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美好愿景

　　周一上班的时候，校长来到教科室，大皮包里掏出两瓶包装严实的55度“五粮液”，送给我，说：“对山镇高级中学这面坚挺的大旗发誓，我就这么两瓶值钱的东东了。”见我疑惑不解，加了句，“替我好好劝劝你大哥。”
　　我忙不迭地说：“这……校长，你劝不是更好吗？再说，即便我劝，你也不用这样啊。”
　　校长一脸的庄重，说：“田野啊，好多事情，在很多时候，人情大于王法。我跟你大哥之间感情，远远赶不上你俩之间感情。”
　　我试探地说：“这我承认。不过，解铃还需系铃人，只要你撤回那个决定……你跟他的感情，肯定更深一层，兴许能超过我跟他之间的感情。”
　　校长长叹一声，旋即换上那副我十分熟悉的自信的笑脸，说：“田野哪，实话跟你说吧，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政治上真的没得求了，也求不动了；我只想赶快进城，毕竟，你老嫂子孤单了这么多年……我是一天都不想在底下待了。”
　　我说：“这跟你极力举荐我俩没有直接关系吧？毕竟，我俩，真的从一开始就不想当这官儿的。小官儿都不想干下去，你是知道的，我俩都不止一次要辞职呢。”
　　校长摆摆手，说：“形势稳定下来了，那个最闹心、最窝火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再说了，你俩要是不扛起山镇高级中学这面大旗，我真的还是走不了。教育局党委真的不放心把这面大旗交给外调的人员。一是调了谁来干这个校长，都不了解山镇高级中学的特殊的教情学情，二是他不懂咱这十年来竖起这面大旗的秘诀，尤其不懂咱让这面大旗长期坚挺不倒、高高飘扬的玄机。”
　　我说：“这不难办哪，校长。我跟我大哥还干着手头的活儿，只要新来的校长不加以干涉就行。”
　　校长笑笑，说：“田野哪，你是精明人，我也不傻，教育局更不傻。你知道的，在一些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特别是在风口浪尖上，还是需要校长一锤定音、把控方向的。我不谦虚地说，在目前的山海县教育这块阵地上，还没有哪位高中校长或者初中校长能取代我，只有你和你大哥可以。不过，你能力足够，但资历达不到，因为按照组织原则，只有副校长主持工作的惯例，没有教科室主任跳过教务主任和副校长主持工作的情况。也就是说，我要想走得成，只能是你大哥接替我的位置，你接替你大哥的位置。所以，你一定要帮帮我，做通你大哥的工作。”
　　校长说到最后，竟然泪湿眼眶，濡湿了声带。
　　不知怎的，我脑海里忽然就蹦出这一句话来：“在很多时候，人情是大于王法的。”
　　
　　我瞅准大哥情绪平复的时机，把校长万般无奈的请托摊到大哥面前。
　　大哥的反应完全在我的预料之中——大哥虽然情绪平和，但态度决绝，再一次以命抗争。
　　我说：“实话说哈，老大。开始，我跟你的想法一样；后来，我变了。我想，假如有这个机会，为什么不干干试试？”
　　大哥瞪大眼睛，如审视一个外星人，说：“老三，你……脑袋没犯病、没有病吧？”
　　我反问道：“你看我像犯病、有病的样子吗？”
　　大哥依然盯着我，如盯一个陌生人，说：“这么说，以前你都在演戏，在口非心是，一直在想着当这个官儿？”
　　我摇头，说：“真人君子呢，大哥。我哪里有半点儿虚的假的啊？我是在听了林娜的一番话之后，才动了这念头的，而且，这念头，跟你现在还在坚持的想法一样的坚定。”
　　我把林娜那番话和盘托出。
　　大哥一直在震惊和思考里泡着。最后，像审视外星人似的盯着我，加了句：“弟妹真是说了这些话？”
　　我说：“我对着咱俩这么多年的感情和交情发誓。大哥，要是有丁点儿虚假……”
　　大哥打断我，说：“我相信你。”
　　我问：“你答应了？”
　　大哥深邃一笑，夹带着狡黠的味道儿，白我一眼，说：“我说了吗？”
　　我忙讨好地说：“我就知道，我一个小小的教科室主任，都不甘心让自己的妇人瞧不起，你堂堂的大哥，山镇高级中学的副校长兼教务主任，能甘心压在一个女人的舌根儿底下。”
　　大哥一脸的凝重，站起来，自言自语：“不是瞧起瞧不起的问题，也不是压不压舌根儿底下的问题，而是弟妹说的，完全在理儿啊！咱怎么就没想到呢？弟妹，真的，太了不起了……神仙也想不到，真的太了不起了。”
　　对大哥这番发自肺腑的话，我未置然否，心里闪过的不光是林娜，还有大哥，还有马眼，还有数不清认识和不认识的高级中学的大大小小的领导和普普通通的老师们……他们纷至沓来，身披数不尽的疲惫，怀揣对高级中学教育的守望，苦闷过，彷徨过，牢骚过，而且，很多人还在苦闷着，彷徨着，牢骚着……可不变的是，他们骨髓里深藏着的那份教育的良知和为人师的道德水准。他们一如波峰浪谷里一根根坚挺的桅杆，凝望着远方迷人的灯火——他们的信念，他们的思想，是我们国家和民族基础教育不断地走向健康发展坦途的希望，更是我们国家和民族基础教育更加美好的未来……
　　
　　我把大哥“愿意试试”的想法汇报了校长。
　　校长意外，又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毕竟，很多时候，人情大于王法。校长的这个命题，或者说是人生感悟，再一次在我和大哥身上得到了准确的注解。
　　有了大哥这个“愿意试试”和我的“也可以考虑”的承诺，校长便一无牵挂地一头扎进了丰富多彩的社交应酬里面去了。
　　校长又一次在县城赢了个盆满钵满。
　　校长破天荒没有像往常一样留下来，和麻将友们来一顿胡吃海喝。
　　校长走出麻将屋，漫步在县城一条僻静的人行道上，沐浴着早春凉意正浓的气息，竟然没有感到丝毫的寒冷，反而浑身上下，从里到外，热乎乎的。
　　华灯初上。天空飘着星星点点的雪花。街上的行人不多，偶有三轮车和出租车驶来驶往。
　　校长的思绪就不知不觉落到了徐小姐身上，过往的那些曼妙的日子，便如同眼前天空飘落的星星点点的雪花，迎面扑来。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些星星点点的雪花，不再那么令校长五味杂陈，百感交集……仿佛一个个遥远的小故事，而他，已不再是这一个个小故事里的主角，倒更像是一名听众，或者一位读者，虽然也时不时地心潮涌动，但这种涌动，是听众听了一个好故事，或者读者读了一个好故事之后心里的那种涌动。
　　校长不知不觉便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正在这时，校长眼前一亮：在他前面四五十米远的人行步道上，徐小姐和她的那个律师丈夫，手扯着手，散步。两人竟然如此的浪漫！
　　那个律师丈夫自觉地撑开了一把红黄绿三色相间的伞。虽然伞很大，但还是大部分遮在了徐小姐头顶。仿佛他仅仅是为了给徐小姐撑伞而活着。不用猜想，那个律师丈夫对徐小姐肯定相当的体贴。
　　两人横过斑马线，去往对面一家超市的时候，校长清晰地看到，徐小姐挺着个大肚子。那个律师丈夫生怕往来的车辆刮碰了徐小姐的样子，马路的这一半，走在车辆驶来的一侧；马路的另一半，也是赶紧走在车辆驶来的一侧。
　　此时此刻，校长无论怎么努力，再也找不到徐小姐从前那个曼妙无比的身材了，更没了那种落花滴雨、丝竹管弦般的浪漫感受了……
　　天空的雪花大起来，密起来，洋洋洒洒，渐渐取代了校长和徐小姐那个轻歌曼舞的从前。
　　校长望着徐小姐和她的律师丈夫，给予了两人最真挚的默默的祝福。
　　校长走在回家的雪路上，步履匆匆。
　　眼前浮现的是，烟台毓璜顶医院，妻子单素雅为他的病情，担着惊，受着怕，却还要忍受着他跟一个陌生女子在一起的委屈与绝望，为他跑上跑下的一幕，这一幕渐去渐远，马上就幻化成了妻子单素雅第一次到山镇高级中学撕撕扯扯、掐抓扭打，翻查他手机的情景……
　　校长再一次五味杂陈。
　　现在，校长终于彻底走下了和徐小姐同台演出的那个舞台，连同那段一度让他魂牵梦萦、欲罢不能的岁月，不仅从行为上，还从思想上和感情上。校长聊以自慰的是，徐小姐只是他人生路上的一个重要的过客，而他，也真正的从来再没有把自己的心思和感情放在第三个女人的身上，尽管在他的人生经历中，也碰到过几个能吸引他的女人，可他的心思，从没有动过；他更没有到过那种风月场所去干那种对不起单素雅的事。
　　我是个乱歪歪的男人吗？校长摇摇头，有些欣慰地笑了：我算不上一个乱歪歪的男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