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三、四节

　　三
　　床前，李娟，吴桂枝附在姜蓉的尸体前大声哭泣。嘉祥找来一口破锅，用三块砖支在床前的空地上，买了一堆的草纸，一张张的在锅里点燃，烟雾在屋里弥漫。
　　看着床上的奶奶，李杰泪眼汪汪的躲在姐姐的怀里。李燕大人似的环抱着弟弟，尽量挡住弟弟对奶奶的直视。
　　小杰仰起头含着泪眼，看着姐姐问：“姐，奶奶还会醒来吗？”
　　十一岁的李燕，摇了摇头像个大人似的对弟弟说：“奶奶累了，她想去找她的妈妈。杰，我们不要打扰奶奶，去我们屋里写作业不要出来给大人添乱。好吗！”
　　小杰乖乖跟着姐姐去自己屋里……
　　嘉祥拿着香烟，在村里挨家打招呼，求人帮忙办丧事。接着，询问村里岁数大的同族人，了解灵车和火葬事宜，打电话到火葬场联系灵车，和吹鼓手。
　　厨房里，文玉烧水沏茶，招呼来人……
　　大门外，村里人陆陆续续来坐夜，守灵……
　　厅堂上，瓜子，花生摆了一桌……
　　邻居帮着搬了几张八仙桌，麻将，纸牌搞起来。
　　嘉祥请李济宁来作管事，拿出五千块钱交给他，任他支配。李济宁对红白喜事的规则比较有经验，处理事情稳而不乱，村里大小事务都离不开他。
　　李济宁接过钱，便分派本家后生们的活计……
　　李嘉怡坐在桌前，眼观鼻鼻观心，张沐晨招待着进进出出的村里人。
　　李大海对文玉说：“玉儿，你可以去好好的睡上一觉，你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事让他们来。”
　　“爸，没事的，现在让我去睡我也睡不着了。大嫂和姐姐对家里东西也不熟悉，需要什么还是得我来。”文玉轻轻的说。
　　嘉祥：“玉儿，你去休息，明天还有许多事需要你，不要透支自己的身体！听话，去休息吧，现在家里人多大家都在帮忙，不差你一个。”
　　李大海：“玉儿最辛苦，这几个月没日没夜的守候着，从来没让她妈身上潮湿过，接屎接尿擦身洗澡都是她一把手。二十四小时衣不解带的服侍着。在生不祭喉，死了眼泪流，装腔作势毫无用处。”
　　李大海后面的一番话，让李娟，李嘉怡姐弟自惭形秽。
　　文玉：“爸，都过去了，什么都别说了好吗！”
　　李大海用慈祥的眼光看着文玉，这个孝顺而又不记得失的儿媳让他欣慰。
　　夜深了，人逐渐稀少，该睡觉的都回去睡觉去了，屋里还有一桌麻将，文玉煮了五香蛋，安排好了大姐嫂子们休息的床铺，吴桂枝说道：“文玉，剩下没啥事了，你去休息吧！”
　　“好，那就辛苦哥哥嫂子了！”文玉说完去屋里躺下。本想好好的睡上几个小时，不知道为啥，躺下反而睡不着了。脑子里天马行空，也不知道都想些什么，考虑到嘉祥一天劳顿，晚上熬夜身体也受不了，与其躺下睡不着不如去换嘉祥来休息，他才是家里的主干力量大小事务都得有他来安排。
　　文玉穿衣起身，见嘉怡、吴桂枝两口子在李燕的床上和衣而卧。堂屋里，麻将已经歇了，几个人在聊天嗑瓜子，嘉祥拿着水瓶再给他们添茶倒水。
　　见文玉起床，嘉祥问：“怎么不睡了？这里不需要你呢！‘
　　文玉：“睡不着，起来陪陪你。”
　　四点半，文玉去了厨房准备熬粥。早晨来帮忙的邻居都来吃早饭，必须多熬点。
　　天快亮了，熬了一夜的族人都回去补觉，嘉祥骑上单车去街上买一篮子包子油条作早点，到家天已经亮起来把早点篮子放在桌子上。招呼早起过来帮忙的人吃早饭。
　　屋里又开始人声嘈杂，李嘉怡两口子醒来的时候，家里已经是人来人往，吃早饭的，擦桌子收碗的，干什么的都有。
　　朦胧中，李燕被杂噪声音弄醒，推了推身边的小杰，姐弟俩穿好衣服出来找妈妈。文玉让姐弟俩赶紧吃饭：“燕儿，小杰，你们赶紧吃饭去学校上学，跟老师说一下出殡哪天你们都得请假回来送奶奶上山。”
　　姐弟俩懂事的点了点头，吃完早饭背着书包上学去。临出门，小杰看了看床上的奶奶，含着泪依依不舍的走了。
　　院子里，李济宁在分派任务：谁管账，谁派孝布，谁接祭礼，谁管炮仗，谁管这几天的买菜置办，一应事物分工明确。
　　嘉祥请来了村子里八个抬棺也叫土夫、抬灵人，隆重的给他们上一桌米粥、早点。
　　七点，镇上批发部送来了丧事用品：白布，桌布，碗碟，毛巾、寿碗……
　　八点左右，吹鼓手来了，在门口支起喇叭摊，呜里哇啦的吹起来。嘉祥听见喇叭响，拿了个热水瓶和几个一次性口杯，放在吹手面前：“师傅们辛苦、辛苦！你们吃了吗，要不让厨房下碗面？”
　　吹手们也客气的说：“谢谢，谢谢！我们都吃过了，您先去忙吧！”
　　李宗明负责派发孝布，除了本家孝子披麻戴孝，帮忙的人每人也发了一条毛巾和一块孝布。
　　李济宁接到火葬场的电话，告诉他灵车大约十一点半左右到。他吩咐厨房加紧做饭，让大家吃完早中饭准备起灵。
　　于是，厨房开始忙碌起来。掌勺大厨是本村的族人李胜，村里红白喜事都少不了他。
　　李胜的厨艺也是当地响当当的好，红烧，清蒸样样在行，特别是一手涨蛋技术无人能敌。而且是红白喜事饭桌上的涨蛋手法各不相同，红喜事的涨蛋做出来颜色红红火火，软绵糯糯就像蛋糕一样好吃；而白事饭桌上的涨蛋，则是黄澄澄的清香诱人。
　　常言道，宁舍一顿酒不舍大锅饭，农村的大锅饭那叫一个香啊！直径二尺八的大铁锅，土砖坯的灶台，树枝柴火烧的旺旺。大妈、大婶们都是烧大锅饭的能手，不糊不烂松软适中，没菜也能扛上两大碗。
　　十点半准时开饭，屋里，院里开了几大桌。先上土夫(抬棺人)桌上的菜，然后再给其他桌上菜，这都是农村人规矩，土夫不来谁也不能动筷子。
　　大家吃饱了，收拾完桌子，开始整理出棺前的准备工作，纸钱，炮仗，香烛……
　　十一点半灵车来了，停在村边的大马路上。
　　孝子们白布顶头，麻绳系腰跪在老太太床前，李娟，吴桂枝的哭声凄惨，文玉跪在嘉祥身后默不作声。屋外的炮仗声响起，土夫快速地将床上姜蓉的尸体用白布包裹起来，身体和脚脖用白布条拴紧。四个土夫抬着不锈钢担架，站在屋里侯着。随着领头的土夫一声：“走起”！和另外两个土夫一人一头拎起僵硬的尸体放在担架上，四个抬担架的快速向门口走去。室外已是炮仗震天响，孝子们跟在担架后面直奔向灵车……
　　
　　四
　　下午三点半左右，村口的炮仗声再度响起，一阵阵的炮声告诉村里人，骨灰盒回来了，李宗明和俩年轻人拿着炮仗去村边路上迎接。
　　李嘉怡捧着骨灰盒走在前面，嘉祥捧着遗像走在哥哥的后面。李娟和吴桂枝已经哭的声音嘶哑了，文玉走在李娟和吴桂枝的身后，依然是紧闭嘴唇默不作声。
　　进村一路经过谁家门前，谁家都会点燃一挂小鞭炮，表示对死者的敬意。前面领路者也放一挂小鞭回礼，这是历代留下来的礼节。
　　骨灰盒到家门口，咚，咚，咚，二十响的礼炮排了一排迎接进门。堂屋里，几根紫竹裹上彩纸，婊上和横幅条幅写上挽联，下面放着一张八仙桌就是精致的灵堂。骨灰盒放在灵堂里，摆上水果糕点贡品，一只白色的碗里盛了半碗饭一个拨皮的熟鸡蛋，插上三根香。八仙桌前的地上，三块砖支起一口破锅，点燃草纸以敬亡灵。
　　小杰放学回家，见家里变了样，进进出出的人忙碌着。他不敢说话，偷偷看了一眼奶奶的床上，已经是人去床空。他回到自己房间放下书包，房间里除了床上没放东西，地下堆满了纸箱盒子，一箱箱的什么毛巾啊，一次性碗筷啊，还有草纸钱和白布……他又出来看看灵堂，他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可是奶奶不见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看着姐姐骑着她的“宝马”回来了，小杰心里有种感觉，姐姐才是自己的主心骨。
　　隔壁舒兰见燕儿回来，就说：“燕儿，把你的自行车放大妈家，你们家这几天人多拥挤，别放家里挡事！”
　　“哎！”李燕答应着，自行车推过去。
　　李燕进家看了看灵堂，回自己房间放下书包。小杰神秘的拉了拉姐姐的衣服，小声说：“姐，奶奶不见了，不信你去屋里看！”
　　李燕拉着弟弟来到灵堂前，指着骨灰盒告诉他：“奶奶在这里！”
　　小杰忽闪着大眼睛，不信的摇了摇头说道：“你骗我，奶奶那么大，这个盒子这么小，怎么进去的？”
　　李燕神秘的一笑，说：“奶奶是变成蝴蝶钻进去的啊！”
　　小杰一脸懵……
　　李燕一脸嫌弃的：“你呀，是该经经世面了。每次村里老(死)了人，妈妈总是把你收在家里不让去看，所以你不知道！”
　　小杰憨憨而又难为情地低下头……
　　李燕小大人似的拿起灵台前的香，在火盆里点着，递了三根给弟弟，拉着弟弟跪下给奶奶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把香插进香炉里，小杰学着姐姐的样子也磕了三个响头，李燕从弟弟手里结过香插进香炉。
　　开饭了，屋里屋外都是人，李燕拉着弟弟的手进屋，对弟弟说：“我们等会出去，现在出去会给大人们添乱，写作业吧，等他们都坐定了我们再去。”
　　写字台上也放满了香烟等东西。李燕在床上放了几本厚书权当书桌了。也给小杰几本厚书，让他垫在作业本下面。
　　李燕一边写作业，一边还注意外面的动静，感觉外面人都坐定在吃饭了，她才带着小杰出来。两个懂事的孩子没有去烦妈妈，他们知道妈妈这几天也是最忙的。
　　几天忙碌的停灵，总算到了出殡。老太太的墓地在后山。嘉祥拿出一副大箩框，把母亲生前用过，穿的衣服被褥都装进框里，引路人挑起箩筐在灵轿的引路，
　　出殡的炮声是有主次的，开始放的小鞭告诉人们，土夫在请骨灰盒进灵轿门；拴抬杠，大鞭告诉人们试杠，杠不拴紧会出事的；二十响是告诉人们起灵。起灵后，土夫们在震天的炮声中，抬着灵轿在大门前转一圈，意思是死者在向这个家作最后的告别。
　　村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出殡时必须围着村子绕一圈，不走回头路意思是收脚印。就是说把死者生前在村里走动的脚印收了，日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行孝子一片白，村里小字辈的都戴上白孝，送老人一程。队伍在吹鼓手的鼓乐声中前行，除了震天的炮声，便是李娟母女和吴桂枝嘶哑的哭声。
　　人群中观看者，个个伸出大拇指夸赞吴桂枝：大儿媳妇孝顺，看这哭声就不是装出来的，你们再看看文玉，眼泪珠子都没有。也有人议论：可不是吗，文玉心里恨着老太太呐，因为老太太病倒了，文玉没办法把幼儿园给关了，这一学期要损失多少钱呐；看看小张静从小就是外婆带大的和外婆的感情深，这外婆走了难怪她伤心哦；唉！还是闺女真心呐，看看娟子哭的撕心裂肺就知道还是闺女贴心。这文玉咋就一点眼泪都没有呐，真是应了那句不是自己的娘，就没有真情实感哦。
　　反正各种议论都有，文玉耳边听到地议论只是充耳不闻，不去和别人置气做到问心无愧就好。
　　文玉一手拉着小杰，一手拉着李燕走在送葬的队伍中，该走的时候走，该停的时候停。李燕也听到了别人的议论，心中有点窝火，心想，妈妈就是实在不会装模作样，这一年妈妈吃的苦哪是几句流言就能掩盖的。奶奶走了，妈妈今后应该会轻松很多。
　　墓前，引路人把挑上山的衣物，用草纸点燃了一堆篝火。女眷们不要东张西望，摘下头上的白孝布，在火上绕一圈去去晦气，头也不回原路返回。男人留下帮着土夫一起封墓起碑。
　　李嘉怡，嘉祥兄弟回到家，管事李济宁和几位理事者在算账，除去嘉祥的五千，嘉怡和李娟各拿一千，和本村村民的吊孝金，还欠批发部三千。嘉祥没说话，等着大哥大姐开口呢！然而，李娟和李嘉怡也没有开口的意思，顿时屋里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似乎针掉地下都会弄出莫大的响声。
　　文玉拉着嘉祥进屋，轻轻说道：“祥子，就当父母只有你一个儿子，去把批发部的账结了。”
　　嘉祥看了一眼堂屋的大哥大姐，心里似乎有点窝火。李嘉怡抬起头看着大姐，李娟说道：“看着我干嘛，这是你兄弟俩的事。”
　　看李娟根本没有拿钱的打算！李嘉怡有低下头看着桌下自己的双脚。
　　文玉拉着嘉祥：“去吧！！”
　　嘉祥揣上钱，骑上单车去镇上……
　　大哥大姐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就在姐弟俩准备动身的时候，老爷子发话了：“你们俩站着，听好了。父母是你们三个人的，我们不是只有祥子一个儿女，养老送终你们都有义务。你妈在床上躺了将近一年，一切花费都是文玉在付出。你们没有服侍一天，这不拿医疗费，生活费也就不说了，丧葬费不能再让他们出那么多了。人都得讲良心，今天没带钱就记着账，有钱了再还他们，他们也得过日子。”
　　李娟看了老人一眼想说什么，被丈夫张沐晨拦住了。张沐晨对李大海说：“爸，您放心，我们记着账呢，等有钱了就还给嘉祥。”
　　李大海转头看向大儿子，李嘉怡也表示出来钱带得不够，日后会还钱，这才让他们离开。
　　这似乎有点强人所难了，可是作为父亲，李大海必须一碗水端平。然而，老人心里即使想端平这碗水，儿女们的行为却不是他能完全掌控的，只能各自好自为之了。
　　文玉为答谢村里帮忙的村民，晚上又摆了两桌，嘉祥挨个敬酒表谢意。
　　一直吃到天黑，酒足饭饱人们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