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报仇雪恨
作品名称:赤黄黑白清 作者:张贤春 发布时间:2024-11-24 11:06:56 字数:4824
阎科长认为,蔡族长带人前来要求祭祀祠堂和向族人道歉,似有威胁的味道,心里虽不爽,也还在预料之中,商量着待增加捐丁这事结束后,再找个借口教训一下族长他们。出了张法师母女的事后,杨家寨毫无动静,阎科长的心里反而像堵了一团棉花,难免嘀咕,这太有些不正常了。
他和薄士文商量后,当天下午紧急通知各组,各保捐税还未交齐的,能收多少算多少,欠账记下;已明确抽壮丁的,明天太阳下山前,全部赶到祠堂集中,后天一早出发回县城。
接下来两人商量,以防有人出现过激行为,抢劫捐税,放跑壮丁,想派人前往县城,抽调一个保警中队前来角口接应。但在谁去的问题上,意见有所分歧。
薄士文认为,他在保警队的威信高,钱县长和副大队长都尊重他;
阎科长则认为,动用武装,没有军事科盖章通知,是要被上面追究责任的。接着眼珠一转,阎科长又给薄士文戴高帽,说在指挥打仗上,自己不如薄队长机智勇猛,现官不如现管,如果他薄队长离开,一旦有人闹事,自己可能控制不了局面,也管不了那些保警兵。还有,如果他薄士文离开,人家还会认为是畏罪潜逃。阎科长内心清楚,不管事态如何发展,进城都比守在这里能保命。
薄士文听后,同意阎科长和夏文书带两名保警兵进城搬援兵。他认为,只要晚上在祠堂的四角布置保警兵把守,就是苍蝇也休想飞进来。当然,他最终同意的原因,一是如阎科长分析,角口这些贪生怕死的草民就是一盘散沙,屙不起三尺高的尿,一群池塘里的泥鳅,掀不起什么大浪;二是全乡交纳的大洋、鸦片,到时随便找个没有收足的理由,就可私吞一部分。从这个层面上讲,他还希望有人捣乱,以便浑水摸鱼,同时以剿匪之名立功受奖。
次日上午,阎科长骑马进城,薄士文命令保警兵扛来石块,垫在围墙四角并铺上木板,以防万一。
下午,两百多块大洋,两千多两鸦片,根据薄士文安排,陆陆续续放进了阎科长住的房间。祠堂门口聚集了一些青壮汉子,应抽壮丁十四人,到了十人。未到的四人中,一人患痢疾无法行走,收了保证金,待好了再由乡长送去;一人携家人逃跑,他家的茅草房已被保警兵烧毁;另一人是杨国虎,此时正在丧母的悲愤之中,怕他拼命,也怕激怒吊丧的亲友,没有人敢去通知,更没有人敢去抓押,以后再说;还有一人就是蔡大地,他已爽快答应与家人一道吃过晚饭就来。
为了保险起见,薄士文派三名保警兵去蔡大地家等候,待保警兵和蔡大地一起到达祠堂时,他这颗忐忑不安的心才放下。
蔡大地走进关押壮丁的房屋,薄士文跟进来对他说,请他理解,他也得与屋内的壮丁一样,要被捆起来。蔡大地装着生气地说,既然薄队长不相信自己,随便他怎样都行。薄士文解释不按规矩办,怕别人说闲话,说他两人有什么猫腻。薄士文内心清楚,捆上后,他蔡大地就是能飞也飞不起来了。
保警兵用棕绳将他从颈部绕了一圈打成死结,又把双手双脚反捆到身后,这样一来,他就只能像其他人一样,蜷缩侧卧在稻草铺就的地上。
薄士文出门时对蔡大地说,明天上路时将他手脚都解开,进城后就把他当座上宾对待。蔡大地皱眉嘟嚷道:“现在都成案板上的肉了,你想怎么宰就怎么宰,想怎么砍就怎么砍,但愿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
薄士文口中说着“哪里”“一定”出了门,两名保警兵随即将门反扣,插上插销,持枪站到门外。
夜色降临后,月亮将清辉洒进山野和祠堂,蔡大地在其他人的长吁短叹中,利用在部队养成的习惯,倒下就呼呼大睡起来。一觉醒来,万籁俱寂,偶有微风吹过,墙外的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他从格子窗望去,三三两两的星星镶嵌在遥远的苍穹,犹如灰蓝的布幕上闪动着的一些零乱的灯光,祠堂边,草丛里,不时传来小虫“唧唧唧”的鸣叫,时断时续,忽近忽远。
蔡大地从祠堂开会被薄士文点名抽壮丁那天起,不时在想,此去当兵,还能活着回家吗?这一生还能见到亲人吗?战场惨烈的场景告诉他:难。特别是现在,阎科长说抽壮丁是为了去对付国军各派、黔军各派共同的敌人——红军。他知道红军是些什么人,是些吃不饱穿不暖活不下去的穷人,是些打起仗来不要命的人。那么多的中央军,装备那么好,打了这么多年,不但没有把红军消灭,反而越打越多。此去和红军打仗,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就算消灭了可能进入川黔的红军,其他地方的红军能消灭吗?这穷人能消灭完吗?恐怕只能是越打越多。
就算将全部红军消灭了,难保不回到之前的状况:今天与滇军干,明天与桂军杀,后天与川军抗,大后天与湘军拼,甚至还可能与国军打。胜了又如何?恐怕外患还未除,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黔军内部各派,又回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从前了。自己死了都不知道为什么打仗,为谁打仗。
这几天,他利用民众对增丁加税的不满,利用谁都不愿意离开家乡、离开亲人的心理,将薄士文在祠堂残害杨三荷母女作为导火索,精心策划了一场围攻祠堂的计划。此刻蔡大他想,即使计划失败被杀,也比此去部队上杀人和被人杀要强,至少尸骨可以归家。目前看来,这一计划没有被薄士文发现,惴惴不安的心平静了许多。
鸡叫头场时,圆月已偏西,祠堂大门外,传来哨兵问话和拉枪栓的声音,同时祠堂外路坎下麦田边也传来杨国虎的大喝声:“是你老子!”与大喝声同时传来的,是一声枪响和哨兵口中发出的惨叫声和倒地声。
薄士文惊醒,按预先部署,将保警兵分成四组,到祠堂四只角加强防守,向外射击。他提着手枪督战,并给大家打气说:“兄弟们,不要慌张,我们面对的是一群泥腿子,是一帮乌合之众,只要大家坚守到天亮,每人奖励一块大洋五两鸦片。这些反贼的行为,早在我的预料之中,阎科长昨天进城,现在带着一个中队的援兵正在赶来角口的路上,到时里应外合,一定能将这群反贼彻底消灭干净,立功受奖。”
保警兵在墙内朝外放冷枪,祠堂四周的人向祠堂内打两枪后,此起彼伏地敲锣高喊:“保警队官兵们,你们也是混饭吃的穷人,穷人不打穷人,德江人不打德江人。”“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杀薄士文,为张法师报仇。”“薄士文,血债要用血来还,你最好乖乖投降,不要牵连保警队的弟兄们。”
薄士文知道这最后喊话的是杨国虎,气得全身发抖,站到院墙边乱石支撑的木板上,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连开数枪。
蔡大地听到枪声,知道杨培年、杨国虎、夏进秋已分头与族长、保长这些人联系了,集中各寨的刀枪,已将祠堂四面围住,这正是自己计划中的第一步。他从声音判断,在听到门口的哨兵也被调去防守时,向屋内的壮丁轻声喊道:“各位醒醒,各位快醒醒,外面有人来救我们了。”
其实大家在第一声枪响传来后都已陆续醒来,只是呆呆地听着,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蔡大地轻声而又急切地问:“大家想不想跑?”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跑,怎么跑呀?”
蔡大地说:“如果大家想活命,就听我的。”说完他让旁边的人用牙齿将他那打成活结的布裤带扯脱,再将系在里面的腰带扯开,从裆部系在前后腰带上的布条里掉出来一把小刀,蔡大地让人用嘴咬住刀鞘,他用牙齿咬住刀把,将刀刃抽出来,慢慢割开一人手上的绳子。喝杯水的工夫,屋里被捆住手脚的壮丁都解开了绳子。
他叫上一人和他一道脚蹬板壁,手抓门板,一起使力,将棕丝做成的门扣从门板上生生扯出来;又喊上两人悄悄摸进隔壁祭祀用的柴房,抱来劈开的木柴,人手一根,让大家听他的口令行事。
薄士文发现自己上当了,围攻人员很多时候并未真正放枪,是在铁桶内燃放鞭炮,诱惑保警队消耗弹药。他手枪中的子弹已所剩无几,他心想早知有此变故,来时该多搬几箱子弹来。他传令各位保警兵节省子弹,没有准确的目标不要开枪。这时,他得知保警兵已一死三伤,就命令分队长组织突围,他知道天亮后更难出去。
分队长打开院门没有冲出几步,几声枪响,两名保警兵应声倒地,其余的保警兵只好退回来迅速将大门关上。外面在喊:“保警队官兵们,只要交出薄士文,放下武器,保证不杀你们。”
东南角的保警兵喊:“不要开枪,我们缴枪。”话音刚落,一声枪响,那人倒地。
薄士文站在院内高喊:“凡是临阵逃跑的,凡是临阵投降的,他就是下场,一律就地枪决。”
外面的人又在打锣喊话,除了要他薄士文的命,还增加了“退还捐税,交出壮丁”的要求。薄士文发觉自己被阎科长耍了,古话说得好:“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鱼而取熊掌也。”当生死抉择摆在自己面前时,阎科长舍利取生,自己却鬼迷心窍,妄想二者兼得,如果没有这条命了,什么名利,什么富贵,都是浮云。
薄士文此时恨不得世上有后悔药卖。他再次为保警兵打气:“各位兄弟坚持住,不要相信他们的鬼话,如果大家放下枪,就会被他们一个一个地收拾。阎科长率援兵很快就到了,只要大家坚持到中午,这祠堂里的大洋和鸦片全都是你们的!”
外面的喊话,使薄士文猛然想起自己手中有一个活命的筹码——壮丁人质。他想,要他命的无非是杨国虎父子,最多还有他家的至亲或者杨氏家族,能让众人围攻祠堂的动力,有交来的捐税,更有被抽的壮丁。他命令分队长,带几名保警兵去后房将壮丁提来当人质,突围的时候带着壮丁交叉押着往外走,让围攻祠堂的人投鼠忌器,否则难以脱身活命。
鸡已叫四场,双方还在僵持,蔡大地从院内稀疏的枪声判断,保警兵的子弹已所剩无几。他想,这样拖下去对自己这一方不利,如果县城援兵赶到,外面没有战斗经验的人将吃大亏,在内的他们,只要天亮,也难逃被重新捆绑押走甚至被就地枪杀的危险。
蔡大地对大家简要说了天亮前必须动手的理由,说:“各位,从枪声判断,保警兵的子弹消耗得差不多了。大家按预先分的两队,先把院前两只角上保警兵的枪支夺下来,反过来对付后面两只角上的保警兵。两军相逢勇者胜,只要大家勇猛迅速,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会被我们手中的木棒打趴。”
说话间,远处传来分队长与几名保警兵的说话声,蔡大地听出是来将他们抓去做人质,喊众人出门靠在板壁上不说话。当保警兵进入后院走近时,他一声轻喊“打”,很快,分队长和几名保警兵就丢下枪支跪在地上举起了双手。
蔡大地留下两人持枪看住保警兵,其余人员随他冲向院内,齐声喊“缴枪不杀”。
薄士文惊魂未定之际,手枪已被打落在地,他就地一滚,跑进祠堂。墙角两边的保警兵,看到手持木棒冲来的壮丁,跪在地上将枪举过了头顶,连声喊“饶命”。
这时,外面持枪、举刀、挥锄的人们也冲了进来,祠堂后面两角上的保警兵,早已跪在地上将枪举过头顶。
东边山头的天空,逐渐变白变蓝,月光隐退,天已大亮,人们将床底下的保警兵拖出来押到院子里时,却未发现薄士文和金科长。
蔡大地挥着薄士文的手枪对众人说:“这两个杂种应该还在祠堂内,大家继续找。”
众人将搜索范围扩大到祠堂外。杨国虎在厨房看到,长方形石水缸雕刻有鱼虾花草的正前方,有水从上面流下来,在地上乱窜。他用手一指喊身后的人快看,随即上前一步将水缸盖揭开,是金科长,头发像乱草一样搭在脑袋上。杨国虎将他提出来,他全身颤抖,像一只落汤鸡一样跪在地上,上宽下窄的三角脑袋,像鸡啄米一样磕头求饶。将他押到院内时,有人顺势在他背上打了两棒。夏进秋骂他是“刮民党”,今天收这样税,明天要那样捐,明明人都死了,还要按活着收人头税。
他一边磕头一边解释:这都是上面的指令,自己也没有捞到一分好处。
夏进秋举起手掌,用力向他脸上搧去:“你他妈的还犟嘴!”金科长被打得头一歪,低头不再吭声,一丝红血从他嘴角流下尖尖的下巴。
“薄士文在粪坑里!”有人向外高喊。蔡大地跑去时,薄士文已爬出粪坑,像筛糠一样颤抖着被押到院内。夏进秋跑过来,嘴里骂着:“老子今天就要当出头鸟!”说着一棒向他脚杆扫去,打得薄士文像杀猪一样嚎叫着坐在了地上。
杨培年操起梭镖喊着:“还我老婆命来!”冲向薄士文。
薄士文急忙指着一名保警兵说:“是他不是我……”话未说完,梭镖已戳进他胸口,一股鲜血喷了出来,随后又在其身上戳了几梭镖。
杨国虎抬直火枪指着那名保警兵问:“是不是你干的?”那人牙齿不由自主地上下打颤说不出话来。另两人指着那人说:是他开的枪,从背后开的枪。那人跪下时装满铁砂的猎枪已将他的头打成血葫芦。
杨国虎丢下枪,抽出身上的尖刀,将薄士文的裤子挑开,割下生殖器,一边塞进他嘴里一边骂道:“老子让你二世肥水不流外人田,去睡你自家姐日你自家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