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随军前的美差——结扎

　　对越自卫反击战结束后不久，丈夫被提升为炮团后勤处副处长。
　　 “孩子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可以带儿女们随军了……但是，按照上级要求规定，生了两个孩子的家庭需要夫妻中一方结了扎才能批准。”一次，丈夫来信告知。
　　 听到这个消息，我在高兴之余又不无有一丝丝发愁。不能转业，随军当然是丈夫多年来的梦寐以求，更是我历年来的所愿所想。一家人在一起，且不说对我肩上的家庭担子有多少减轻，重要的是对儿女们的身心发育和教育培养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这怎能不让我欣喜啊！可是，政策规定随军要先结扎，我又像有块千斤重石压在心头，久久难以平静。想到好好的肚皮平白无故就要挨那么一下，我心里总有种胆怯和不安。更重要的是当时我儿子才一岁多点，我正在哺乳期，如果我结扎就得让我儿子提前断奶。那个年代生活虽清贫，粗茶淡饭，但我的奶水却很充足。常听多方媒体建议，健康的母亲最好用母乳喂养婴幼儿，并强调指出，母乳中含有任何奶源所不具备的抗体。我是一个健康的母亲，且奶水又充足，我舍不得过早给我的宝贝儿子断奶。再说，父母亲知道了也不是很支持我结扎，于是，我把这事一直就搁在一旁暂且不提。
　　一段时间后，丈夫来信说：“孩子妈，还是我来结扎吧，男同志结扎轻松。”
　　 “那怎么行，我不同意。”我立马去信阻止。
　　 “有什么不行的?岳父老子曾经五十多岁了都做了结扎，现在不都挺好的嘛！我年轻结扎更没什么影响。”丈夫极力解说。
　　 “工作性质不一样，你在部队，工作任务重，责任大……退一万步来说，如果再需要打仗你将怎么应对?”我耐心跟他说出我的顾虑。
　　 其实，我也不完全是考虑要不要打仗的问题，自私一点说吧，虽然我并不是个无能的女人，但我却常把男人看成是家里的顶梁柱，是我一辈子的依靠，顶梁柱结实，这个家就稳固，我和孩子们就幸福。人生的路很漫长，不一定步步都是平衍旷荡，要维护一个好的家庭，需要夫妻俩共同付出不少精力和能力。当遇到一些女人干不了的事时，如果男人也无能为力，那将对家庭会带来诸多的不利。为我们一家人今后能无忧无虑地生活，开心快乐地过日子，我宁可自己现在苦点累点都值得。于是，我又再次去信苦口婆心地劝阻，并告诉丈夫：“哪怕不随军，我也不同意你结扎，实在要结扎就让我来吧！”
　　 我虽这么想，又虽这么说，可我仍然没有勇气去面对，没有决心去实行。又过了一段时间，丈夫可能是想我娘仨随军心切，又来信说他已打好报告准备做结扎手术了。此时，我急了，害怕丈夫妄自行动带来不利后果，我便马上电报回复：我已准备请假做结扎手术。
　　 其实，这样拖拖拉拉，做事犹豫不决不是我历来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办事风格。遇事当断即断当做即做，拿得起放得下才是我的性格。没想到在这个做结扎手术的问题上，我却是左担忧，右徘徊，一直都难以决断。
　　那时候，计划生育工作抓得极严，一个家庭虽然允许生两个孩子，但规定要“隔三五年生一个”。还没等到过三五年，又来了“一个家庭只生一个孩子”的新政策，于是，大多数家庭都是独生子女，没要求要结什么扎。在地方上即使有的生了两个孩子也没硬性要求结扎，所以，做结扎手术在当时来说是比较少见的。
　　 女同事们听说我要准备结扎，一些好心人劝我说：“防止怀孕有不少方法，吃药放环都可以，为什么非得要结扎呢？”
　　 偶尔，又有做过结扎手术的过来人提醒我：“女人结扎不光是麻烦，还有好多后遗症，特别是腰酸背痛，头晕头痛是经常的事。”
　　在那个年代，医学不发达，人们有点什么小病小痛都是靠自身的免疫力顺其自然，不到万不得已没哪个想到去做手术。要像现在就连剖腹产这样的大手术都被当成是司空见惯的小事，女人结扎更是小菜一碟，可那时却常常会当成大事来看待。
　　 还有个同事劝我说：“你老公愿意结扎就让他结扎更好嘛，男人结扎比女人轻松多了，你看某某的老公是结过扎的，人家不是蛮好的嘛！从没听说过这痛那痛的，比女人吃药放环都要好。”
　　 好心人的话没为我原本咬牙下定的决心加油，倒是宛如在火上浇了一瓢水，我心里又是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
　　 那正是春夏之交，父母亲原本不支持我结扎，见实在为随军需要结扎也没再阻拦，只不过建议我：“热天马上就来了，要做就等到秋天天气凉快点再做吧！”
　　 经过父母这一提醒，我才想到快要到夏天了，天气炎热做手术万一刀口发炎更麻烦，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又不能不管。于是，我又给丈夫去信，告诉他等下半年凉快了我再结扎，并提醒他：“在我没同意的情况下，你不要轻举妄动，切忌私自行事，我不想因小失大。”丈夫听了后也没那么心急了。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就到了秋季。我承诺结扎之事该要兑现了，不能一拖再拖让丈夫在部队天天巴望。九月底的一天，趁着天气凉爽，我联系到当地一个比较可靠的大医院，也就是父亲所在工作单位的水口山矿务局局医院做结扎手术。我把我的两个幼小的儿女都放在父母家照看：“爸爸妈妈，我结扎这段时间要辛苦您二老和弟弟妹妹了。”我对父母亲说。
　　 “蠢女崽，说什么辛不辛苦，你好好注意自己身体就是，两个外孙放我们身边带你不要操心。”母亲爱怜地生气道。
　　 “妈妈，二宝断奶这几天晚上不知会不会哭闹。”我担心我儿子断奶的事，那时，我儿子才一岁半。
　　 “放心，晚上我带着他睡，这个崽生出来就很乖，晚上喂点牛奶给他喝，只要肚子饱应该不会哭闹，大宝断奶时很听话，二宝也会听话，这是有种的。”母亲说完捂住嘴巴开心直笑。
　　 “姐姐哪天做结扎手术，我请假陪你去。”与我同在一个工作单位的二弟关心地问。
　　 “姐姐，我和大哥陪你到医院去，我好照顾你。”四妹也抢着说。
　　 “我就在家里带好两个外甥，你们陪大姐去做结扎。”五妹也笑着说。
　　 结扎，在别人看来是一个小手术，可对于我的父母和姊妹们来说，却觉得是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几个月来，他们时时都牵挂在心，谈论在嘴。
　　 按要求，结扎的先天我去到医院进行各项检查及做麻药试验。第二天清早，我像个重要人物似的在二弟和四妹的陪同下去到医院。那个医院是一栋步梯楼，妇产科手术室设在一楼，住院安排在二楼。帮我结扎的是多年前从上海分来的林医生。林医生待人随和，办事细心，在做手术前问这问那，登记得清清楚楚。做好一切术前准备，她让我上了手术台。手术刚开始，我仿佛听到“嗤”的一声，就像丝茅草在皮肤上刮了一下的感觉，紧接着，突然觉得腹部如刀搅一般钻心的痛，待我还没回过神来，猛见一个男医生推门进来问林医生晚上要不要去看电影。林医生一边帮我做手术，一边跟那个男医生聊天。我当时又气又纳闷，不知他们医院怎么这么没规矩，日常小事竟然拿到手术室来聊。我腹内就像翻江倒海一样痛得我都快要窒息了，那个男医生却在一旁乱七八糟说些影片中的故事情节。还好，林医生手脚麻利，大约几分钟后手术就做好了，那个男医生也出去了。我想，如果再久一点我可就会痛得没命了。
　　 手术做好了后，我的两个弟弟妹妹马上就进来扶我：“不错哦，王××很坚强。”只听林医生点着我的名字夸赞着。她又顺便告诉我说我的肚皮薄没什么脂肪，手术做起来很轻松。我心想，我都痛得快要窒息了，还说什么轻松。
　　 一出手术门，二弟就双眼绯红跟我说：“姐姐，我从门上那个玻璃小窗口看到你躺在手术台上一双脚，我都快要哭了。”听了二弟的话，我感动得泪水直往肚里流。
　　“姐姐，我来抱你上楼去吧！”出手术室就是上二楼的台阶，二弟马上猫腰要抱我。看到别的男人抱着手术后的妻子上楼，我何尝不想啊，可眼前是我弟弟，而不是我贴身的男人，怎好意思让弟弟抱呀，我顿时拒绝了。
　　 “大妹妹，来，你托着姐姐的腿，我们两个把姐姐抬上楼去。”二弟见我不要他抱便一把扶着我的双肩，想和四妹两人抬着我上楼。
　　 “不要，我自己走上去吧！”我双手抓着栏杆，弟弟妹妹推着我的后背助力，很容易就爬上了一个台阶。手术做完了，除了刀口在火辣辣地作痛，我并不觉得有什么累，对比手术中那种致命的绞痛轻松多了。估计结扎手术不是全麻，只是麻了一下皮肤。
　　 “王××很勇敢哦，自己能走上去最好，这样肠子好复位，不会发生黏连。”林医生一直在手术室门口观察着我。
　　就这样，我在两个弟弟妹妹的帮助下上到了二楼住院部。
　　在医院住了四天，那四天中，每天都是母亲亲自煮一碗鸡蛋瘦肉汤，还有一些饭菜要姊妹们送到医院来给我吃。也许是营养好，我的身体恢复得很快，结扎当天我就能轻松上下床活动，说笑自如。
　　“看你哪像个刚刚做过手术的呀，难道你的刀口不痛吗？我的刀口稍微笑一下就痛。”一个同病房女同胞说。
　　“好痛吗？我不觉得呀，比起在手术中那种腹内致命的牵扯痛，现在舒服多了。”这兴许正如日常所说的，尝过苦中苦，方知甜中甜。
　　因为我有点青霉素过敏，医生就给我打庆大霉素消炎，打了几天庆大霉素，第四天上午拆线，医生跟我说：“你的刀口愈合得非常好，没发炎没红肿。”
　　“医生，今天我可以出院了吧！”我欣喜得急不可耐。
　　“下午可以出院。”听到医生这句话，我高兴得忘记了刀口还没愈合，差点从床上蹦了下来。
　　“哎呦，好羡慕你啊！你怎么这么好呀，四天就可以出院了，我打针都差不多打了一个来月了，刀口还在发炎。”同病房的另一个结扎女同胞带着哭腔说。
　　当天下午，我二弟向单位请示派了一台吉普车，把我接出来送到了家。
　　“这几天我大满崽小满崽都听外公外婆舅舅阿姨的话了吗？”回到父母家，我开心极了，第一句就忍不住嬉笑着问。
　　“两个乖宝宝好听话的，大宝跟小姨睡，二宝跟我睡，两个崽崽晚上每人喝瓶牛奶就睡觉，二宝也不哭不闹一觉睡到大天亮。”母亲喜笑颜开地告诉我。
　　结扎手术后，我就是在住院时打了四天消炎针，回家后也没再打针吃药，刀口就自然愈合了。等刀口好了揭开纱布我才知道，其实那就是一条一寸来长像线一样粗细的小疤痕，仅仅缝了一针，怪不得医生把结扎手术没当作一回事。后来我提起医生在手术室聊天的事，有人马上告诉我，说那是为了分散病人的注意力和痛感，不知是真是假也没再去提起。
　　经过几个月的思想斗争，我终于顺利做好了结扎手术，我仿佛完成了一项重大美差一样而感到从未有过的兴奋、愉悦。