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小水惹的祸

　　柳云龙挺能折腾的，几年以后，卖了城里的旧房，在东郊买了一套一百五十平米的新房。儿子柳山溪在这套新房子结了婚，当年就生下了小水。让张丽英没想到的是，小水的到来，彻底治愈了姐姐的病，让姐姐真正成了一个正常的人。
　　虽然姐姐的病已经痊愈十多年了，但是张丽英觉得姐姐有些地方还不太正常。比如和姐姐一块儿逛大街，前一分钟还很正常有说有笑的姐姐，突然就不言语了，任凭张丽英怎么叫都不言语。这种情况多了，张丽英终于发现了端倪，原来姐姐的视线里出现了小男孩儿，姐姐的目光和注意力全部被小男孩儿吸引住了，人也向着男孩儿走。不是张丽英拉着姐姐的手，大概姐姐可能就会跟着男孩儿一直走下去。张丽英知道，这时候的姐姐，心里可能又想起了自己的儿子。知道姐姐这种情况以后，怕姐姐受刺激犯病，张丽英尽量选择在上午八点到十二点钟之间这个时间段陪姐姐逛街。因为这时候大孩子上课，小孩子上幼儿园，大街上很少碰到。
　　小水因为是剖腹产，再加上儿媳妇本来身体就弱，很长一段时间也没恢复过来。这期间，小水白天黑夜都由姐姐照顾。张丽英怕姐姐累坏了，跟姐姐说咱姐儿俩轮流照顾，一个管白天，一个管黑夜。姐姐说：“你有写作的营生干，我什么营生都没有，所以照顾小水由我一个人干。”
　　家里给小水买了一辆婴儿车，白天把小水放到车里，到点儿喂喂奶就行了。可是姐姐不干，说这是哄孩子不是喂猪，给点儿吃的让他不哭不闹就行了。哄孩子哄孩子，一个孩子好不好，长大能不能成才，全在大人用没用心哄。我原来在有幼儿园当园长的时候，常常这样跟老师们说，还给园里买了不少儿童读物，要老师们陪着孩子们玩儿，给孩子们读书讲故事，教育孩子勤劳有礼貌，大公无私。我当园长那几年，家长们都反映说孩子们入园之后，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张丽英已经多年没听到姐姐的教诲了，现在又听到了，高兴又新奇。
　　白天，只要小水不睡觉，姐姐都抱着孩子在屋里或坐或行走，嘴里一刻不停地给孩子讲着各种故事。写作之余，张丽英也跟着几个月的孙子一块儿听姐姐讲故事，她发现，姐姐的很多故事都是自己编的。
　　她最爱听姐姐讲的小象波比和妈妈珍妮勇斗鳄鱼的故事：
　　故事说的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中午，小象波比跟着妈妈珍妮在森林里悠闲地散着步，偶尔吃几片树叶。一会儿，波比对妈妈说我累了，想到小河里洗澡。妈妈说好呀，不远处的一片面包树林里，有一条小河经过，妈妈带你到那里洗澡。不过，那条小河里有一条叫雷诺的鳄鱼，它潜藏在小河中的草从里，遇到来面包树林里采摘果实的人，雷诺就爬上岸藏在面包树林里，等到人家爬下树，雷诺就扑过去袭击。听说昨天鳄鱼还吞了一个来面包树林采摘果实的叔叔呢！波比说妈妈我不怕，我们一起杀死雷诺，为森林除害。妈妈说好的，不过你要听妈妈指挥啊！母子俩走了一会儿，就到了面包树林。波比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奇特的树，灰褐色的树干特别粗，简直就像很多巨型大瓶子倒扣在地上，瓶子的上面顶着一把绿油油的大伞，巨伞上垂下很多长长的白色的巨型果实，一条小河从面包树林里潺潺流过。
　　“妈妈，我们打水仗吧！”波比跳进小河，吸了很多水的长鼻子卷起来，突然放开，水像下雨一样喷溅到刚刚下水的妈妈身上。
　　“好啊，小坏蛋，你袭击妈妈！”珍妮叫着，将鼻子伸进水里，突然卷起放开冲波比喷过去，好像一场暴雨淋下来，波比感觉舒服又凉爽。
　　靠近岸边河水中的草丛动了一下，鳄鱼雷诺悄悄游过来，就在雷诺从水中抬头张大嘴巴准备袭击波比的时候，珍妮的巨掌狠狠地踩住它的头部。
　　雷诺的脑袋被珍妮踩住无法动弹，就拼命地舞动巨型的身体和尾巴，掀起的水柱把珍妮的眼睛迷得无法睁开。
　　“波比，快压住鳄鱼身体！”珍妮命令儿子。
　　被突如其来出现的鳄鱼惊得有些发呆的波比，听到妈妈的命令，立刻勇敢扑到鳄鱼的身体上。被波比压在底下的鳄鱼，尾巴突然掀起来，狠狠地抽在波比的身上，波比感觉自己的腰好像被抽断了，真想从鳄鱼身上爬下来，躺在面包树底下歇会儿。
　　“儿子，顶住，不许离开鳄鱼。”妈妈鼓励波比。
　　“是，妈妈。”波比回答，忍着腰部的剧痛，仍然紧紧地压住鳄鱼。
　　波比身下的鳄鱼第二次掀起尾巴，拼尽全力向波比抽去。很可惜，它的力气已经耗尽，刚刚掀出水面的尾巴又无力地落进水里。
　　过了一会儿，小象波比看见妈妈踩着鳄鱼脑袋的大腿周围，水变红了。
　　“波比，你可以离开鳄鱼了。鳄鱼的脑袋已经被妈妈踩碎了，那红色的水就是鳄鱼脑袋流出的血。”
　　“是，妈妈。”波比从鳄鱼的身上爬下来，忍着剧痛走到岸上一棵巨大的面包树下，头朝着小河，侧卧在柔软的草地上。波比看到，小河里的水越来越红，不一会儿，鳄鱼就漂浮在水面上，白色肚皮上细细的鳞片被阳光照得熠熠闪光。
　　“妈妈，你看，鳄鱼死了。”波比指着小河上面漂浮着的鳄鱼说，“我们为森林里除了一害！”
　　“是的，我们为森林里除了一害。”妈妈用鼻子轻轻地抚摸儿子身体，波比感到被妈妈抚摸过的地方立刻不疼了。
　　“吧唧”一声，什么东西掉下来落在波比的长鼻子前，“妈妈，不好，有人从树上袭击我们。”波比迅速地从草地上站起来，仰头朝面包树来看去，一位叔叔坐在面包树枝丫上正笑眯眯地看着它和妈妈。
　　“波比，感谢你和妈妈为森林除了害！我请你们吃面包，吃了面包你们会更健壮，更勇敢！”叔叔说完，面包就接二连三地从树上扔下来，不一会儿，波比和妈妈跟前就堆了一堆小山一样的面包。
　　波比头一次吃到这么美味的果实。
　　故事讲完了，小水也在姐姐的怀里睡着了。姐姐把小水放到大床上，为小水盖了块毛巾被，又在脚底下盖了一块薄薄的棉垫子。“姐姐，歇一小会儿吧，抱了小水这么半天了。你要是把他放进小车里推着，比抱着要轻省多了。”
　　“效果不一样。把孩子抱在怀里，给他讲着故事，孩子的心里会有一种安全感，幸福感，甜蜜感，这对孩子的成长十分有益。”
　　“即便如此，可是小水才四个多月，你给他讲故事他也听不懂呀！我倒是听懂了，这个故事是姐姐专门为小水编的吧？”
　　“如果你把他当成一个你说什么他都不懂的婴儿，那他真的就是一个什么都听不懂的婴儿。如果你把他当成一个你说什么他都能听得懂的大孩子，你讲的故事他就听得懂。不断地编一些孩子爱听，又是正能量的故事，他的成长会比永远没有人给讲故事的婴儿快若干倍。妹妹你记住我今天说过的话，小水到六个月肯定就会叫人，会说一两个字简单的话。”
　　“姐姐你说得也太夸张了吧？哪儿有几个月的婴儿会叫人会说话的呀！”
　　“等着瞧，我丝毫没夸张。”那以后，姐姐除去给小水讲故事之外，还不放过一切机会和小水说话，喂奶的时候。姐姐就会问，“小水，奶奶喂的奶甜吗？”就连给孩子把尿的时候都不放过和孩子说话，“小水，知道从小鸡鸡里出来的叫什么吗？叫尿，你喝的奶在小肚肚里玩儿了一小会儿，小肚肚把好吃的都留下了，剩下的不好吃的就把它们赶了出来，就是你拉的屎和撒的尿。”
　　天热了，蚊子也猖獗起来，晚上看着电视，蚊子就像无人机一样在客厅里盘旋，用苍蝇拍拍蚊子就好像让大象追兔子，觉得蚊子好像就落在白墙上了，可是苍蝇拍拍下去，却什么也没拍到，蚊子早不知飞到哪里了。为了晚上能睡个安稳觉，张丽英每晚都在窗台上点上一盘蚊香。还特意买了几盘儿童蚊香，让姐姐每晚睡觉前点上那个，却被姐姐拒绝了。姐姐说蚊香为什么能杀死蚊子？还不是因为里边有农药？农药既然能杀死蚊子，对孩子肯定也得有副作用。我可不能让我的小水从小就在农药味道中成长。为了不让蚊子叮咬孩子，姐姐放下蚊帐后，先拿把蒲扇把蚊子轰出蚊帐，再把小水放进蚊帐，又拿着手电在蚊帐里找了一遍，确信里边没有蚊子了，自己才钻进蚊帐，手里拿蒲扇为小水扇着，嘴里轻声地给小水讲着故事，直到孩子睡着。
　　果然，小水五个月时，先会叫一声“奶”，又会叫“爸”，还会说“渴了饿了”一些简单的话。到了一岁，爷爷奶奶爸爸就都会叫了，所有的话都会说了，还会编简单的故事，“勇敢的小白蛇藏在草丛里杀死坏蛋大蜘蛛”，“小警察扶老奶奶过马路”……只是没叫过妈妈，因为小水半岁的时候，妈妈和爸爸离了婚，嫁给另一个追求她的五十多岁有钱的大佬。
　　街坊邻居们都夸柳家的小孙子聪明过人，是天才。只有张丽英知道，姐姐为抚养小水，耗费了多少心血啊！特别小水的妈妈走了以后，小水简直就是为姐姐张丽萍生的。张丽萍怕孩子老待在郊区孩子眼界狭窄少见识，就时常带着孩子去市里玩儿，故宫中山公园劳动人民文化宫军事博物馆历史博物馆这些都在长安街上，从家里出来坐322路公交车只需在四惠总站倒一次车就行。凡是坐公共汽车能到的地方，姐姐都带小水去过。小水走累了，她就背着小水。当然，嘴里是不能闲着的。参观军事博物馆时，给小水讲八路军打小日本鬼子的故事；参观历史博物馆时，给小水讲侵略中国的小日本鬼子在南京制造的大屠杀；在壮丽的天门前，给小水讲中国的历史故事……
　　孩子的幼儿园离姐姐住的小区不远，每天早晨把小水送进幼儿园以后，姐姐立刻坐公共汽车回来，买菜做饭打扫卫生，所有的家务事全包了。晚上去城里接小水之前，姐姐把晚上要做的菜和肉切好，把米掏干净放进电饭煲里才走。晚上姐姐接完小水以后，就和孩子住在城里她自己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张丽英不落忍，怕姐姐累着，就说姐姐你就专管小水一个人就行了，家务活和做饭都由我来干。姐姐不干，说你就踏踏实写你的小说，姐姐现在身体很好，多干点活累一些晚上睡觉香，省得睡不着觉胡思乱想。
　　张丽英想想觉得姐姐说的话很有道理，就不再阻拦姐姐干活。
　　只是姐姐和柳云龙的关系，成了张丽英心里的一个梗，俩人已经三年没说过话。
　　还是疫情的前一年，幼儿园放暑假，张丽萍那天带着不到两岁的小水在自己家里玩儿。快吃中午饭的时候，小水说想去公园里玩儿。离小区最近的公园自然是团结湖公园了，张丽萍背着小水下了楼，祖孙二人就来到团结湖公园。一进公园，小水指着一棵很大的悬铃木喊：“奶奶快看，爷爷和一个奶奶亲嘴嘴呢！”张丽萍顺着小水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小水的爷爷柳云龙，坐在悬铃木树下的一条长椅上，正和一位女人接吻。
　　这几年电子读物发展迅猛，再加上纸质书动辄定价几十块钱一本，太贵。很多读者都选择了电子读物，出版社的书销路大受影响，只能一次印三五千册，而且常常这三五千册的书一大半都卖不出去，积压在出版社的书库里。书印少了，原来不少业务红火的印刷厂都转行干别的去了。自然，柳云龙这个游走在印刷厂和出版社之间的“活贩子”也渐渐失业。一年到头连一万块钱都挣不来。曾经沧海难为水，一年挣过几十万大钱的柳云龙哪儿看得上这几个小钱？再加上两口子都办了退休，虽然俩人加起来一个月只有五千多块退休金，也够用了。再说，家里在银行有几十万的存款，不够还有利息呀！张丽英专注写作，不挑吃不挑穿，俩人的工资卡都由柳云龙管。五千多块钱怎么花，柳云龙说了算。索性，柳云龙不再做“活贩子”，天天吃过早饭，拿把乐器说声“中午不回家吃饭”，脚底下抹油坐公共汽车去团结湖公园找女伴们玩儿去了。五千多块钱退休金，柳云龙每月给妻子留两千块钱作为家庭生活开支，其余三千多块钱他自己独享。至于两千块钱够不够开支，他才不关心呢！大姨子张丽萍一月退休金五千块，不够让她姐姐添呗！她一个精神病的老女人，有什么花销？再说，这个家养她那么多年了，她还不应该做点儿贡献呀！
　　当下，张丽萍就拿出了手机悄悄拍下了这一幕。
　　中午，在永安里的家里吃完饭，张丽萍没像往常一样哄着孩子先让他睡个午觉，背着小水坐车回来了。一路上，她还不忘问小水，你刚才在公园里看见爷爷在干什么？小水说看见爷爷抱着一个阿姨亲嘴嘴。张丽萍嘱咐小水，到家别把这事告诉奶奶，奶奶跟爷爷该打架了。在幼儿园当了几年园长，她深谙孩子们的心理，凡事你越嘱咐孩子别说，他越说；反之，你不嘱咐他，他没准儿倒把这件事忘了。背着孩子临进家们之前，张丽萍又嘱咐了小水一遍，到家别把在公园里爷爷抱着阿姨亲嘴嘴的事和丑奶奶说啊！
　　“漂亮奶奶，我听您的话，不和丑奶奶说。”小水管自己的奶奶叫丑奶奶，管姨奶奶叫漂亮奶奶，虽然姐妹俩外貌上差别不太大。
　　按说作为姐姐来说，为了让妹妹家庭和睦，这事一般都瞒着妹妹，顶多私底下规劝妹夫几句就行了。但是张丽萍不是一般的姐姐，所以不能用一般姐姐的行事原则要求她。第一，她是个在婚姻上备受挫折的漂亮女性，结婚前遇人不淑怀孕，不得已嫁了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残疾退伍军人丁瑞旺，对方难看不说，而且没有性能力。丈夫死了，儿子又失踪，这么多年和一直妹妹在一起。她的亲人中，只有妹妹了。可是妹妹一大半又都属于柳云龙的，晚上她和柳云龙睡在一个房间，家中什么事都和柳云龙商量。最不能让她容忍的是，柳云龙这个臭流氓还故意儿气她，常常当着他的面对妹妹过分亲昵，有时三个人坐客厅里好好看着电视，他忽然就抱妹妹亲一口。好几次，都因为柳云龙的轻浮举动，她气得离开客厅回到自己的卧室生气流泪。她甚至想跟妹妹说和柳云龙离婚吧，咱姐妹俩就住到我永安里的房子多好，你不要担心退休金少，姐姐的退休金都交给你。
　　“你怎样对待别人，别人就怎样对待你。”这是为人处事的黄金法则。张丽萍讨厌柳云龙，柳云龙更讨厌张丽萍，从打她介入他和张丽英的生活中那一刻起，特别是下海挣了钱在北京立住脚以后，他曾不止一次跟妻子说过，你姐姐的精神病早就好了，她城里有房子，就让她搬到自己家里住得了，何必让她在咱家搅和呢？夹在丈夫和姐姐之间的张丽英日子其实很不好过，两头讨好，谁也不能伤。伤姐姐吧，姐姐一辈子过得那么苦，晚年孤苦一人，她是姐姐唯一的亲人，怎么忍心伤她？伤柳云龙吧，他是她的丈夫，一家之主，而且伤了他，他肯定会更恨姐姐。张丽英终日就像坐在火药桶上，提心吊胆，担心哪天万一火药桶爆发。
　　在儿子参加工作的第一年，这只火药桶终于爆发了。
　　其实就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那天是中秋节，全家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柳山溪拿出四千块钱，两千块钱给大姨，两千块钱给妈妈。说因为他为公司拉了一个大单业务，公司奖励他五千块钱，两千块给大姨，两千块给妈妈，一千块留给自己。柳山溪没给爸爸钱倒不是他不爱爸爸，是因为他觉得爸爸是强人，辞职以后每年都挣几十万。而妈妈和大姨则不同了，辞职还没熬到退休的妈妈没有一分钱的收入，虽然也出版了几部长篇小说，但都是与出社合作出版，出版社出书号，其他所有费用作者负责。最大的费用当然是印刷费，好在爸爸是跟印刷有关系的“活贩子”（爸爸自己这样称呼自己）好几个印刷厂都靠爸爸的活儿维持生产。因此，爸爸把妈妈的书稿可以随便放在某个印刷厂印刷，给俩钱别让人家赔本就得。这样的合作出书，作者一分钱稿费都没有。妈妈几乎每花一分钱，都得从爸爸手里过。大姨呢，自己从小虽然没和大姨一块儿生活过，但是大姨对他的爱他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的，小时候妈妈每次带他去大姨家，大姨给他买玩具，买好吃的，买衣服。还嘱咐比他大四岁多的表哥，要爱护弟弟。表哥丢了，大姨现在就孤苦伶仃一个人，他对大姨好，挣钱给大姨是应该的。虽然没正式退休的大姨每月有两千多块钱的病退工资，比他的工资还多。但是大姨从不自己花，把工资全数交给妈妈，由妈妈安排家里的生活。柳山溪打算，以后每月工资发下来，自己留一半，剩下的一半给大姨。
　　“大姨的好儿子！”张丽萍接过钱，摸摸山溪的脑袋夸一句。
　　“别自作多情了，谁是你的好儿子？你儿子早死了！山溪是我柳云龙儿子，与你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柳云龙本来就对儿子不把自己当回事，挣钱宁给外人不给自己愤愤不平着呢，大姨子一夸儿子，把他心中的火立刻点燃，当即就给张丽萍这么几句，把张丽萍噎得直翻白眼，无法对答。也只有剩下一个“走”字了，默默地放下饭碗回到自己的卧室，把衣物塞进提包里，走人。尽管妹妹张丽英和外甥百般阻拦，也没能拦住。
　　当晚，张丽英和柳云龙大干一场，提出两条路让他选择：要嘛离婚，要嘛把大姐请回来。一旁的儿子也批评爸爸做得不对，身为少数派的情况下，柳云龙只好屈尊和妻子一起，到大姨子家把张丽萍请了回来。
　　从那次之后，双方互把对方看成了眼中钉肉中刺。这回柳云龙和女人乱搞让张丽萍逮住了把柄，她当然要让妹妹知道，让她和这个花心男人离婚……
　　果然，小水一进家就趴在张丽英耳边小声说：“丑奶奶，我今儿个在公园里看见爷爷抱着一个阿姨亲嘴嘴，漂亮奶奶不让我告诉您呢！”
　　小水一进家就把爷爷和阿姨亲嘴的事趴奶奶耳边告诉了奶奶，还煞有介事地叮嘱奶奶：“不许让漂亮奶奶知道，漂亮奶奶不许我告诉丑奶奶呢！”
　　“漂亮奶奶既然不让你告诉丑奶奶，你为什么还告诉呢？”
　　“因为呀，大人还亲嘴嘴，太好玩儿了，我就告诉您了呗！”
　　这件事的后果是，张丽英真的打算和柳云龙离婚，真的打算和姐姐一起住到她永安里的那套房子里。可是架不住柳云龙的苦苦哀求，以及离婚后家里的实际困难：老少三代就这么一套房子，离婚了自己和姐姐搬走了，可是儿子将来再找对象再结婚，住哪儿呢？再想想自己和柳云龙的刻骨铭心的爱情，唉，张丽英忍了。张丽英没把这些和姐姐说，姐姐毕竟有过精神病史，她怕说多了刺激姐姐。
　　柳云龙当然知道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肯定是大姨子，心里对大姨子更恨了。为了气走大姨子，他故意儿当着大姨子的面表现出和张丽英很亲密，吃饭时不断给张丽英碗里夹菜，嘴力还媳妇长媳妇短说着很肉麻的话，抽不冷子搂过张丽英还亲一口。
　　在张丽萍看来，柳云龙简直就是臭流氓，他这是在猥亵自己的妹妹，张丽萍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把柳云龙打到爪哇国。同时她也恨自己的妹妹太软弱太没骨气，连这样的烂男人都舍不得抛弃，还当着外人的面任他猥亵耍流氓。看不下去！实在看不下去！可甭管怎么样，人家现在还是夫妻，自己作为一个外人，没有资格没有权利强迫人家离婚。眼不见为净，看不下去只有自己走人。因此姐姐张丽萍很正式地向妹妹张丽英提出过好几次，说自己想回到城里单过，不想和他们搅合一起了。妹妹既不放心也不忍心让六十多岁的姐姐单过，每次姐姐一提起要单过，妹妹就哭着央求姐姐不能离开她单过，因为她实在离不开姐姐。这样几次以后，张丽萍也就不再提单过的事。
　　其实凭良心说，张丽萍说要单过的话也不是全是真心的，因为她实在舍不得小水。小水几乎成了她生活的全部，成了她精神的寄托，一时半会儿见不着小水，她的心就跟被掏空了一样。小水对她的感情和她一样，时间长一点儿见不着漂亮奶奶就找。偶尔她买菜出去时间长了，这孩子就哭哭啼啼非得逼着丑奶奶带他出去找漂亮奶奶。可是即便她和小水祖孙再亲，小水毕竟是人家柳云龙的孙子而不是她的孙子，她总不能说带着小水单过吧？即便妹妹同意，柳云龙也不会放手。
　　小水的幼儿园在城里，离张丽萍的家很近。为接送孩子方便，平时都是她带着小水住在自己家，只有双休日带孩子回东郊妹妹的家，礼拜天吃完晚饭带小水回市里。柳云龙呢，双休日是最忙的，起来洗把脸背着葫芦丝就来团结湖公园与歌友们一起吹拉弹唱，午饭和歌友们一起在外边吃，就晚饭在家吃一顿。所以这两个相互看着都不顺眼的人，只在晚饭时候有过短暂的交集，发生矛盾的几率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