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离的家人

　　一
　　海花按照老太太指的方向，用力推着轮椅，大步向前走。其间老太太问什么她也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自然也不忘一边说一边骂老公的一些行为，以及刚才的事情。老太太倒是很善良的人，对她说：“你人是好人但这嘴呀，也不招人待见。你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说这么多，我要是坏人，轻而易举就能把你拐跑了。”
　　她倒也聪明，马上觉得老太太说的对。一边连连嘴上说：“你说的对，你说的对。”一边暗暗自我检讨，知道以后得改掉这个毛病。
　　转过来一个弯，看到了一片米黄色的高楼。她看见有一幢的外墙面上面分明写着“欣欣雅园小区”几个大字，心情就激动了起来。虽然嘴里说恨得牙根痒痒，可是脚步还是明显加快了。老太太爽快地笑着说：“你呀，真是刀子嘴、豆腐心。”
　　一口气推到了小区南门，她顾不上给老太太打个招呼，就放下轮椅，冲着保安室跑去。
　　“唉呀，这值班的，咋不是赵福贵呀？”她冲窗户里大声喊着说。里边的男保安大声也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问道；“你是谁啊？”
　　“俺是赵福贵他小孩儿妈。”她灿烂地笑着，如实说。
　　“哦，赵福贵在北门值班呢，你得从顺着这墙绕过去找他。”那个保安挥着手，给她比划着。
　　“我从这门进去，直接穿过去不更近嘛。”她毫不客气地边说边往老太太身旁走。那保安慌了，马上连连说：“不行不行，不是本小区业主不能进，这有规定。”
　　她却说：“那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大兄弟，你就当我是这小区的人不就得了呗。”
　　“不是我难为你，这是规定。”那保安边看手机边淡淡地说。
　　这时，老太太在旁边说话了：“唉，这小同志，要不然你让她登个记，算是来找我的。登记去八号楼三单元401，找李淑珍。”
　　海花不好意思又感激地看着李阿姨：“阿姨，太谢谢你了，我还没有问你大名。”
　　保安这才慢悠悠地拿出登记簿，让海花登了记。海花欢天喜地地又招呼李阿姨坐上轮椅，非要推进小区送她到楼下。进了小区走过小卖部门囗，看见有蔬菜和水果。她不吭声停了下来，迅速掏出钱，不问价钱买了一大把香蕉，非要送给李阿姨，并边说边装进了菜袋子。
　　到了楼下，李阿姨让她必须上楼喝口水。她受宠若惊一般，非常高兴，还一再说自己遇上李阿姨太幸运了。
　　走进李阿姨家，她才真正觉得什么叫人不可貌相。房子是这么大，装修也是很豪华高级！尤其是餐桌上几盘水果，看得她垂涎欲滴。提子、火龙果、牛油果，都是自己没有吃过的水果，而且她知道这都是好水果，很贵。
　　她站在门口的玄关处，看着李阿姨下了轮椅，换了鞋，慢慢走进去，拿个塑料袋。好像看懂了她心把桌子上的水果收拾了几个，走过来让她带上。受宠若惊的海花忙后退着出门，并用手推迟着，嘴里也连连说着：“我不要我不要。”就往外走。
　　李阿姨紧随其后追到电梯，海花只好接过来，千恩万谢地下了楼。
　　
　　二
　　
　　时间已不早，天空显得更阴暗了，她急急忙忙地往北门走。远远地她就看见了北岗亭里有个人，她确信那个熟悉的背影是赵福贵。这时她又忽然后悔来了这里，感觉自己简直是在无理取闹！结婚将近二十三年，有时候明明自己是有理的，却是吵着吵着自己好像就没理了，今天又是发哪门子神经跑到这来想跟他吵架呢？但边想边大步走着，已经到了跟前。她放轻脚步，慢慢走近半开的窗户。
　　“哈哈哈，你呀，小可爱，真逗。”她听得真真切切，这是赵福贵猥琐的声音。她住屋里看去，赵福贵正在跟一个女人视频，那女人娇滴滴的声音让她恶心。同时赵福贵眼睛的余光也往窗外看见了她，立马关了手机。
　　“你咋来了？”
　　“可不，我多余呀，扫了你的兴，你娘的，我要不来那个狐狸精把你的钱都哄光了，家里老少也都还不知道哩。”她瞪着眼，欲抬脚把门踹开。
　　里面的男人却开了门，冲出来就破口大骂：“你个臭娘们，在家撒泼还不嫌丢人，跑到这也撒泼。”
　　“我丢人？我撒泼？也没有外面找骚女人丢人。”她脸涨红，气势汹汹地站在那，眼睛盯着赵福贵。她料定在这里他不敢动手。
　　赵福贵果然是老江湖，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微笑着，礼貌地和进出小区的熟人打着招呼。看没人又走过来，轻轻拉了拉海花的手，小声说：“老婆，别气了，你还不知道，我们都是跟那些浪女人瞎扯，消磨时间的。”
　　“你甭给我来这一套，不信你鬼话。”她明知道吵不出里表，但是就非常受用他说软话，还是扭着脸。而赵福贵也不吃她这套：“你想咋地？别在这儿瞎胡闹。我告诉你我今儿个要是被开除了，不挣钱还得花钱。”
　　“咋了，这事儿丑，说出去不好听？那就自爱点，别做呀。”
　　“我做啥了？你给我滚滚滚，我在上班。”赵福贵的声音不高，但是却很伤人。他好像忘了，这是两口子分别九个月，在他乡异地第三次见面。而且算上了一个小时前那次送饭，海花等了两个半小时的几分钟会面。
　　“你娘的，真狼心狗肺，咋了，恼羞成怒了？我要不滚，你还能报警咋的？”海花也压低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回道。
　　然后，是两个人都不说话，对峙着。
　　“小刘，还没走哩？”李阿姨推着轮椅走过来，远远就大声说话。夫妻俩都一愣，赵福贵又马上上前一步，笑着说：“阿姨好，又出来遛弯啊？”李阿姨点了点头，看海花生气的样子就又说：“我刚吃完饭出来，还剩了不少，走，你去我家吃饭去？”
　　海花婉言拒绝着不肯去，一旁的赵福贵则有点懵圈，忙问：“阿姨，你俩咋认识啊？”于是，李阿姨就把俩人认识的全过程说给他听，最后还不忘批评他了几句，说：“能娶个过日子的老婆多好，别上外边那些坏女人的当。”赵福贵听得脸红一阵白一阵，不自然地挤出两声笑，再冷冷地看海花两眼。说道：“听她净瞎说，我这一把年纪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心都操不完。”
　　海花此时也有些后悔，她没想到李阿姨也是和村里的长舌妇一样是“翻嘴丫”，自己说了赵福贵的坏话，当天就被他知道了！此时她只想赶紧离开这里。于是她一边强装笑脸打断李阿姨的话，一边心里埋怨着，借时间已不早，匆匆告辞。
　　
　　三
　　
　　这一星期，赵福贵在微信里几段语音就劝说好了海花，让她又有了被男人宠上天的开心。给公婆打电话也多唠了几分钟。听婆婆说三麦子出的特别稀疏，她又后悔起了自己播种有些少。公公忙在一边搭话说别操心了，不成让小儿子再穿一遍补几斤种子就成了。
　　心情好了，干劲也特别足。经理已经几次口头表扬过她。然而这显然让带她来的同村妇女梅英有些不悦，但她也会忽略而佯装不知。心想：毕竟我也不是挣你的钱，你有什么小心眼儿不高兴的？而且梅英对人那心空嘴甜的样子，也让海花感觉陌生。同村十几年了，不知道她为人这么假。但是毕竟是人家把自己带来的，再看不惯，就当傻瓜不说话呗。然而，两人同住一个宿舍，却也都只看手机，交流也越来越少了。
　　今天又是个休息日，海花不再想出去。睡在宿舍里看手机，给自己的爹妈打了电话，又给小妹视频，知道了年近三十的侄子怏要订亲的消息，高兴得马上想跳起来。但又警觉地压低了声音，宛尔一笑。
　　
　　四
　　
　　海花的女儿赵梦薇，是一个长相不算漂亮，但有种清涩朴实美的姑娘。她在广东顺德的一个电子厂打厂两年多来，长白班流水线上边干边聊天，每天倒也算是累并快乐着。她一直保持着农村女孩的朴素，然而最近注重打扮了。二十一岁的花季少女，本来就有清纯的美，稍一打扮就非常惊艳。
　　她还有一个小秘密：俩月前，她偶然认识了一个当地的男孩，是勒流镇上摆地摊卖衣服的小伙。小伙子为人热情，性格开朗，长相也不错，她只去买过两次衣服便喜欢上了他。尽管记住了妈妈和小姨一再对她说过，不能交外边的男孩，不能远嫁，远嫁受气了没人撑腰之类的话。然而凭女孩的敏感，她还是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这个男孩。尽管他们都没有表白，但是她喜欢借看衣服跑去看那男孩的一举一动，边看边说话。甚至晚上还开始偷偷地幻想，她幻想两个人手牵手走在椰子树下，还幻想两个人相互依偎着看辽阔的大海。她觉得虽然男孩长的有点黑，但是那整齐而洁白的牙齿，反而衬托得他更加健康而有男人魅力。而让她苦恼的是，他虽然对自己有好感，却没有想进一步了解的动机，自己只是单相思。
　　昨天休息，她又借机去，几次想主动问他叫什么名字，但却又羞于出口。所以今天上着班，她想着心事儿，手头总有些慢。拉长第一次走过来催她，她只是笑了笑，也没当回事。不一会儿，车间主任走过来看见，大声骂了她两句。她这才打起精神集中精力。
　　打卡下了班，去上食堂吃饭。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妈妈发微信。她非常赞成妈妈去南京打工，找爸爸，一来家里可以增加一份收入，家境肯定会有所改变。二来妈妈就能出来见见世面，如果自己有一天要嫁到外地，她也就不难理解了。
　　从19岁和附近几个高中辍学的同学一起来南方，每天米饭、米粉、米线，她已经吃习惯了。至于边吃边挑来挑去、扒拉来扒拉去，主要还是想尽量少吃点，害怕胖。
　　“嗨，在这儿呢。”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旁边过道响起，是一起来的同学田弯弯。
　　“死样儿，吓我一跳。”她抬头皱了下眉说。里面的人正好走了，她往里面坐了坐，让弯弯坐下。
　　“咳，你听说了吗？王灿回家订亲去了？”弯弯先吃了一囗菜说。
　　“她微信告诉我了，婆家还是我们镇上的，那男孩子家弟兄两个，听她说家里挺有钱的。”梦微不吃了，只看着弯弯吃，小声聊着。
　　“看来她就冲人家钱去的。可她也不想想，人家家里两儿子呢，她嫁给老大不久就分家了，钱再多能分多少？是人家小儿子的，也不是她的。”
　　梦微想了想，觉得弯弯说的有道理。原来一听说对方婆家有钱，心里还隐隐有点不开心，现在她也感觉开心多了。她随即又在心里盘算：自己也得尽快跟那男孩建立恋爱关系。他家有服装店，如果自己嫁过去，就能当老板娘。这样不仅可以永远摆脱打工的命运，嫁到这里，也再不用忍受冬天的寒风雨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