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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作品名称:望月      作者:俞勒大叔      发布时间:2024-11-26 16:05:01      字数:4826

  寒假前的几周里,班内班外发生了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插曲。肖振在曰记中如实地进行了记录:
   一是某日清晨,倪兵只穿着睡衣、睡裤上厕所,被关在宿舍外。众目睽睽下,他跑到99级中文6班的队列里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二是王昊连续在市报上发表了几首诗,被逼着买了十斤瓜子请全班的客,结果教室里吃得一片狼藉,让来检查卫生的扣了100分。
   三是某系一男生写情书给迎春。肖振和张涛出面,训斥了他一顿。
   四是中国足球队再次惨败。深夜9点,男生宿舍楼一至五楼的窗口乱飞酒瓶,蔚为奇观。
   五是体育系一伙人打得邻近一大学的一男孩跳三楼而下伤了腿,被派出所各罚两千。
   …………
   明天就要放寒假了!这是最后一个寒假!
   张涛说春节期间会去拜访泰山大人,众人叮嘱他磕头时一定要碰出响声来。
   项海说要回家见老婆。“可想死我了!”他这半年可谓春风得意,既坐上了学生会席的宝座,又入了党,想在老婆面前炫耀一番。
   肖振在离校前向迎春要来了贝多芬的钢琴小品,准备好好地欣赏一下,看能否体会到郑龙说的那些境界。
   ……
  市中心人民公园向南百米左右,一座大楼正在施工。这座楼要盖到30层,现在正砌主体,刚刚砌到第10层,连装修算在内,估计得到明年六七月份才能彻底交工。
   塔吊的长臂在半空中忙碌着,把各楼层需要的砖块、泥灰等材料源源不绝地运到指定的位置。纵横交错的脚手架和灰白色的安全网组合而成的屏障里,头戴安全帽的工人们正在紧张地工作着。冲击钻的“吭吭”声,震动棒的“嗡嗡”声,切割机的“嘤嘤”声,以及工人们的吆喝声,从各处传来。
   每次从大学校园来到这里,郑龙总有一种置身另一世界的感觉。这里,没有琅琅书声,没有西装革履,没有风花雪月,有的只是狼藉的建筑材料,有的只是从早到晚单调而又又辛苦的各种体力活,有的只是一张张生活重压下麻木而粗俗的面孔,……。
   但他喜欢这里。因为这里有真正的、脚踏实地的生活。在这里,他能看到生活的另一个真实的侧影。大学生活与这里相比,显得有些虚假,有些虚伪,还有些太安逸。有时候他会想,与其在入学的时候搞一周有名无实的军训,还不如让那些娇生惯养的书呆子们来这里干几天建筑队。
   从高中起,他就开始了脚手架上的生涯。那时候,他只是利用寒暑假打工。进入本市这所师范类大学后,时间充裕起来。周一到周五的下午,周六周日的两个白天,每周共计四天半的时间他都在这里度过。他头戴安全帽,身穿布满泥点油污的工作服,抽着劣质烟,混迹在一群粗话满嘴的民工中间。除了工头,谁也不知道这个能熟练地干水、电、暖甚至瓦工活的年轻小伙子是何来历。
   郑龙走进工地的木栅栏门时,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正一手叉腰横眉怒目地骂人。他就是本项工程的负责人,郑龙本村的。郑龙与他儿子是小学、初中同学,喊他“叔叔”。
   “叔叔”。郑龙走到他身边。
   工头停止骂人,回头和言悦色地道:“小龙啊!放假了?”
   郑龙点点头,心里十分佩服他表情改变的速度。
   “王队长!”工头向被他刚刚骂得一头狗血的矮胖子喊道。
   王队长急忙答应一声。
   “带小龙到你的宿舍安排下。另外先让他在你的土建队上干几天,我可警告你呀,别让我侄子累着了!
   王队长不迭连声地应着,殷勤地迎过来。
   郑龙对此类事情早已见怪不怪。建筑工地就是这样,工头可以骂队长的娘,队长可以骂组长的娘,组长可以骂工人的娘,打也可以,保证没人会因尊严受损而反抗。
   记得第一回干建筑活时,郑龙几乎在第一天就想离开,因为那个瘦猴般的施工员骂他骂得太难听了。后来他想通了:没有必要生气,能忍自安,忍耐是一种生存的本领。
   走在去宿舍的路上,他问矮胖的王队长:“刚才因为什么呀?”
   王队长发泄般地骂道:“他妈的!木工组有一个被砖砸破了头。你叔叔怨我安全措施不力。我可是每次上工前都要讲的呀!……
   郑龙明白地点点头:“那人的伤厉害不厉害?”
   “倒不严重,可队上为此已垫了1000多元。医院黑着呢,非说是脑震荡、内出血,不让出院!”
   放下铺盖,郑龙戴上安全帽,拿着瓦刀走向脚手架。
   一个白发蓬乱的老人正一锨一锨地往搅拌机里捣沙灰。
   “大爷,歇歇啦!”郑龙到他身后大声喊。——老人有些耳背。
   “噢,小龙啊!”老人停下锨,转过身来。
   郑龙递过一支过滤嘴。——只要来工地。他一定随身带着烟。干活累了,和工友们蹲在一起抽上几口,他有一种奇怪的幸福感,虽然他半点烟瘾也没有。
   老人伸过满是裂口的手接过烟点上,有些不好意思道:“又抽你的!”他的烟瘾很大,尽管有时夜里咳的喘不过气来,仍是一天两包烟,不过都是没有嘴的那种劣质烟。
   对这位近七十岁的老人,郑龙是既怜且敬的,老人之所以不在家安度晚年,完全是因为两个正上大学的孙子。老人的儿子有病,能做的事只有搬个马扎晒太阳。
   “唉!”郑龙暗暗叹口气,说声:“大爷,我上去了!”迈步走进阴晴潮湿的楼体里。
   楼顶上,十几个瓦工站在架板上忙碌地砌砖,下面五六个人推着小车来来回回地供应着泥灰和红砖。
   “唉!龙哥!”一个推着一斗泥灰的半大孩子看见冒出头来的郑龙马上高兴地叫了一声,放下小车奔过来,亲热地挎住郑龙的胳膊说:“龙哥,有烟吗?”
   “你小子,一点也不学好!”郑龙笑着拍拍他的肩,抽出一支烟给了他。
   孩子惊喜道:“啊呀!海顿呢!好烟呢!”急不可待地点上抽了起来。他那陶醉和熟练的样子令郑龙想到肖振。
   “小马子,哪去了?快快快快,我这没灰了!”架板上一个技工喊起来。
   “来喽!”孩子叼着烟急急忙忙地推着小车钻进一间没顶的房里。看着孩子单薄的背影,郑龙不由想起初见他时的一幕:队长分派小马打暖气孔。才十五岁的孩子啊,一手抡着沉重的铁锤,一手攥着铁凿,整天整天地蹲在墙角。由于没有力气,铁锤落下时,常常打偏了打在手背上,打得血肉模糊。但这孩子竟能咬紧牙关不哭一声,而且还漫不在乎地抽支烟抹上烟灰。
   郑龙问他为什么不在家上学呢,他很随便地说:“没钱上!”
   小小的年纪,他便学会了抽烟,学会了和大人们说各种不堪入耳的粗活和有关女人的下流故事,甚至学会了调笑女人。队上的女性并不多,多是结过婚有了孩子的农村妇女。有一回,这孩子竟去摸一个论年龄他得叫“大娘”的妇女的屁股。被那妇女追着打了一顿,他还嘻嘻笑。
   郑龙爬上架板,和几个中年技工打声招呼便操起瓦刀熟练地干起来,在技工中间,他是最年轻的,但速度和质量却绝不落后于任何人。瓦工活很难学,难学并非因为这门技术本身,主要是因为技工人对手艺的秘而不宣。基于一种原始的自私心理,谁也不肯泄露关键的诀窃。而郑龙却凭借着精细入微地反复观察掌握了其中的奥妙。
   “喂,郑龙!灰斗里还有灰吗?”一个好听的女声在架板下响起。
   郑龙歪头看着灰斗,对小车旁的姑娘说:“快没了!加上点吧!”
   那姑娘铲起一掀沙灰,侧身扬臂,“扑”地一声搭到架上的灰斗里,泥灰四溅,弄了郑龙一身。
   “李秀,你干什么?给我洗呀!”郑龙恼火地瞪着她。
   李秀“咯咯”笑道:“行啊,晚上一准给你洗干净。不过,我想给你洗一辈子呢,你愿意吗?”对于一脸书生气的郑龙,她格外喜欢玩笑。
   郑龙早已习惯这类言语,笑道:“好啊!”
   李秀白他一眼道:“想得美呀你。”又搭上一锨灰后,推着小车走了。
   李秀是队上最美的女性,也是最年轻的女性。男工友们都好开她的玩笑,偶尔也有动手动脚,可谁也不会存心地欺负她。这与她的遭遇有关,她的爸爸出车祸死了,她的母亲带着8岁的弟弟远远地改嫁了。她舍不得疼她的爷爷奶奶,毅然留了下来。为了养活两位老人,17岁的她只得辍学。
   那一年,她上高中二年,刚刚考了一个全级第三名,还任着班里的团支部书记。和她同住的女工友们说,李秀常常在夜里哭醒。
   一次,一个刚来的年轻小伙子见她似乎很随便,就抽冷子拖她到一个角落里,乱掐乱摸。她拼命挣脱后,哭喊着跑了。刚占过便宜的小伙子忐忑不安地走出那间房子。马上惊恐地发现,架上架下所有的人都在怒视着他。接着,他便被打了无数拳,踢了无数脚,口鼻流血,浑身青肿,直躺了一星期才能起床。
   建筑工地的生活需要极其坚韧的神经,这里的每一天都是那样的难熬。早晨5点就要起床,半个小时的吃饭后,各小队长召集手下民工千篇一律地强调一番注意安全的废话,民工们便到保管室领干活工具;中午要到11点,12点半又上工,下午至少6点半才下工。合计工时12小时。早晨星星,晚上月亮,名副其实地披星戴月。以郑龙的体格,晚上躺下,仍免不了腰酸背痛一阵。
   郑龙回顾自己思想发展的历程,这里无疑是极为重要的课堂。
   民工们虽然大多粗俗,言语无文,可在郑龙眼中,比一些所为上层人物要可爱的多,高尚得多。他们日复一日地流血流汗,完全是为家庭在奋斗,在做出牺牲,绝不是为了其他卑鄙的目的。
   他们给郑龙讲自己的家庭:有常年卧床的老人,有身患重病的妻子,有在上初中或高中的孩子……郑龙深切地感到了下层劳动者的无奈和悲哀。
   他们给郑龙讲自己生命中的遭遇,讲各种各样道听途说的故事,这些故事有个人的,有国家的,有古代的,有现代的;有人间的,有阴世的;有让人捧腹大笑的,有让人心酸难禁的……他们无意地说,郑龙有意地听。他把他们的人生当作自己的人生,从而无限丰富了自己的经验,使自己的心理年龄大大地超越了实际年龄。
   郑龙到的第三天下午,工地发生了一起灾难性的事故,因为两个年轻工人的打架,引起了一场近百人参战的械斗。
   郑龙没有参加,他独自站在架板上远远观看。
   他十分不解的是,平时个个性情温和的工友们为什么突然那样热情甚至带些疯狂地参与其中。钢筋、板手、木棍、铁锨……各种建筑材料都成了武器。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场面波澜壮阔,喊杀声此起彼伏。
   正当高潮的时候,所有的人忽然又都停了手。静了片刻,惊叫声响起。郑龙看到有一个人被抬起,然后一大群民工惊慌地跟了出去。他立刻下了架板,用最快的速度冲下楼,追了出去。因为他认出,那被抬着的是小马子。
   当他跑到近前的时候,看到了小马额头上有一滩鲜红的血。小马闭着眼睛,两只纤细的手臂软软地垂向地面。接下来的事让所有的人出乎意料又气恨不已:过路的各类车辆都不停,不论是客车,小轿车,还是出租车,不约而同的加大油门呼啸而过。无奈只得抬着小马赶往医院,一路鲜血。
   第二天传来消息:小马死了!
   工地上死人的事防不胜防。前年夏天,一个刚做了父亲的青年人渴极了趴到水池边喝水,不想由于电线漏电,这位父亲一头栽了下去。去年春,三个民工图省事,不顾规定,乘运水泥的罐笼下楼,在三楼处钢丝绳断了几股,罐笼“啪”地落到地面。几袋水泥四分五裂,而三个民工当场七窍出血。据说五脏六腑全震碎了。
   小马的死让郑龙又陷入对生死的困惑当中:人的生命是多么易于消逝啊!
   也许因为小马的年龄,郑龙暗自难过,有好几天精神有些恍惚,而这恍惚几乎让他追随小马而去。
   腊月二十那天的下午,大楼的主体已砌到第十三层了。
   往年的这个时候,工地早放假了。但今年天气反常得暖和,所以队上决定后延放假的日期。
   郑龙和一位四十多岁的技工共同站在背朝虚空的架板上,当架板下李秀的尖叫响起时,悬于塔吊长臂上的巨大灰斗已接近两人。那中年技工本能地后退,惨叫着从十三层楼顶跌下。
   郑龙在那民工后退的同时纵身而起,双手用全力握住吊斗的钢丝绳,惯性之下,吊斗荡出了楼顶,又荡了回来。塔吊驾驶员急忙把灰斗调到楼顶一处平坦地带。郑龙松手跳下一步,感觉到胸部疼痛。刚才抓住钢丝绳的时候,吊斗撞了他一下。
   中年技工惨叫着从十三层楼顶跌下,落到了安全网上,但安全网竟然裂开,中年技工双脚勾住网底,闭着眼狂叫。
   “爷爷!是您在保佑我吗?”郑龙对空遥问。
   工地放假的最后一天夜里,郑龙和几个民工用套筒钻打过墙的暖气孔。这工具需要大量的水,而筒钻在飞转的时候把水珠向四面八方甩出来,几个人无一幸免,全身上下都湿透了。
   完工时,已是凌晨三点。郑龙虽有坚持冷水浴的锻炼成果,仍大感吃不消,原地连蹦带跳,却有无数小冰块从身上各处落下。
   一民工找来两个空沥青桶,大家齐心合力拾了一些碎木头,扔进去点着了围着烤。火光熊熊,全身上下腾腾地冒热气。
   郑龙一边烤着火,一边望着夜景。
   众星无语,默默地闪着微光。周围的楼群灯火稀少。整个城市都在温暖的被窝里。他心中忽然升起一种自豪感。这就是劳动者,这就是最有意义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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