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新来的孩子们;刚从航校毕业的飞行员的梯队
作品名称:跑道上的轰鸣 作者:海静江澜 发布时间:2024-11-11 09:16:33 字数:4059
D师的地面部队和家属很快也来了。原先的基地撤消了,机场的编制改成团级场站,每个航空师的师部根据需要设在合适的场站。
开始,梁征南担心新来的孩子们会很傲气,毕竟这是一支英雄的航空兵部队,过了些日子他发现并不是这样的。有一个叫于海防的孩子,年龄和征南相仿。他很健谈,也非常和气,没有半点刚从知名城市来的架子,面对梁征南他们这些在山沟沟里住了几年的孩子,他的谈吐中没有一丝能察觉到的俯视。于海防几乎每次见面就说起在青岛的那些日子,他谈话的过程可以说就在沉静在回忆中,新的环境要充塞他的大脑还需要时间。梁征南和他接触几次了,于海防总是说起某次搭上军车去青岛城区的趣闻,却很少有青岛城区的描述。梁征南估计,他们的那个机场去青岛市区不是很远,不然部队的供应会很不方便。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还不是居住在城市里,不过是相离城市不远的军营。
于海防谈着他对露溪小镇的感受:“我以前还没有想到,上街去看了,哎呀那个赖!”
梁征南看着于海防背后一人多高的冬青树,还有冬青树后面的青砖外墙,他沉默了一会儿,他倒从来没有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好。在外地读书的时候,每逢寒暑假,他回到营区,看到大车库就觉得温暖,紧接着,他兴奋地奔向大操场。一进大操场,望着绿色的草地和操场四周的灰色楼房,他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环境了。他在定义自己居住地的时候,总是把这座营房放在第一,其次才是露溪小镇。在梁征南的心目中,这座营房就是山脉和绿色农田间的一个独立小城。这座浓缩的科技小城常常让梁征南忘记了这里不过是,被山村包围的一个建筑群。
梁征南把视线转向他们屁股后的圆形养鱼池。看着几条游曳的红色金鲫鱼,梁征南对着于海防微笑道:“你们那里肯定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进城挺方便的。”于海防看了眼水泥池中游动的金鲫鱼,视线抬了起来,像是在想象他曾经的居住地。
梁征南知道,外场和内场分开的军用机场很少。他像是自言自语:“看飞机起落很方便。”
于海防随意一笑:“有时候觉得挺好看的,有时候又觉得烦,噪音太大!”
梁征南谈着来露溪几年的感受:“这儿是前线机场,经常有台湾的飞机飞进来。我们家属小孩还演习过一次呢!就是往营房后面的山上跑,不是这个山,是值班室过去的那个山。当兵的告诉我们怎样利用山沟做掩护,就是演习台湾飞机的空袭。”
于海防听得有点投入了:“这我们倒没有训练过。”
梁征南想起地勤教室那张RF101的照片:“这个机场的歼6还打下过妖洞妖呢!”
于海防笑了,这次,梁征南看到了他眼中的傲气:“这个我知道,不过不是这个机场的飞机打下来的,是青岛我们师的歼6临时调过来打的。”
梁征南看着于海防,没有和他争论。他不敢确定于海防说的是不是真的。
新来的孩子中有一位极不显眼的孩子,比梁征南小两三岁。这个年龄段,孩子们之间是没有几年可以相差的。只是因为于海防的一句话,让梁征南记住了那个孩子的外貌和穿着。
“纯粹的土巴子!”于海防瞟了眼不远处的那个孩子,他的脸上挂着不屑的微笑。他这个“纯粹的土巴子”用的既不是普通话,也不是青岛话,是一种经过概况后的山东口音。梁征南看着稍远处那个孩子:黑色的上衣,那像是自己家里裁剪的,还有他穿的那双黑布鞋,一看就是手工制作的,真的像是一个来自农村的孩子。孩子的装束本来并没有什么,可于海防的话让梁征南感到一丝凄凉,也让他对于海防有了难以贴近的反感。
后来的日子里,每逢于海防兴奋地回忆着一件事情,或者是对某件事情的看法时,他总觉得于海防所有的话语都很淡,淡得像是白开水。那里面没有任何滋味,那开水还是陈旧的。
直到有一天,梁征南和于海防坐在大操场的旗杆台阶上。旗杆台座是最近建的,不在足球场的范围内,圆形基座有几层台阶。在这里可以享受着阳光,又可以环视操场四周。虽然仅仅比草地高了几层台阶,对周围却有着居高临下的视觉效果
一个战士向着他们走来,他的国防灰军装灰色特别深,一看就是上身不久的新军装,连脚上的解放鞋也是新的。战士不高,微黑敦实的身材。梁征南不认识他,战士只是跟于海防打着招呼。他来到台阶前,挨着于海防坐了下来。
战士和于海防寒暄了几句后,侧过脸来看着他:“你爸叫什么?”
营房的军人遇到不认识的孩子说的第一句话基本上就是:“你爸叫什么?”如果你去小伙伴家里,他的父亲见到你的第一句话也是这样。
于海防悠闲的表情一下子没有了,他像是在躲避着战士的目光。
“你爸叫什么啊?”战士没有放弃。
于海防像是羞涩,梁征南也说不清那是什么表情。
战士仍不放弃,他甚至牵起于海防的手:“你爸到底是谁啊?”
于海防已经低下了头,战士依旧不放弃,他低下头把脸转向于海防。此刻的于海防竟像一个娇羞的小姑娘在躲避和抗拒着别人的纠缠。梁征南不知情,但他觉得那个当兵的憨憨的,这不是逼着人家嘛!
几天后,梁征南遇见了顾海青。他问顾海青:“于海防住在几号楼?”
顾海青朝着操场东面那几排青灰色的楼房看了一眼。“住六号楼,他爸是烈士。”
梁征南心里震了一下:“烈士?”
顾海青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嗯!就是飞行事故牺牲的飞行员。飞行员牺牲,他们的家属就随部队了。部队走到哪里,家属子女也跟到哪里。部队要一直把他们的子女抚养到成人为止。”
于海防说笑的表情和那天在旗杆基座上的情形极快地在梁征南眼前闪了一下。
顾海青继续说道:“他们这次来的还有一个女孩子,也是飞行员烈士的家属。下次开学了,在路上会看到的、”
梁征南看着顾海青:“噢!”
“不过下次招兵,于海防的这样的烈士子弟可以优先考虑的。”顾海青随意的话语却像是在安慰那些烈士子女。
梁征南沉思着,他内心还是没有淡化掉于海防看不起那孩子的那句话,但他是烈士子弟让他对于海防包容了,这只是因为他爸是飞行员烈士。但是,在看不起农村孩子或者是带有农村气的孩子这点上,他是不会倾向于海防的。梁征南记得,上学的路上,孩子们互相问起家庭出身时,大家都会说自己出身贫农。从未有哪个孩子会嫌弃“贫农”这两个字。父亲小时候家里很苦,父亲甚至还给日本鬼子做过苦工,如果不是家乡解放,父亲肯定没命了。父亲多次说起过,一年的时间就有一半的工友死于残酷的、非人的工作环境。父亲吃饭从来不会掉一粒饭,就是饭粒掉在桌上,他都会捡起来吃掉。
顾海青已经要转身回家了,梁征南想起了于海防说的歼6打下RF101的话:“于海防那天说,妖洞妖是青岛调过来的歼6打的。”
顾海青的身子完全站在了梁征南的对面:“这倒是真的,我也是这几天才听说的。当时露溪基地还没有歼6,青岛机场刚刚装备。为了保密,歼6是贴着海岸飞过来的,着陆都没有打开减速伞,停在机窝里都加了伪装。”
梁征南认真听着。
顾海青继续着:“台湾根本没想到露溪机场有了歼6,RF101飞过来还以为和以前一样,转一圈就可以回去。看到歼6完全傻眼了,很快被打下来了。”
操场外圈的冬青树边停着一辆CA30解放牌卡车。梁正南仔细地看着这辆后轮都是单排的牵引卡车,他认为只有前后全部单轮的汽车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军用型汽车。这辆车显然是军营新领来的汽车,看样子部队大换装已经开始了。
过了两天,梁征南遇到顾海青,谈起了解放卡车的事情。顾海青说:“听说一个轮胎要八百块钱呢!”
不久后的一天,梁征南看到一队军人从他身边走过。军人们上绿下蓝的空军制服在这灰军装的军营里格外显眼。根据梁征南的军事知识储备,他当然知道这是新来的飞行员。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新飞行员初到军营的情形。从小在海军军营长大的梁征南,前几年还以为中国的海军军人数量不比陆军少,至于陆军和海军在人数上的比例,他直到不久前在彻底搞清了。他看到上装草绿色的空军制服自然也感到新鲜。
这可以说是这个机场的青年飞行员梯队了,自然是最活跃的飞行员群体。他们在新建的篮球场上打篮球,新建的篮球场在大操场的西北角,和老的篮球场遥遥相对。
“你看,那个飞行员跟你很像。”梁申指着一个正在跑动的小伙子对梁征南说。
梁征南盯着那个飞行员看了一会儿,发现他额头到鼻梁部分的侧影跟自己确实有点像。他当然不知道自己完整的侧影是什么样子,是梁申这句话让他完成了对自己侧影的想象。
球场边上随意堆放着几套空军的制服。梁申也不会打篮球,他俩站在球场边上完全是为了观赏这群充满活力的飞行员,或许还有他们自己也没意识到的上绿下蓝的空军制服。
梁征南突然领悟到,原来65式军服是这样的美,特别是这深蓝色的裤子把绿色的上衣衬得格外鲜亮。
“整套的绿色不会这么好看,还不如黄军装呢!”梁征南心里念道着。军营西门岗外面不远处有个陆军的单位,那是一个长途台,可奇怪的是却没有女兵,唯一的解释就是人数太少吧?每次陆军战士穿过营区,都会吸引他的目光。陆军的条列一定比海军严格,他们就是三四个人走起路来也是排着纵队,腰间扎着和军装同样颜色的帆布腰带。他记得换装六五式军装的时候,妈妈跟他说,楼下俱乐部有一位军人穿着新式军装。他连忙下楼,来到仅仅是一间屋子的俱乐部,那个军人正在和另外两个军人下弹子跳棋,他刚好正对着梁征南,脸部却是对着桌子上的跳棋盒。那天,梁征南对65式海军装倒没有留下什么印象,或许是年纪小,只是觉得是一种从来没见过的军装。他在露溪镇上却看到了换上红领章红帽徽的陆军战士,陆军战士不用换军装就可以戴上红领章红帽徽,因为原先的58式陆军军装,版型和65军装是一样的,至于真正的65式草绿色军装过了一段时间才全部到位。
他现在才想起,自己前几年是很喜欢陆军装的。有一次大礼堂演话剧《雷锋》,剧台上扎着腰带的战士吸引了他。他甚至在中途跑到大礼堂后面的小平房前面,那里是演员的休息室,他站在门口看着一位陆军战士和人正在谈话。那时候每逢军营放映海军的故事片,当影幕上出现穿水兵服的战士时,观众中总有人说:“海军服最漂亮”,却引不起他的注意。他总是觉得戴着解放帽,扎着腰带的陆军更有军人气。那个有着缝纫机踩出来的许多线条的布质帽檐看上去特别舒服,让人立刻会想到冲锋枪、子弹带。显然是因为海军改掉了大沿帽、水兵服才让他渐渐怀念起过去的海军服。
又过了一些日子,梁征南站在路边看着一支队伍从身边走过。一色的年青小伙子让梁征南立刻知道了这是新飞行员,他们已经换上了海军的国防灰军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