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回家(六)
作品名称:飞鹰情 作者:王秋粼 发布时间:2024-12-28 10:55:14 字数:4883
“姑姑,快唤吧,我把鸮儿赶出房间并关上了窗。”星浩嗵嗵嗵地从楼梯上跑下来,漂亮的脸庞通红。
“好。”她擦泪的同时转向窗外挥手轻唤,“鸮儿,鸮儿,鸮儿。”唤声未落,两只雕鸮就飞到了窗前的紫薇树上,眼睛圆睁。
“鸮儿。”她含泪招手轻唤。
两只鸮儿离开树枝,飞到窗台上,轻轻啼鸣,眼里涌出豆大的泪珠。
“哦,鸮儿,我没死,司马大哥想方设法治好病,活下来了。”她激动地蹲下抚摸它们,热泪滚滚。而它们静静地不动,任由她抚摸,轻轻啼鸣,流泪。“老朋友,我没死,还活着。我们一起回家乡吧,你们的最后日子应该在出生的山林度过而不是城市。只是,现在我还不能带你们回家乡,张玉龙病了,不能丢下不管,司马大哥能帮他。”
“你大可不必操心这些,玉龙不但有我照顾,还有正规专业医生,用不着江湖术士。马上带着猫头鹰回乡下的小山沟去,让它们老死山林而不是城市。”林娟在沙发前蹲下,看着眼睛和嘴唇紧闭的张玉龙。“带着你的男人离开我的家,回到属于你自己的地方——乡下的小山沟才是你该存在的地方,不要来争早就属于别人的东西!”
欧阳父子和江君如又气得说不出话来,星浩双手紧握,牙齿紧咬,嫌恶鄙夷地看着她。
钟玉兰第三次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了她很久才神情痛苦和悲伤地说:“表姐,我说过,张玉龙没醒之前我不会走。我也饿了,饭好了没有。司马大哥,别怕,这里没有坏人,只有亲人。虽然表姐不当我是亲人,但我当她是,因为她是我唯一姑妈的唯一孩子。别担心,没有人会伤害我们。”
“天啊!我都忘了我在炖菜。而且,我还忘记炒菜闷饭了!”江君如跳了起来,离开客厅。半个小时后,在餐厅门口说,“爸爸,吃饭吧。”
“君如,把饭菜端来客厅吃,我们要陪着玉龙。”欧阳源能说话了。
“你们去餐厅吃饭,我陪玉龙,因为他是我的。”林娟说着要握张玉龙的手,却被欧阳龙吟一把拉起来。
“林娟!如果你还想住在这里,如果你还想在省局上班,那么,就不要碰玉龙!去年玉龙从内蒙回来不止十次地要求生病不许你碰,要是碰了就不再认我。而我也承诺过,那么就不会允许你碰他。我曾多次严肃地责备玉龙不该提那样的要求;过去一年多不明白玉龙为什么嫌恶你,今天我知道了,太残忍太冷酷!去坐在那边吃饭,否则我就把你锁起来。别以为我不会这么干,你今天和之前做的事说的话要不是念在姑妈姑父的面上,早就要你搬出欧阳家了!”
林娟如被人打了耳光,呆愣愣地看着表哥。
“是的,林娟,要不是因为你的父母,我会要求你马上搬出欧阳家。但是,一个人的忍耐是有限的,我不会再容忍你伤害凤儿和她的恩人义兄!去吃饭,不吃就上楼呆着反思反省,认真彻底检讨自己。不要碰玉龙,因为他不愿意。你太自私,太残忍,太冷酷,而他胸怀宽广,心地善良,不会愿意被你这样的人碰。”
“哼!你们父子俩变得可真快!有了亲生的乡下女小裁缝就忘了当初的承诺:只要我喜欢和高兴,你们愿做违法外的任何事——满足我的所有要求。可是现在,却不许我碰我的爱人,枉我过去十几年当你们是父亲兄长!”林娟愤怒地看着舅舅和表哥,“你们这么对我,死后有何面目见妹妹姑妈!”
“哼,死后没脸见你父母的是你不是爷爷和爸爸,因为他们善良,而你太残忍!”星浩一脸嫌恶鄙视地看着她,“姑姑那么重的病,你还逼着离开这里,害得爷爷和姑父生病差点没好起来。做了不少缺德事,还好意思说别人没脸见你的父母,连我都经常听见姑婆姑爷羞愧得捶胸顿足,连连叹息呢。”
“你个黄口小儿懂什么,滚一边去!”林娟挥起了拳头,“小心我教训你!没有人教育你尊重长辈,那么我就担起这个责任!”
“星浩,姑姑要你别再这么跟表姑说话,怎么一会儿就忘了?快去帮妈妈端饭吧,姑姑饿了。”钟玉兰把目光从母亲的遗像上移开,“姑姑再要求你一次:不要对表姑无理。她也不容易——自小父母双亡,且爱本无错。你们也都别说表姐了吧,多想想她的难处和不易。”她看着父亲和大哥,一脸的恳求。
“谁要你这连初中都没读完的乡下女小裁缝同情怜悯了!”林娟愤怒地冲到表妹面前,挥起了拳头。“一个害人精,也配来同情别人!害得玉龙二十六岁还没结婚;害得他母亲老了十几岁;害得他做梦都想抱孙子的母亲天天流泪哭泣!”
“林娟!”欧阳父子齐声喝道。
“你要干什么?”司马吓得脸都白了,站到林娟和钟玉兰之间,动作快如闪电。
“放心,我不会碰你们的心肝宝贝,因为不配和肮脏!”林娟一脸鄙视不屑地转身上楼。
钟玉兰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司马,眼里的泪滴到了镶木地板上,但却并非因为表姐骂自己。
是的,我是个害人精,不但害得张玉龙二十六岁还没结纸,还害得他盼孙心切的母亲至今没有孩子叫奶奶;我是个害人精,害得父亲急白了头,害得大哥有白发。我是个害人精,害得张玉龙都不想醒来。我是个坏人,我害了大家,我欠了大家。
“走吧,这里太可怕了,回去,那里不肮,干净。没有坏人,只有动植物,而它们善良不脏恶丑耻。”司马俊美的脸仍然没有血色,身体颤抖,被冲到钟玉兰面前,挥舞拳头的林娟吓坏了。
“司马大哥,我狠不下心走,亲人刚见到我,张玉龙昏迷不醒。别怕,这里没有坏人也无恶人,表姐只是受了刺激才会失去理智说话做事。放心吧,她不是坏人恶人。九岁失去父母就害怕失去,因此不愿别人分享父亲兄嫂之爱。你看看张玉龙吧,揉揉头部和双手穴位帮他醒过来。他的母亲待我很好,我得报恩——不在他昏迷的时候丢下不管,抽身离去。这样的事,我不能做,也不会做。我知道你害怕,但这里只有我的亲人,那么就不会有人伤害你。我饿了,吃饭吧。”
她在星浩搬来的小板凳上坐下,端起了碗。
司马呆了呆,默默的在她身边坐下,默默的吃饭。与过去几天一样,又不夹菜盛汤,需要她帮忙。一顿饭吃完,他的脸色仍然苍白,身体还在颤抖。
钟玉兰看着江君如问:“陈阿姨呢?怎么不见?阿姨呢,没回来吗?”
“陈阿姨退休回家带孙子了,接替她的文阿姨放星期。星浩外婆去北京看哥哥们了。”江君如夹了块腊肉放到她的碗里。
“哦。”她不再说什么,默默的吃饭。
饭后,钟玉兰拿了小板凳坐在沙发前,看着张玉龙,请司马给他揉捏按摩头部胸脯四肢的各处穴位。但仍不见睁开眼睛,虽然司马说生命无碍,却还是眉头紧锁。
“凤儿,把玉龙送到医院吧。”欧阳源看出女儿的担心轻声提议。
司马看着窗外说:“他不想醒来送到哪里都一样,北京的专家也难让他睁开眼睛。”
“你这么肯定?”欧阳龙吟并没有看妹妹的救命恩人,看着喜爱的妹夫。
司马仍然看着窗外:“我就这么肯定,不信可以送到那些地方看看。”
“相信司马大哥吧,他医术精湛。司马大哥说不管把张玉龙送到哪里都与家里一样,就会是。他的医术比北京的专家还要高,不要再担心。”她的目光从救命恩人挺拔的后背移到面前的沙发上,“只是,大哥,不能就这么让张玉龙躺在沙发上,送回房间。他不许表姐碰,你就和爸爸守着,你们上班我和司马大哥照顾,你们在家我们休息,换着照顾。”
“凤儿,你叫……你叫我大……大哥?”欧阳龙吟脸色苍白,热泪滚滚。“凤儿,你叫我大哥了?”他像一个不相信得到了幸福的人,看着比自己小了十六岁零八个月的妹妹。
“是啊,大哥。”她抬头看着他笑,“你没听错,也不是幻觉。早叫过了的,在信上,忘了?”
“哦,凤儿。”欧阳龙吟这么叫后,眼泪流得更加厉害。
“孩子都十三岁了,还动不动地掉眼泪。”她虽然这么说,但却并无取笑之意。
“凤儿——”欧阳源试了三次才叫出来。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地看着失散了二十三年,病重以为离世又得重见的女儿,老泪纵横。
她笑了,上前双膝跪下,捧起双手吻后拿出手绢给父亲擦泪。“爸爸,别哭了,我在这里,不会不见。我不会死了,司马大哥想方设法治好了我。相信我的话,我不会死了,头有几个月一次也没疼过,眼睛也有几个月没间歇性地失明了,病好才回来看亲人,真的。也别担心,我不会突然不见了,张玉龙醒来前我不会走,他的母亲厚待了我,我得报恩。”
欧阳源不说话,不眨眼地看着女儿。睿智的眼睛像两眼泉,不住地涌流。
“好了啦,不哭了,孙子都十几岁了,还动不动的哭鼻子。放心,我在这里。虽然没叫你们,但我在心里不知叫了多少遍,在信里既说过也叫过。还有,团聚的时候应该高兴而不是哭泣。”她笑意盈盈地看着父亲,不停地用手绢给他擦泪,但却怎么也擦不干,便不管了。“爸爸,你和大哥都别自责,我一直过得很好。自幼被奶奶捧在手心里疼着,长大后又被张玉龙的母亲疼爱如亲生。而爹和玉芳玉强还有秀姑查尔旺也当我是亲生的女儿同胞的姐姐般的爱着,何况还有张爷爷当宝贝孙女。更不要说张玉龙了,简直把我当成了命。再说,受点罪遭点难也是不错的人生经历,能让自己变得坚强勇敢。好了啦,不哭了,回房间休息会儿吧,你累了。我不能陪你,要陪司马大哥,他不喜欢处于人群中。司马大哥只相信我。”她补了一句。
她又捧起父亲的手吻后轻轻地放下,对他笑笑回到小板凳上:“大哥,你把张玉龙送回房间吧,躺在这里有些不妥。”
“凤儿,”欧阳龙吟能正常说话了,“凤儿,还是让玉龙躺在这里吧,因为你在这里。我相信玉龙不会愿意回房间,想要在有你的地方。去年在内蒙昏后醒来,总是在叫你。那一次要不是秀姑说他母亲急死你会生气不理,不会好起来,他最怕你生气不理他。那么,凤儿,让玉龙就躺在这里吧。不看在他的面上,也念他的母亲厚待了你,而你刚才还说他当你是命呢。”
“好吧。”她答应后看着张玉龙,“唉!为什么这么傻啊!我有什么好的,文化低,学识浅,长得一般,收入也少。而表姐文化高,长得又漂亮,与他不但在同一所大学读书还是一个单位,从事相同的工作,志同道合,极为般配,却偏偏要等我。我们离婚了呀,还要这样子,真是的,不为母亲想想!表姐没有说错,我就是一个害人精,害得你二十六岁还没结婚,家乡的同龄人孩子都十岁了;害得你八年前就想抱孙子的母亲至今无孙可抱,无孙叫奶奶;害得表姐不能与深爱的你牵手,害得父亲发如雪,害得大哥有白发;七年前我在信里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呀,忘了我找个有文化有工作的女孩结婚生子,代表我父母的项链是为结婚礼物送给你的妻子,去年我也那么要求你了呀,却不听,让我有何脸面见你的母亲,而我还想着要去磕头感谢她的疼爱之恩,认干妈养老送终。真是个傻瓜,唉,为情所困为情苦,奶奶是,爷爷是,你是,表姐也是。对了,表姐。”
她把目光看向江君如:“大嫂,表姐中午没吃饭,去看看她吧,自小失去双亲,不容易。你们也都别怪她之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实在是受了刺激。九岁痛失双亲后就怕失去,因此才不愿与人分享父亲兄嫂之爱。再说,她喜欢张玉龙七年,肯定不舍得他走向别人。就生性敏感,怕失去,肯定不愿喜欢的人一直当她不存在,有了怨气才骂我。你们要关心,而不是责备和批评。她所做的事,所说的话都不是出于本意,无心之举,有情可原。张玉龙醒后我就离开,这样她就不会痛苦了。星浩,以后不要再骂表姑,她真不容易,怕失去是正常。还有,你该去午休了,陪着爷爷。”
“姑姑,我和爷爷都不想睡觉,都想在这里陪你的同时守着姑父。姑父是个好人,却因为当年在不知道你有多好的情况下说了一些话,做了一些事而悔恨自责。我想守着姑父,就像两年前的秋天拉肚子他守着我一样。爸爸和爷爷都在出差,妈妈在电视台忙,表姑从小就不喜欢照顾人,只有姑父日夜陪着我。”星浩握住张玉龙的手,放在脸颊上。“姑姑,你回来就不要走了,姑父太不容易。当年他不是故意要说那些话伤害你,他真不是故意。换了任何人处于姑父的情况,都会说那些话做那些事。而姑父已因为自己做过的事说过的话,自责悔恨了九年。那么,你就别再让姑父看听不闻不见你了吧。姑父的母亲很老了,眼睛都因为他快哭得看不见了。”
“天啊!”钟玉兰惊叫起来。
“是啊,姑姑,姑父母亲的眼睛只差没失明了。春节我们回去修衣冠冢祭奠你,看见了她老人家。要是你再离开姑父,姑父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母亲要不了多久眼睛就会哭得失明。你视如亲生的张爷爷眼睛失明后有太奶奶、你和弟弟妹妹及朋友,生活不太难。而她的眼睛哭坏后,要是姑父不回去,会很快死掉,因为姑父的父亲不会管她,或掉到池塘淹死,或掉到火塘烧死,或掉下台阶摔死。所以,姑姑,你不能再离开姑父了,不为了他,也为了他那一生受尽了苦的母亲。”
欧阳源欧阳龙吟江君如既惊讶也赞许地看着星浩。钟玉兰没有说话,皱眉看着沙发上眼睛嘴唇紧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