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市井也多仁侠辈（上）

　　欷歔之余，战智湛暗想：作为在逃犯，忙忙如漏网之鱼，惶惶如丧家之犬的赵小强，为救人能毅然选择返回张网已待的埠头，相信金庸金大爷笔下的大侠和石玉坤老先生笔下的“北侠”欧阳春也会有同样的选择。可是，自己能做到这一点吗？这和贿赂管教，把“鬼影手”蓝道衍接出来吃顿饭，那是性质不同的两码事。至于那些在台上大谈主义、为人民服务的达官显贵，能做到这一点的概率就太小了。就像金庸金大爷《笑傲江湖》中日月神教被称为“魔教”，其教徒被少林、武当和五岳剑派等正派斥之为“魑魅魍魉”。其实，正派中也不乏奸恶之人。比如岳不群、左冷禅这类人，专干卑鄙无耻的勾当，行为远比魔教教徒们可恶。这个世界上正邪、善恶本就难分，全在一念之间。就像魔教中的向问天、曲洋这些人，都是光明磊落的好汉。那么，赵小强虽做过恶事，但关键时刻不顾危险，善虽小却为之，难能可贵！
　　赵小强不顾个人安危，救下王进财老婆和孩子的义举让战智湛十分感慨。他叹了口气说道：“岁月静好是片刻，一地鸡毛是日常。即使世界偶尔薄凉，内心也要繁花似锦。浅浅喜，静静爱。深深懂得，淡淡释怀。望远处的是风景，看近处的才是人生。唯愿此生岁月无恙，只言温暖不语悲伤。是呀，人们的生活，常常是一地鸡毛，难得的是片刻的岁月静好。而让人们享受的，恰恰是这片刻的安宁。于黑暗中期盼黎明，于风雨中望见彩虹，于慌乱中见宁静。一地鸡毛淡然处之，岁月静好从容接受。从片刻中寻求平衡，从日常中觅得静好。梁启超梁大爷说过，‘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为友为邻。’小强此举大有侠气。”
　　战智湛说得过于文绉绉的，除了什么“鸡毛”、好不好的，王庆珂根本就没听懂。王庆珂翻了翻眼皮，有些不高兴地说道：“我说老八，你整些什么呀汤姆西姆的？欺负你六哥不认字儿咋的，就不能整些六哥能听懂的？对了，海哥活着前儿常说的一句话你还记得吗？就是那个什么我有病是因为我有这么个身体，要是我没有这个身体，还会得什么病呢？”
　　战智湛当年的结拜大哥大海项怀仁是他最崇拜的人。大海常说的一句话是老子《道德经》第十三章中的一段话。原文是：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
　　老子的《道德经》中这段话也可以这么理解：我们之所以会有大麻烦，是因为太注重自我，如果连自我的意识都没有，又哪里来的什么麻烦呢？你在意什么，什么就是你的麻烦，过多的注重自我、过多的在意身体的感受，那么，外界不好的能量就会通过你的自我意识，通过你的身体感受来操控影响你。
　　不仅战智湛、王庆珂打心眼儿里崇拜大海项怀仁，就是街坊邻居、社会上的人也对侠义为怀的大海充满敬仰。王庆珂这辈子就讨厌咬文嚼字，却让大海这句话深入骨髓。王庆珂的“金盆洗手”就是受了这段话的影响。可惜的是，大海受武友义牵连，被敌特分子灭门。
　　战智湛回答完了王庆珂的话，叹了口气说道：“唉……善，恶者无不向往；恶，善者跃跃欲试！只有在善与恶之间，才能找到人性！善与恶之间没有严格的界限，其转化往往就在一瞬间。一念之差，善变成了恶。反之，恶也会变成善！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小强所做虽不是什么功德无量的大善事，可小善常为，将会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
　　王庆珂连连点头说道：“嗯……做善事不是非得去做轰轰烈烈的大功德、大善事。就像修庙、铺路修桥啥的，这些都是有钱的人才能做的起的事。像六哥或者小强这种平头老百姓、小人物，做善事就得量力而行，做多了就会有那个‘德’什么‘里仁’的妙处。”
　　战智湛没有去更正王庆珂的话，笑着说道：“六哥说得对！一切善心没有差别，差别在于对善的认识。富人行大举固然积善，贫者做微行亦是大德。一概的善，一概的德，一概的学问知识，无不以‘小’为用。像大树参天，必然以枝叶的繁茂为表现，必然以‘密’不透光的‘微小’来致用。大树的德‘行’，就是与人荫凉的方便。‘勿以善小而不为’的另一层意思，是说出了善的难行。若不难行，何故常‘以善小而不为’？人所不为‘小善’，无外乎两种：一种是不屑于行善。另一种是不屑于行小善。都是未明根本，根本未明。六哥，你二十年前是有名的‘卷毛大侠’。这个绰号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对你广积善德的褒奖。”
　　“唉呀妈呀……我说老八你怎么那么能夸你六哥呢！”王庆珂的老婆佟媛媛端着刚炒好的尖椒干豆腐送到了桌子上。佟媛媛是王庆珂在埠头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在民航大厦夜总会认识的。佟媛媛虽然不是什么红得发紫的大歌星，却也是不知有多少人拜倒在石榴裙下的红歌手。王庆珂对爱情很专一，没有爱过第二个人。佟媛媛对王庆珂也是一往情深，竟然舍得离开曾经让她陶醉的舞台，无怨无悔的陪伴王庆珂过着油盐酱醋茶平淡的生活。
　　王庆珂能有今天也的确很不容易，也可以说是黑道儿中少有的异数。黑道儿自有黑道儿的规矩。黑道儿可不是菜市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若是一朝进了黑道儿，想要退出，可就难了。都说一入黑道儿深似海，能有个好下场的人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
　　王庆珂怪眼一翻，嗔道：“我和老八两个老爷们儿唠嗑儿，你个老娘们儿跟着掺和啥？”
　　佟媛媛不以为杵，反而笑着对战智湛说道：“老八你瞅着没有？你六哥这熊脾气就是改不了！呵呵……我寻思着都二十年了，你六哥当年的棱角也该磨得差不多了。谁知道他在外面倒是不瞪眼珠子了，忘不了忧国忧民、行侠仗义、济人困厄，却忘不了回家冲我瞪眼珠子。”
　　战智湛随着王庆珂夫妇“哈哈”大笑一阵之后，竖起拇指说道：“六嫂，兄弟一点也不唻悬，六哥是名副其实的大侠！‘大侠’是什么？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六哥说过：只要心存‘侠义’，无论大小，多做些行善积德、救苦救难的事儿，那就是观音菩萨！六哥不仅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六哥在省委门前救下一个农村来上访妇女的事，就让兄弟宾服一辈子！”
　　战智湛说到这里，瞟了一眼王庆珂，只见他眯着眼睛，正全神贯注的听战智湛讲他当年的英雄事迹。战智湛精神一振，讲起了“卷毛”当年义救王嫂的往事。
　　王庆珂是穷苦人家出身，家境贫寒，根红苗正，祖宗八代都是标准的贫下中农。
　　可惜，王庆珂从小就不愿念书，整日旷课，打架斗殴，父母屡次管教也管不住。到了后来，干脆放手不管了，全当没有生过这么个儿子，任他自生自灭。这天，王庆珂带着小弟“钱二啰嗦”去老姑家送点副食，以表孝意刚拐进龙江街，只见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上百人看热闹。人群中不时传出男人粗野的叫骂和女人凄惨的哭喊。王庆珂分开议论纷纷、交头接耳看热闹的人挤了进去，不由得目呲欲裂：只见三个壮年人正在狂踢一个倒在地上的中年妇女。被踢的杀猪般惨叫在地上不断打滚的中年妇女衣衫褴褛，一看就是农村人。王庆珂面色冷峻，腮帮子上的疙瘩肉来回滚动，一言不发。“钱二啰嗦”察言观色，知道自己的老大动了真怒，急忙放下包裹，大声喝道：“呔！你们几个犊子要不要个十三脸？在大街上打老娘们儿！”
　　王庆珂露了一手之后，三个壮汉摄于王庆珂的名气，只好溜之大吉。
　　中年妇女被人搀了起来，抹了把眼泪，对王庆珂千恩万谢之后，讲起了她一家的遭遇。
　　这个中年妇女叫王嫂，是孟家公社王家窝堡的人，和打她的“王氏七虎”之一的王振江是一个屯子里的。王嫂的丈夫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老实人，人送外号“王老蔫儿”。
　　屯子里包产到户了，“王老蔫儿”一家和“王氏五虎”不沾亲不带故，好地自然与他家没有缘分，“王老蔫儿”只分到了霍伦河边十年九涝的一片低洼地。但是，蔫吧人都有老主妖子。为了养家糊口，“王老蔫儿”和王嫂带着三个女儿起五更爬半夜，硬是靠着一锹一镐在自己分到的土地上挖出了一个养鱼池。都说“天道酬勤”，老天爷似乎总是眷顾那些勤劳的人们，“王老蔫儿”一家当年就获得了丰收。除了偿还买县水产的鱼苗所借的高利贷，还剩了五六千元。这一下，“王老蔫”一家养鱼发了财的事儿不胫而走，传遍了十里八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