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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第八章

作品名称:火红的杜鹃花      作者:晏子      发布时间:2024-11-26 09:00:26      字数:12028

  淮海大学毕业回到家乡后,被分配到黄海商校当老师。先前他的档案到省商业厅时,省商业厅准备将他分到在扬州的省商校,此时全国学经济理论专业的大学生很热,省商校听说他是人民大学经济系毕业的,如获至宝,开出了很优厚的条件:上调一级工资,分一套住房,在学校安排家属工作,如果家属是农村户口还可以“农转非”。但淮海想到父亲年纪大了,他16岁离家,至今12年,在家只待过3年,以后可能还要到北京生活,想回家陪陪父亲。他从小整天惹是生非,给父亲添麻烦,自从当兵以后,懂事了,最舍不得父亲,总是担心父亲的身体。有一次,父亲在屋后小河边的一棵楝树上钉钉子,锤到了大拇指上,他看见父亲弯着头,往家里走着走着身体一软,像雪人溶化一样慢慢地瘫倒在地上,他吓坏了,急忙跑过去将父亲抱回家,打电话叫救护车,车没来父亲先苏醒了,这一幕情景,他在北京上学期间,常在脑海里浮现,让他担心、难受。
  有一年大年初五,他从街上回来,见家门口围着一大群邻居,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进屋一看,是父亲局里的一个小车驾驶员,坐在他家客厅的桌子上,骂骂咧咧,正在寻衅。这人因经常用公车出去办私事,屡教不改,办公室主任就请示局领导,不让他再开车。他昨天已到淮海家来过,还带着礼物,被淮海的父亲教育了一顿,并告诉他,已经决定将他调到民政局下属的假肢站工作,他今天就来闹事,说以后不走了,就住在这里,吃在这里。淮海叫他出去,如果不出去,就把他扔出去。他正愁找不到人把事情闹大,言语不合,跳下桌子,挥拳朝淮海打来,淮海对付这样的人,还不就像弄翻个小孩子,接住拳,往后一扭,将那人按倒在地。那人见动武不行,又耍起赖来,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两眼紧闭,口吐白沫。
  有人嚷道:“羊角疯发了,快送医院。”宋亚非走了进来,看了看那人说道:“这不是陶大屁眼吗?妈个B,你装什么死!”上去就是一脚,再要踢第二脚时,那人一骨碌爬了起来,恭身对宋亚非说:“宋大哥,你来得正好,他欺负我,你得给我作主。”宋亚非甩手给了他一个嘴巴,骂道:“瓶子罐子还有两个耳朵呢,你他妈耳朵里塞鸡毛了,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我大哥,路大海,你敢到他家来闹事。”那人连忙又连连对淮海鞠躬,说道:“路大哥,实在对不起,小弟不知道,小弟以后不敢了。”宋亚非朝他吼道:“再不滚蛋,我打断你的腿。”又朝他扬起手。那人脖子一缩,抱着头跑掉了。
  宋亚非从小和淮海在一起练武,淮海当兵后,他进了县染织厂当锅炉工,追求厂里的一个女工,但那女工是东门闸一带的流氓头子的女朋友,两人为了争一个女人,相约决斗,结果宋亚非把流氓头子打伤,于是名声大振,经常被人请去打架。淮海的姐姐曾写信告诉淮海,说宋亚非现在已是个流氓,警察没有不认识他的,以后不要再和他通信。宋亚非也曾写信告诉淮海,说他被抽到局里深挖“五·一六”班子里当动力,有一个顽固不化的“五·一六”分子坚决不肯交待,领导就把任务交给了他,他一拳把那人肋骨打断,从此,只要有人不肯交待就交给他,到了他手里就没人敢不交待。淮海给他写信,说你现在已经是工人阶级,不要再像我们小时候那样跟人打架斗殴,特别是深挖“五·一六”运动是政治任务,中央文件规定不准打人,你这样做很不好,他给淮海回信,说如果你觉得我现在已经不配做你的朋友,那就把我以前写给你的信统统还给我。那个来闹事的驾驶员,家住在东门闸,早就认识宋亚非,他到淮海家来闹事,在警察看来属于单位内部问题,一般是不过问的,他们抓到违反治安如偷东西、打架、闹事的人,只要有单位,都是叫单位来人带回去处理,单位里也是最怕这种“歪事缠”人物,那天如果不是淮海在家,还不知会怎样呢。
  父亲的幼年很苦。他家原在山东,父亲出生刚3个月时,家乡闹灾荒,一家人活不下去了,出外逃荒,路上把6岁的姐姐送给一家穷人做童养媳,然后父母将他用破布包好,挂在树上,去投河自尽。此时正临春节,北风呼啸,他父亲先跳下河死了,母亲正准备跳时,他被冻醒,在树上哭了起来,母亲舍不得,又转身将他解下,以后在江苏涟水,替人缝补浆洗养育他长大,10岁时让他进私塾念书。他22岁参加八路军到了山东,母亲在家想他,哭瞎了双眼。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后,他从山东回家探望母亲,在村外见到一个乞讨的瞎老婆子,认出了是自己的母亲。后来他所在的八路军部队调到了东北,国民党军又占领了苏北解放区,还乡团到处抓八路军和共产党干部,母亲就将他藏在家中夹壁墙里,每天出去讨饭给他吃,直到解放军打到涟水,他才又参加了部队。母亲去世时,他正在参加淮海战役,以后又参加了渡江战役,解放上海战役,等他回家时,母亲坟头上的草已枯荣过几次。淮海小时候,父亲用家史教育他,他从不当回事,现在一想起来就心酸……
  他天南海北什么地方都不想去,就想在家陪伴父亲,但曙光更让他割舍不下。
  
  1985年6月30日晚上10点钟,淮海书房里的电话铃声响了。3年来,他每个周末晚上10点钟和曙光通一次电话,他多么希望能在周末以外的时间接到曙光的电话啊!他害怕1985年6月30日这一天的到来,想在这一天到来之前能听到他希望听到的消息,但这个消息总没来,而随着钟表的每一声走动,这一天却无情地向他一步步走来。今天终于到来了,昨天是星期六,他和曙光通过电话,今天是星期天,他希望今天电话铃声不再响起,但铃声还是响起来了。他在电话里说:“不!曙光,这一天让它过去吧,以后再也没有期限了,我等你。你一天不离,我等你一天,一年不离,我等你一年,一辈子不离,我等你一辈子……”
  曙光说:“你真的不要等了,我已决定,和丈夫复婚。”
  
  她说的不是真话,她是为了不耽误他。自从他们在北京重逢,他对曙光有了更深的认识,她不仅是一个重感情的女人,更是一个高尚的女人,她是为了他的幸福,而宁愿牺牲自己的幸福。他对曙光说:“我不相信,我要到北京去,亲自把这事搞清楚。”
  学校放暑假后,他来到北京,到了医院,先去找杨丽华。杨丽华和他自1972年9月分别后,已有13年没见过面,现在他突然在北京出现,而且是在医院,她却一点也不感到惊奇,好像知道淮海要来、在等着他一样。
  杨丽华问:“你怎么到这里来啦?真没想到。”
  淮海说:“到北京出差,顺便到医院看看。”
  “医院有什么好看的?你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帮你。”
  “真没事,我在部队时住过院,对部队医院有感情。”
  “你知道吗?曙光也在这里。”
  “是吗?真没想到。她结婚了吗?”
  “结婚了,1982年‘五·一’结的。但不知什么原因,很快又要离婚,分居了3年,现在又复婚了。”
  “真复婚了吗?”
  “真的,才复婚的,可能是为了女儿吧。”
  “什么,她有女儿了?”
  “已经两岁多了。”
  两岁多?淮海算了一下,是1983年4月之前出生的,因为1982年6月30日她已经和丈夫分居。
  淮海从杨丽华那里出来,在门诊大楼前稍远一点地方的一条水泥长椅上坐下,无论是从门诊还是病房里出来都要经过这里。不一会儿,医院下班了,曙光从门诊大楼里走了出来,淮海站起身,杨丽华随后也走了出来,没再和淮海打招呼。曙光等人走完后,走了过来。
  “你真的来啦,什么时候到的?”
  “下午刚到。”
  “住在哪儿?”
  “还没住下呢。”
  “那还住医院招待所吧。”
  走出医院大门,曙光说:“你等一下,我去接女儿。”
  “怎么,你有女儿了?我和你一起去。”
  “是的,两岁多了。”
  
  曙光和淮海来到医院东边巷子里的一个院子,不一会儿,从里面领着一个小女孩走了出来,小女孩拉着妈妈的手,两条腿轮换着,一蹦一跳的,非常可爱,就和曙光当年走路时一样。淮海抚摸着她的小脑袋,梳着两条短短的辫子,扎着五颜六色的花头绳,淮海蹲下身看着她,她也睁大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叔叔。淮海觉得小姑娘的目光似曾相识,有点儿像曙光,但更像另一个人,这个人他很熟悉,一时想不起来,但肯定不是她的父亲,因为他的头脑中没有曙光丈夫的记忆。
  淮海抱着小姑娘,和曙光来到招待所,忽然心头一热。“如果这是我的女儿该多好啊!每天下班后,和曙光一起来接她,一起回家,星期天一起上公园”。
  曙光给淮海安排了房间。吃晚饭时,淮海问曙光:“你现在住在哪儿?”
  曙光说:“还住那儿。”
  “他也住这儿吗?”
  “不在,我还没到他那儿去,以后我还是一星期回去一次,和丹丹一起回去。”
  “我还能去你宿舍吗?”
  “当然,吃过饭咱们就去。”
  小姑娘在旁边说:“叔叔,你喜欢看画书吗?”
  淮海说:“叔叔喜欢,丹丹也喜欢吗?”
  “喜欢,我最喜欢看画书。我家里有很多很多……”小姑娘说得太快,换了口气,继续说,“……很多很多画书。都是妈妈买的。”
  “叔叔小时候也看过很多很多画书,现在还爱看。”
  “好吧,待会儿你到我家来,我们一起看。”那口气就好像淮海是她的同学。她又问,“叔叔,你看过《大林和小林吗》?”
  “看过。红鼻头王子、鳄鱼小姐、皮皮先生,还有羊老师,对吗?”
  小姑娘“嘻嘻”地笑着:“叔叔你知道红鼻头王子的鼻子为什么红吗?”
  “知道,冻的。”
  “对,他个子高,高的地方冷。我三舅开飞机,都穿皮衣服,戴皮帽子,要不也是个红鼻头王子。”
  曙光怜爱地看着女儿,淮海看着曙光,心想: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曙光已有孩子了,孩子都这么大了。这孩子是我的吗?肯定不是,如果是我的,曙光怎么不告诉我呢?又怎么会和丈夫复婚呢?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孩子,曙光才复婚的。他突然又意识到,直到现在,曙光都没让小姑娘叫他叔叔,这是为什么呢?是不愿让东山的女儿叫他叔叔,但他抱小姑娘时她不是挺愿意的吗?就算不是我的女儿,但她是曙光生的,我仍然会把她当作自己女儿来看待的。
  
  晚饭后,淮海跟着曙光来到宿舍。宿舍里东西基本没变,那张长沙发,那电冰箱,房间里的床,床上的被子、毛毯和铺在枕头上的印着小红花的曾沾染过淮海泪水的枕巾,只有外间天花板上的吊扇不见了,安装了空调。淮海在椅子上坐下,小姑娘从房间里拿出几本画书,靠在淮海身上看起来,淮海抚摸着她的小脑袋。小姑娘念着书上的字说:“‘我的算术真正好,一分钟等于70秒。’叔叔你看,这个羊老师真笨,一分钟等于60秒都不知道,还是老师呢。”
  淮海想,她还知道一分钟等于60秒,这个年龄的小孩连10都数不到,这丫头和她妈妈一样,也是个鬼灵精。他对小姑娘说:“丹丹真聪明,羊老师是大笨蛋卫星。羊是不知道钟的,这是童话故事,是要告诉小朋友们,如果不爱学习,就会像羊一样笨,只会吃草,只会‘咩咩咩、咩咩咩’地叫。”
  小姑娘“嘻嘻嘻、嘻嘻嘻”开心地笑个不停。
  妈妈也笑着看着她说:“傻笑。”
  淮海说:“这么大年龄学外语最好,她如果到我那儿去,我教她外语,保证一个暑假,就能用外语对话。中国人不会学外语,学外语的关键不是背单词,首先是听力和口语。我上大学前,德语的程度不如英语好,就是因为没人教我听力和口语。然后是阅读,读得多了,单词自然就记住了,语法和修辞也掌握了。”
  小姑娘问:“叔叔,你家在外国吗?”
  “叔叔家不在外国,叔叔家在南方。”
  “那你怎么会说外语的?你就住在我家好吗?天天教我外语。”
  “叔叔还有事,等会儿要走。丹丹长大后,学校会有老师教你的。等叔叔下次来,咱们用外语谈话,一起看外国书,好吗?”
  她叽咕道:“学校里全是羊老师。”
  曙光说:“她在幼儿园和老师争论,老师说除‘四害’,‘四害’是四种害虫。她说不对,老鼠不是害虫,是害兽,还固执地把书带去给老师看,老师把书拿去给自己的儿子看,不还给她了,她还盯着老师要。”
  “她的性格倒很像我。”淮海怜爱地抚摸着小姑娘的头。“丹丹,不要向老师要了,叔叔再给你买。”
  “我不要。”
  “为什么?”
  “妈妈不准要别人的东西。”
  “丹丹,叔叔不是外人,是妈妈最好的朋友,也是丹丹最好的朋友,妈妈会同意的。”
  小姑娘看着妈妈,曙光点了点头。小姑娘对淮海说:“好吧,书名叫《动脑筋爷爷》,共八本。”
  “叔叔明天就去买,如果北京没有,就到上海买,寄到幼儿园,‘宋丹丹小朋友收’。”
  小姑娘又“嘻嘻”地笑了起来。淮海从心底里喜欢这个可爱的小姑娘,没有一点因她的父亲而产生的排他心理障碍。她一页页地翻着书,每翻一页,就把书上面的字念一遍,淮海惊奇地看着她。
  “怎么,她认识字?”
  曙光说:“她不认识字,是我念给她听的。这丫头脑子好着呢,我念一遍她就全记住了。”
  淮海疑惑地看着曙光问:“她有这本事?”
  “不信你试试。”
  淮海对小姑娘说:“丹丹,叔叔背一段儿歌,你听后也背给叔叔听听,行吗?”
  小姑娘点了点头。
  淮海背道:“唐僧骑马咚那个咚,身边走着个孙悟空。孙悟空,走得快,后边跟着个猪八戒。猪八戒,鼻子长,后面跟着个沙和尚。沙和尚,挑着箩,后面来了个老妖婆。老妖婆,真正坏,骗过唐僧和八戒,唐僧八戒真糊涂,是人是妖分不出。分不出,上了当,多亏孙悟空眼睛亮。眼睛亮,冒金光,高高地举起金箍棒。金箍棒,有力量,妖魔鬼怪消灭光。”
  小姑娘睁大眼睛听完后,果真一字不错地背诵了一遍。
  淮海直惊得目瞪口呆,问曙光:“你家有这种遗传基因吗?”
  “没有。”
  “难道是她爸爸遗传给她的?”
  “是的,她像她爸爸。”
  淮海说:“我还以为只有我有这种记忆力呢。我上初中时眼睛就近视,当兵体检是把‘视力表’背下来的,学外语从不背单词,看一遍就能记住,《交响乐沙家浜》有一个多小时,我也只是听一、两遍就记住了。不仅能记住全部主旋律,还能记住哪个地方该小提琴演奏,哪个地方该长笛、小号演奏,哪个地方该哪种乐器演奏,指挥还要翻乐谱,我根本就不用看。没想到你的女儿也有这样的记忆力。”
  小姑娘诡秘地对淮海说:“叔叔,我妈妈在骗你。”
  淮海一惊,小孩没有假话,他故作镇静地问:“骗叔叔什么呀?”
  “我爸爸。”她还会卖关子,“嘻嘻”地笑着,“你认识我爸爸吗?”
  “叔叔不认识。你爸爸怎么啦?”
  “叔叔,你刚才说的‘大笨蛋卫星’是不是就是很笨呀?”
  “是呀,就像羊老师那样。”
  小姑娘说:“我告诉你吧,我爸爸就是个‘大笨蛋卫星’,我背儿歌给他听:‘国庆节,真热闹,红红的灯笼挂得高,气球飞,红旗飘,小朋友们拍手笑。’他只记住‘红旗飘’。叔叔,刚才我背的儿歌你记住了吗?”
  “叔叔全记住了,一个字也不会错。丹丹,你今年几岁了?”
  “两岁零三个月。”
  “你的小脑袋可真不简单啊,将来一定是个博士。”
  小姑娘“嘻嘻”地笑着说:“叔叔的小脑袋也不简单啊,我就像叔叔,不像爸爸。”
  曙光说:“丹丹,这话可不要对别人讲,听见了吗?”
  “对爸爸能说吗?”
  “不能,只能对妈妈一人说。”
  “好吧。”
  曙光又对淮海说:“你再看看她长得像谁。”
  淮海看了看小姑娘说:“有些像你,也不完全像,是不是也像她爸爸?”
  小姑娘说:“我不像爸爸。妈妈,这不是我说的,是姥爷、姥姥说的。”
  淮海说:“是啊,丹丹像妈妈,长大了比妈妈更漂亮。”
  曙光说:“你再好好看看?”
  淮海把小姑娘抱到腿上,再次仔细地端详,他的眼前模糊了,透过层层迷雾,看到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有一个3岁的小男孩,宽宽的脑门,一双眼睛专注的看着一个地方,挺拔的鼻梁,抿着的嘴唇有点厚,面若桃花,手拿一枝铅笔……淮海只感到一阵酸甜苦辣,涌上了心头,急忙跑进淋浴间,用毛巾捂住脸,过了好一会儿,擦掉眼泪,走到外面,曙光也眼圈红红的。
  小姑娘问淮海:“叔叔你怎么啦?”
  “叔叔没怎么。”淮海无限怜爱地抚摸着她的头问,“丹丹,爸爸喜欢你吗?”
  小姑娘点点头说:“喜欢,爸爸给我买好多好吃的东西,买花衣服,买布娃娃。妈妈,我想吃冰琪琳。”
  “你早上不是吃了吗?”
  “我还想吃。”
  “不行。”
  淮海心里舍不得,对曙光说:“给她吃一个吧。”
  曙光说:“我跟她说好,一天只能吃一个,她早上忍不住吃了,现在见你在这里,趁机耍赖。”
  淮海对小姑娘说:“丹丹,狡猾狡猾的。”
  小姑娘“嘻嘻”笑着,趁妈妈去开冰箱时,仰着脸小声对淮海说:“叔叔,你明天再来。”
  淮海说:“叔叔明天一定来。但妈妈是为了你好,冰琪琳是凉的,吃多了会肚子疼。叔叔小时候不听爸爸妈妈的话,冰棍吃多了,现在肚子还疼。丹丹身体好,多好呀,脑子又好,长大后当科学家。”
  曙光把冰琪琳拿给女儿:“丹丹,以后不许有人的时候要东西,听见了吗?”
  小姑娘说:“好吧。这个叔叔是好叔叔,又是妈妈的好朋友,别的人我也不会要。”
  淮海两眼不离地看着小姑娘,问:“丹丹,你到爸爸家去吗?”
  “不去。”
  “为什么呀?”
  “我和妈妈住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家。”
  “你们就要到爸爸家去了吗?”
  “你怎么知道的?你真聪明。妈妈对我说,我们就要和爸爸住在一起了。”
  曙光说:“丹丹,妈妈给你洗澡睡觉好吗?”
  小姑娘点了点头,揉着眼睛,打了个呵欠,把冰琪琳盒子扔到废物桶里,拿起妈妈的茶杯,咕咚咕咚喝了一气;又拿起桌上的画书往淮海手里一塞说:“叔叔你自己看吧,不要弄坏了。”
  竟然连爱惜书的习惯都和淮海一样。
  曙光进房间拿了干净衣服,领着小姑娘进了浴间,淮海望着她们,真想大哭一场。不一会儿,曙光抱着小姑娘走出来,淮海走过去接过小姑娘,抱进房间,放到床上,小姑娘睡眼朦胧地说:“妈妈晚安,叔叔晚安。”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淮海久久地看着她,不想离开。
  
  淮海和曙光走到外间,坐在沙发上,两人相顾无言。淮海拿起曙光的手,放到嘴边亲吻,曙光一下抱住淮海,忍声痛哭,三年的辛酸和思念,都化作泪水,倾注了出来。淮海也抱住曙光,心头堵塞。
  “曙光,你真受苦了,我对不起你。”
  曙光从淮海怀里抽出身,抬起头,理了理头发说:“杨丽华告诉我,生丹丹时,我叫着你的名字。淮海,这个丫头长得很漂亮,别人都说像我,只有我看得出她像你,特别是看画书时皱着眉头,跟你一模一样。”
  “她像我,也像你,像我们两人。我真没想到,你让我有了女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怀孕以后,我就想告诉你,但又不能告诉你,我知道你的脾气,会在我生产的时候不顾一切影响和后果来这里的,这对我们都不好,对孩子也不好。但现在不能再不让你知道了。”
  “只是让你受苦了,生孩子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曙光,你有时间陪我去一趟王府井吗?”
  “可以,明天我不上门诊,我们明天去。”
  “我要给女儿买东西,倾其所有给她买东西。”
  “不用,你想,我还能亏待她吗?她还小,不需要什么,吃的东西家里都有,也不能让她太娇惯了,衣服这时候买,几个月就不能穿了,这丫头长得很快,比同龄人高出半个头,玩具家里也有。”
  “我给她买书,把书店里少儿读物全买来,回去我还要给她寄钱,我工资不高,这几年省吃俭用也存了3000多块钱,再向我父母要点,这钱本来是留着咱们结婚用的,现在全给她。”
  “真的不用,我还想给你寄钱呢,我不缺钱,结婚时爸爸妈妈、哥哥姐姐都给过我钱,这钱和苏东山没关系。钱你留着,很快就要用钱了。以后也不要节省。”
  “我心里受不了,我不能跟你和丹丹在一起生活,丹丹一辈子都不知道亲生父亲是谁,这太残酷了。”
  “是啊,不过等她长大后,我会让她知道的,这你不用担心。”
  “她知道后,能承受那种心理冲击吗?能认我这个父亲吗?——曙光,答应我,再离开他。我已有了丹丹,这辈子不结婚了,再争取调到北京来,只要能经常见到你和丹丹就行,别的我什么都不要了。”
  “不行,淮海,真的不行,你千万不要以为我是不想和你在一起,我和你能带着丹丹一起生活,那真该多好啊!我们等到现在,不就是为了能有那一天吗?可是,我实在不知道究竟还要等多久,你已经31岁了,不能再拖了。你曾经说过,即使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也是你的未婚妻,你还不知道我的心吗?我的心永远不会变。丹丹你也放心,我会把她抚养成人的。”
  淮海说:“我想跟苏东山见一面。”
  “见他干什么?”曙光听了一愣,又马上说,“他这几天不在北京,随领导去基层部队了。淮海,回去后找对象,一定要找一个贤惠的姑娘,不要让我担心;结婚时别忘记告诉我一声……”她又抱住淮海哭了起来。
  淮海带着对曙光和女儿的眷恋,离开了北京。
  
  淮海的婚事成了父母最大的心事,父亲已经67岁,和他差不多年龄的人,早已有了第三代。过去他们总是担心儿子过早谈恋爱,现在早已过了结婚年龄,却弄得个没结果,儿子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又是共产党员,国家干部,大学毕业,教师职业,年轻人中这样条件的到哪儿去找。陆建民和他一起参军,一起退伍,现在女儿都已快10岁了,和他同齡的宋亚非也未婚先孕生了女儿,就连二不郎当的沈进也已有了3岁的女儿。和淮海年龄差不多的姑娘们,大多都已有了小孩,下一茬二十七、八岁的也大多结了婚,现在只能在比他小五、六岁的姑娘中找。父母也不再讲究门当户对,那些小家碧玉们,只要差不多也就行了。
  有一个在县属集体食品商店当会计的20岁的姑娘,有好事者为她介绍了淮海,她嫌淮海年龄大。她的父母也都是食品商店的职工,虽然没见过淮海,但黄海商业系统的干部职工,哪个不认识淮海的父母,他们硬逼着姑娘。但姑娘死活不肯,说年龄大11岁她无法接受。后来,市商业局为全系统参加会计职称考试的人员举办了一个辅导班,请淮海去讲《政治经济学》和经济体制改革的方针政策,那姑娘这时才知道,给她介绍的路淮海,原来就是这个讲课的人,于是又主动地、迫不及待地要谈;她的父母请出几路人马到淮海家说亲,有一个人对淮海的父母说:“那姑娘长得很漂亮,不一定能看上你儿子,但你儿子肯定会看上她的,我给你们做做工作,或许能成。”可是淮海根本就没有考虑这件事,和曙光相比,她简直就是大海里的一滴水。
  
  一天是星期天,淮海在家帮母亲挖地栽菜,来了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小伙子,问淮海:“路淮海家住在什么地方?”
  淮海问:“你找路淮海有什么事?”
  “找他算账。”
  “你找他算什么账?你认识他吗?”
  “我不认识。他抢走了我的女朋友。”
  “你是哪里的?你的女朋友是谁?”
  “我叫张金波,在医药公司批发部开票。我的女朋友叫文小芹,是你们电器厂的门诊医生。她常到我那里去进药,和我谈恋爱已快一年了,我给过她3个金戒指。但昨天她弟弟把金戒指全还给了我,说他姐姐现在跟一个叫路淮海的人谈了,那人是老师,比我强。”
  淮海说:“你不要去找路淮海了,你相信我的话,没有这回事。”
  “你怎么知道的?”
  淮海说:“我就是路淮海,也许文小芹和她家里有那种想法,但我根本就不可能考虑这件事。”
  文小芹也是个20岁左右的姑娘,毕业于黄海卫校医师班,父亲是县第二化肥厂厂长。就在上个星期天,淮海的父亲生病,请文小芹来家看病,那时市商业局已搬到别处,淮海家居住的原地区商业局办公区成了电器厂。那天淮海在家,文小芹来过以后,她的母亲和哥哥嫂子还有一个弟弟,就轮番由人领着到家来看淮海,弟弟还到学校去调查淮海的情况,就好像谈与不谈的主动权完全掌握在他家一样。昨天,电器厂的工会主席就作为介绍人正式登场……
  那小伙子后来还是没和文小芹谈成,谈了本公司的一个无锡知青。
  
  又有一个星期天,淮海一早起床跑步,回家后又上床睡觉。这时家里来了一个客人,父亲领他来到淮海房间的外间,那是淮海的书房。只听那人说:“老路,我的问题解决了,昨天市委领导找我谈了话,到工学院当院长、党委副书记,恢复行政15级,以前欠发的工资不再补发,分一套住房,爱人也从县印刷厂回工商银行,提前办理退休手续,让大女儿顶替。今天特地来感谢你。”
  那人是父亲的家乡人,建国初期任黄海地委宣传部副部长兼《黄海日报》总编,1957年办报出了问题,被打成右派,削职为民。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中央纠正冤假错案,但他的问题迟迟没人过问,几个月前他来找淮海的父亲,淮海的父亲就写了一封信,让他去找省委组织部长路运来,终于将问题解决了。
  只听那人又说:“老路,我们这个年龄,都应该有孙子了,你孙子几岁了?”
  父亲说:“还没有孙子,有一个外孙。”
  “你大儿子年龄也不小了,怎么还没有孩子?”
  “他当兵回来后又去上大学,把婚事耽搁了,到现在还没有成家。他还要出国留学,到德国的一个慕尼黑大学去研究经济理论,我没让他去。”
  “你儿子还是个有学问的人,难怪家里有这么多书。《马恩全集》、《列宁全集》、《鲁迅全集》、《中国通史》、《全唐诗》,这个书橱里还全是外文书。他现在做什么工作?”
  “在商校教哲学和政治经济学。”
  “商校是中专,他在那里是大材小用了。我可以把他调到工学院来,工学院马列教研室的几个教师都是工农兵大学生,他是工农兵大学生吗?”
  “不是,他是恢复高考后首届考入人民大学的。”
  “很好,工学院正需要这样的人才。老路,你也要抓紧时间给他成个家,等年龄再大就不好找了。”
  “我也为这事发愁,他还说要找外国女人呢,要是出国留学,说不定真的会带个外国老婆回来的。”
  “老路,我没有儿子,生了3个女儿,因为我的问题,3个女儿的婚姻到现在一个也没解决,大女儿在市工商银行工作,今年29岁,你看我们两家做亲好不好?”
  父亲说:“那当然好,让他们见见面吧。”
  那人一走,淮海就从里间跑出来说:“我不谈,你为什么不回绝他。”
  父亲说:“你这也不谈,那也不谈,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有这个想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没有平反不好提起。你去看看再说,看中了就谈,看不中就不谈,又不是强迫你;他那个马相,女儿也不会差,人家在银行工作,也不比你差。”
  父亲已经答应了人家,总要去看一看吧。他想到了在《侍卫官杂记》中看到过的,胡宗南巧拒宋美龄给他和孔二小姐做媒的事。几天后,去剪了个超短平头,又穿了一身旧军装,晚上和母亲一起来到那个人家里。
  那个姑娘背朝着他站在一张桌旁,淮海见她个子像父亲一样很高,看身姿很不错。姑娘的母亲对姑娘说:“爱琴,给客人倒茶。”姑娘倒了两杯茶,一杯送到淮海面前,淮海看见她一双细细嫩嫩的小手,然后抬头往上看她的脸,她也正朝淮海看,脸红红的,不知是害羞,还是就是个红脸——昨天,淮海把银行里的存款全部取出来寄到北京,但存款还没到期,是一个在银行工作的朋友带他到柜上取的,给他取钱的正是这个姑娘。当时这个姑娘见了他存单上的名字后,盯着他看了一眼,也是这样脸红红的。她可比曙光差远了。但那个姑娘看上了他,几天以后,那人见淮海家没消息,又到淮海家来,得到回绝后,立即离开了,从此再没到淮海家来过。
  
  对于这些世俗的、功利性的爱情和婚姻,淮海已根本不屑一顾。如果他的父母不是领导干部,如果他不是国家干部、大学毕业、共产党员、中专教师,那个食品商店的会计的父母会逼着女儿吗?那个门诊医生的家庭会对他那样兴师动众吗?父亲的那个老乡,将女儿养在家里,30岁不肯嫁人,就是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这个世界上只有曙光,当他只是一个战士时,就爱上了他,甚至还要放弃荣华富贵到苏北来当一个工人的妻子,已经结过婚,丈夫有着很不错的社会地位,还要离婚和他重新恢复关系:这才是爱情,以后还会遇到这样的爱情吗?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淮海突然发现在上下班的路上、走到南门大桥时,常看见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已不像是姑娘了,约三十四、五岁,长得很漂亮,高挑的身材,亭亭玉立,真有一顾倾城、再顾倾国的姿色。每次相遇时,他都忍不住要看看她,如果哪次没遇到她,心里就觉得有些失望,每次相遇时她也看着淮海,她的目光久久地留在他的脑海里。她在哪个单位上班呢?每次走到桥上时,离上班时间约还有10分钟,她上班的地方肯定就在这步行不到10分钟的地方。她走到桥南后向东,东边有3个单位,地区纺织厂、地区外贸公司和县轧花厂,从大桥到纺织厂还要步行40分钟,那她就是在外贸公司或轧花厂。他也想过跟在她后面看看,但觉得这样做太不光彩,那是小流氓的行为。那么她家在桥北什么地方呢?
  有一天,他提早10分钟上班,从南门大桥向北走到铜马广场,没见到她,那很有可能她家就在从南门大桥到铜马广场的这一段街的哪个地方;在这一段地方,除市民的住家外,共有3个单位的宿舍区,市渔业指导站宿舍区,老公安处宿舍区和老地委宿舍区。渔业指导站宿舍区和城南小学在一条巷子里,门对门,她如果住在这里,小时候应该在城南小学上学,淮海二年级也在城南小学,但没见过她。老公安处宿舍区,陈立志家住在里面,但不能去找他,淮海在部队时,他就托父亲把他在东海舰队当兵的大女儿的地址给了他,叫他们能通通信,淮海在地区商业局工作时,他大女儿从部队转业,安排在邮电局,他和爱人又亲自来家给大女儿提亲。老地委宿舍储义民家住在那里,只有先去找储义民问问,此外印小布也住在那里。
  一天,他上班时走到南门大桥桥南,看见那个女人在桥北正走上桥来,他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我到处寻找干什么?她就在眼前,和她打个招呼,谈一谈不就是了。于是他到了桥中间时,鼓起勇气迎着她走去,没想到他们快相遇时,她先停了下来,向后看了看,让过几辆从身边驶过的自行车,然后很大方地对淮海微笑着点点头,说:“你好,我们好像经常见面。”
  淮海心里一阵狂跳,连忙说:“是的,是常常见面。”
  她又说:“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淮海连连点头:“有时间。”
  她走到桥边的人行道上,淮海已完全顺着她的节奏也跟着走过去。
  “你在哪个单位工作?”
  “黄海商校。”
  “一看你就是个老师,教什么课?”
  “政治经济学。”
  “你今年多大年龄?我这样问是不是不太礼貌。”
  “没关系。实足30岁,按中国的计算法是31岁。”
  “结婚了吗?”
  “没有,对象还没有呢。”
  “你这么好的条件,又一表人材,怎么到现在还没对象?你要求太高了。”
  “我没什么要求,只要能让我喜欢就行。”
  “我也许太冒昧了,我想……”
  她看着淮海,没有把话说完,淮海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我想给你介绍对象,你愿意吗?”
  淮海的心一下凉了。
  她见淮海失望的表情,又说:“是我爱人的妹妹。”
  “我不想谈。”
  “你们见一面吧,她比你小3岁,在市医药公司当会计。”
  “算了,还是不见吧。”
  “我见你很不错,才多这个事的,你是不是再考虑考虑,有什么给我打电话,到我单位找我也行。我叫秦瑛,在东边外贸公司财会科。”
  “什么,你叫秦瑛?”难怪她长得那样美丽,原来就是当年参加林立果选妃的那个姑娘,但她比张宁长得漂亮。“那你的爱人是不是印小布?”
  “是呀,你认识印小布?”
  “你给我介绍的人是不是花枝?”
  “是的,你也认识花枝?”
  “我们不用见面了。”淮海说。“花枝也认识我,我在地区糖烟酒公司仓库当保管员时,她到我那里付过酒。你告诉她,是在10年前,她付的是10瓶茅台,我叫人用板车给她送回家的。她如果没意见,我很愿意。”
  10个月后,1986年国庆节,淮海和花枝举行了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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