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心痛欲绝

　　铅色的天空低低的压着大地,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飘洒着,犹如飞起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漫天飞。曲身摆尾惊天地，搅得周天颤巍巍。朔风呼啸着,树梢颤抖着,好似耐不住寒冷,发出凄厉地尖叫。
　　整个大地变成了一个银色的世界。鸡畏寒躲进鸡窝,狗怕冷睡在狗窝,人都缩在自家的安乐窝里暖和,享受着亲人温馨与快乐,可长生他却孤零零的一人站立街头，无人同情地伸出援手能帮他一把,即使能把他拉到一个较暖和的地方,听听他的诉说和无奈,给他说上几句暖他心窝的话也好啊！
　　可是，却没人理会他，因为他是异乡人，没人认识他，在那斗私批修人人自危的年代，个个自扫门前雪，何管他人瓦上霜，能想办法顾住自己家人吃饱穿暖，那才算有本事，谁能愿管他人之事呢？还是明哲保身为好，勉得受牵连。
　　为此，他心肝欲碎，痛不欲生，颤巍巍独自徘徊，仰天叹无有主张。心悔恨不该来此，思纷云不敢回乡。他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不知该失落何方！
　　他扪心自问，是多么想回家,想回到妈妈、妹妹身边,回到心莲的身边,可他该向她们怎么说呢？过年了,给她们带回来什么？哎,他不仅没有给她们带回来欣慰、微笑,反而给带回来忧愁、烦恼、怅然和无奈。他真恨自己无用,感到无颜回去见亲人,怕看见亲人那同命相视的泪光,怕听见亲人那心酸无奈的泣不成声,啊,他感到已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地步,他的精神已快要崩溃了！
　　天地苍茫,雪飘风吼,冷嗖嗖,人生能有几多愁,看不见前方路,听不到一声问候,形影孤单,满腹忧愁,往事悠悠似做梦,不堪回首,又恨又悔,一片怆然锁眉头,黄莲虽苦,怎比我心难受,天地寒,怎比我心凉透,天气阴霾,展转反侧恨不休！
　　他睡在牲口屋麦秸窝里已经三天了,去庄户人家乞讨点残羹剩饭,总怀着一线的希望,再去市管会苦苦哀求,盼望他们能发发善心,能把他的现钱给了他——年关欲到了,他要用他这笔钱以安慰家里亲人的心啊！
　　郑大个在屋里悠闲地烤着火,吸着烟,不理不睬,把他乞求烦了,索性把眼一瞪,怒视道：“滚,不要影响我工作——小轩,把他给我赶出去。”
　　刘长生被强制地推出了市管会大门，他看着那门发愣，唯一的一线希望也像肥皂泡给破灭了。他想不通,扪心自问,我犯了什么法？你们为什么要没收我所有的财产？甚至连我的吃饭使用的炊俱,及我穿的衣服也不给,还没收了我喜爱读的毛主席诗词。这不是以剥夺人生的权力吗？
　　在这大雪纷飞的冬天,你们竟连个被单也不给我披,这不是欲置我于死地吗？自古以来,无论哪一朝、哪一帝,就是有人犯了王法判处死刑,也还给其一碗饭吃,你,你为什么就不通一点人性呢？就没有一点怜悯之心呢？难道你没有自己的子女和家吗？呸,你失去了做人的理性,再跟你这不通人性的人辩解,等于是对牛弹琴,老子不要了！老子不要了！你，你如此的没有人性，希望苍天有眼，能给你以惩罚。
　　他茫然的在街上走,无意竟从贴身衣服的口袋角里摸出一元钱来,欣喜若狂,去酒吧打了一斤劣酒,疯狂的仰头一饮而尽——他要用酒来麻醉自己。在座的都惊讶地看着他,知道他的东西都被市管会给没收了,正在走投无路,自己在跟自己过不去。不知他们是对他投以同情和怜悯的目光，还是在看他的笑话，没有人言语，注视着他的狼狈相。
　　啊,恨难收,热血流,眼冒火,心难受,狂饮酒,欲把伤心往事丢,人生怎有这多愁,世间坎坷崎岖路,遥遥相望无尽头,到不如一死方休！一死方休！再无烦恼、忧愁！
　　他走投无路心烦恼，借酒消愁愁更愁，心如乱麻难理顺，抽刀断水水更流。只见他喝得两眼通红,欲滴血,乘着酒劲,血往上涌,站起来,越想越悲伤,越想越悲愤,为发泄心中的愤懑，便用拳狠命的向墙上击去,顿时,他的拳指缝中流出血来！他竟全然不觉,狂喊：“老子不要了,老子不要了……”他已失去了自控能力,愤恨地吼叫着,踉踉跄跄沿着公路向北走去……
　　这么冷的天，他衣着如此单薄，况且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已失去了理智，他，他能往哪去呢？
　　他麻木地走着,走着……心里很难受,不时用手狠狠地抓扯自己的胸膛,一道道的血印渗出血来。他竟全然不觉,两眼怒视着苍天，欲喷出愤慨的火来,举手相上,迎风狂吼：“天那——苍天那！你……你为何这样捉弄我？既然世间生下我,为什么就不给我一线生存之路呢？我今有苦向谁说？有屈向谁诉？不如你叫我死罢！叫我死罢！！叫我去死罢！！！”
　　他顶风冒雪，步履踉踉跄跄的往前走，眼睛迷离，看不清前面的路，也不知该去往何方，心中只有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浑浑噩噩的往前走，脑中一片空白。
　　满腔的怒火，怒火，除了怒火，还是怒火。
　　悲痛的无奈，无奈，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他此时被怒火燃烧，仰望着苍茫铅灰色的天空，像口大锅低低的圧着大地，令人喘不过气来，天地间混乱一片，是那么的空蒙和萧瑟。
　　他不知所以然的趔趔趄趄趄地走着，嘴里咕哝着什么，一会双手向上仰天怒吼，好像在向天发问，一会又摇头饮泣，感到愤懑、委屈和无奈。他顶风冒雪艰难的往前走，走，在他的脚下，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了两行深深的跋涉的足迹，呈现出他与困难争斗角逐的印证，不大会，风雪就把他的足迹覆盖了。他看不到前面的路，只是一片茫茫空荡的白雪覆盖着的大地，萧杀了万物生灵，显示出寒冷的分量！
　　他越想越感到走投无路，想去向那没有冷酷和残忍，没有诬陷和动乱的另一个世界。那不是天堂吗？是的，小时候他曾幻想过这样的人与人相亲相爱的天堂。他这时希望，人真有灵魂，当他从捷径走向他归宿之后，希望能魂归故里……
　　啊！那不是心莲吗？她白皙清秀的脸庞，可怜兮兮的，那清柔如水的眼睛光彩照人，似乎在看着他，有千种悲腸，万般愁绪。他好像听到她说，你可要早去早回，免得我为你担心……
　　啊！她爱他是那么的执着，那么的深沉，那么的热烈！她那一洼清水似的眼睛望着他，是希望，是祈求，也是探寻！他不由得自责，心说，人活着不能只顾自己，得有一定的责任心，你只顾自行解脱了，可你的家中亲人怎么办？
　　啊！他仿佛看到了身陷囹圄在受苦的父亲，看到了依门盼儿归的母亲，看到了手足之情的可怜的妹妹，他要帮父亲摆脱困境，要颐养母亲天年，要照顾好妹妹，他的精神绝对不能垮，他要向命运抗争。
　　胸中如火,心凄然,抬头问苍天,为什么人间不一般,权势人作威作福,贫苦人饱受摧残。苍天为啥不把穷人怜，铲尽人间不平，荡尽人间怨，普降人间艳阳天。雪花飘,朔风寒,他一步步行辛酸,坎坷路上多磨难,山高水远,千回万转,是非曲直难分辨,人生在世路艰险,是死是活,也难决断。活也难,死也难,一缕情思两挂牵,深情厚谊难割断,问苍天,怎么办？一片痴情催心肝,天竟不把人可怜,心灰意懒,难道就这样走,心肝欲碎往前赶,遇沟沟内死,遇涧跳下涧,今生未能成连理,来世再相伴！
　　鹅毛般的大雪越下越大,北风吼叫着扫打着他的脸,他成了一个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摇晃着往前走,身后深深的脚印不一会就被大雪给填平了。他狂吼发怒的声音也愈来愈小,最后竟没有气力喊出声来。他的心也感到冷了,冷得利害,周身的血液感到渐渐地凝固了,浑身发抖,嘴唇发紫,浑身僵硬地踉踉跄跄的往前移动……
　　他每走一步,身子就晃动一下,是那样的吃力,那样的艰难,他没有了狂怒怨恨的声音,他没有了酒醉的热血的涌动,他犹如一个半死不活的人陷进了幽谷寒冰,在绝望中苦苦地挣扎,挣扎……
　　此时,他心里想着，回家吧，回家吧，回家在想办法，可他已到了生命的极限，实在难以忍受寒冷的煎熬，是多么想找把火给暖和一下啊！他一想到火,眼前便出现了幻觉,好像看到面前竟有一堆火在熊熊的燃烧,便欣喜地伸出手来向前扑去——他跌倒了,再无力爬起来。雪花纷纷扬扬下个不停,慢慢把他的躯体给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