼前一片模糊。
　　“咚”得一声，涅狄惊呆，这个人居然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